又是被騙,又是被陷害,就李大郎的處境,已經超出了他處理的能力範圍。
怎麼辦?
請人吧!
翌日,一臉煞氣的三叔公,身邊就帶了李慶一個小子,大搖大擺的走進了縣衙。周元坐在堂上,看到老頭精神好的過分,尤其是讓他擔憂的是,老頭身上有一股子‘匪氣’,似乎不是來調解的,而是養足了精神來吵架的。
苦主早就來了,苦苦等着主事的人出面。
不過三叔公進入大堂之後並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搭理苦主的心思都沒有,只是輕輕的將手中的鳩仗在地上頓了頓。
周元無奈,擺手對衙役道:“給這位長者備椅。”
椅子,不是什麼明清時代的官帽椅,沒有扶手,但是椅子是正兒八經的椅子。三叔公這才滿意的點頭,謝過縣令周元之後坐下,對李大郎問道:“怎麼一回事?”
苦主嘟噥道:“還裝模作樣,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苦主才真猜錯了,三叔公一直不待見李大郎,他會去關注李大郎?正日那日說的,他老人家連李大郎有沒有媳婦都不知道,壓根是在心裡把李大郎開革出了百丈村李氏的光榮集體,就只當沒有這麼一個人。
要不是看在李逵的面子上,他今天也不回來。
李大郎無奈,只好從頭說起,三叔公眯着眼,似乎聽着,似乎是精神不濟的睡着了,宛如一隻等死的老貓。等到李大郎快說完了,三叔公突然遲疑道:“你剛纔說什麼,大點聲?”
李大郎湊近,剛想要開口,就被三叔公大巴掌抽在了臉上。這時候那裡還有垂垂老矣的樣子,反而是一副龍精虎猛的氣勢逼人,大罵道:“沒用的玩意,你咋半夜不去他家門屌絲了算逑,留着丟人現眼?”
苦主一開始還在看戲,也感覺到了這老頭不尋常。可當三叔公一開口,頓時被嚇了一跳,這哪裡是不尋常,簡直就是歹毒老頭子,壞的很。
原本,李大郎也是苦主,真要是昨日半夜裡李大郎偷偷摸摸去苦主家門前吊死,晦不晦氣且不說,說不定真要被攤上官司。因爲外人很容易猜測到,李大郎是被逼死的,苦主變兇手,簡直就是天降橫禍啊!
李大郎被三叔公打了,卻唯唯諾諾的不敢說話。
眼瞅着一場橫禍降臨,苦主也忍耐不住了,對三叔公道:“這位老爺子,你一把年紀了,眼神不好被迷住了,可別連心眼都被迷住。”
“你是誰?”
三叔公明知故問,捋着鬍子趾高氣揚道:“你爹沒教過見長者的禮儀?沒家教的東西,我呸!”
三叔公出場之後,不管有理沒理,反正氣場站足了,就連坐在堂上的周元都有種感覺自己多餘。要是昨日三叔公在場,苦主根本就不敢造次。
苦主氣地跳起來,他明知道三叔公的身份,七十以上爲古稀,又稱仗國之年。在鄉間享受很高的特權。但被三叔公氣了一通之後,再也忍不住,指着三叔公罵道:“老傢伙,這是公堂,你訓不訓孫子,我不管,但莫把縣令大老爺也不當回事。”
沒辦法,尊老愛幼,是傳統。他年輕過,卻沒有老過,就算是老了,能老過三叔公去?
無奈之下,只能將縣令周元給拉出來,做擋箭牌。
周元可不想和他們爭來爭去,又不是自己的事。再說了,這事就算是他判了,不管是苦主得利,還是李大郎得利,都不會感謝他。
苦主就不說了,這廝不顧着自己親爹,還敢訛詐人,也不是個省油燈。
至於李大郎,周元只能暗暗替自家弟子的胞兄嘆氣了,運氣實在是太背。
周元打着官腔道:“此案案犯再逃,如今要商議的是善後,這是你們兩家的事,實在商量不了,再告知本官。本官還有公務要忙,你們在公堂上商議出了個議程,讓衙役告知本官。”
說完,周元衙役開道之下,離開了大堂。
三叔公冷笑的看着苦主,道:“想好沒有?”
“想好了怎麼辦,沒想好怎麼辦?”苦主的語氣有種混不吝的無賴腔。
苦主也是省油燈,他一開始因爲面子,死撐着也要從大郎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如今,完全是被三叔公氣到了,加上回去一晚上,總算是打聽清楚了李大郎的來歷。李家莊的前身是什麼來歷他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李家莊如今是日進斗金。
撕下一塊肉來,已經滿足不了他的期望。
沒有七八百貫,這事他可沒打算完。
在苦主想來,自己老爹都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要是自己老爹只能他死後還能讓子孫發一筆大財,想必也不會在意在外頭住幾日。反正晦氣的是李家人,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呵呵!”
三叔公什麼人啊!他能看不出對方的心思,這種小手段,都是他老人家玩剩下的,十幾歲都不稀罕使出來。如今遇到個後輩還敢對他用這樣的招數,頓時興趣被提起來了,眨巴眼皮,饒有興致的道:“沒什麼,要麼善了,要麼魚死網破,你隨便挑,爺要是皺一皺眉頭,算老朽輸了,啥條件隨便你提。”
苦主頓時大喜,高聲道:“這可是你說的?”
“沒錯,老頭子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這點擔當還有,不用你來激老夫。”三叔公坦然道。
“我可劃下道來了。”苦主有種撞大運的欣喜,看三叔公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只不過他明顯高興的太早,而且太沒有心計,早就落入了三叔公的套路之中:“我也不多要,兩千貫,這事就算了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苦主也不管是否是獅子大開口,反正,氣勢上一定要壓住對面的老頭。
三叔公冷笑起來,嘿嘿:“有意思,不過,老夫也給你劃一條道,要命一條,要錢沒有。”
“你!”苦主剛想要得意,卻被三叔公一盆子冰水澆的透心涼。
這老頭根本就不還:“你要是說些個好話,興許我還能出一點,但是你想要在老頭子頭頂上作威作福,做夢。我可告訴你,你爹如今不是你爹了……”
苦主懵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爹怎麼就不是他爹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如此胡說八道吧?
可三叔公根本就不管氣地發抖的苦主,道:“你爹如今是此案的重要證據,老頭子改主意了,不能將證據就這麼給你。老朽要告御狀。”
告御狀!
不管李大郎可憐也好,受騙也罷,但說起來,總是理虧的一方。可三叔公卻是沒理也要爭三分理的人,更何況,他這輩子壓根就不知道吃虧是福的道理,打從記事開始,就沒人能夠在他面前賺了便宜,他還能在一個小輩面前失了手段。
苦主一腦門子的疑惑,怎麼要鬧到告御狀了?
再說了,就算是告御狀,你也是輸的道理。想到這裡,苦主氣的咬牙切齒道:“告就告!”
“不錯,是個爺們,老頭子欣賞你,你比我那個族孫要強多了。”三叔公真沒有瞎說,可這話聽在苦主的耳朵裡,彷彿像是在佔他的便宜。可三叔公確實是在誇他,真心的。
三叔公突然暴喝道:“李慶,吩咐族人,將南街的那棺材連帶死人一起發運到京城。老頭要告御狀去了。”
苦主跟着三叔公走了幾步,頓覺不對勁,他爹的棺材要是運去了京城,就算是最後他告贏了,豈不是要承擔自己去京城往返的路費,還要接收曠日持久的斷案日期。更要命的是,不管是最後他輸贏,恐怕眼前這老頭都不會將他爹的棺材看在同鄉情誼上運回來。
還有一個可能,老頭上公堂還有個椅子坐,擺明了是古稀之年的人瑞,不會官員會和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過不去。
可對他就難說了。
苦主急忙拉住三叔公的衣袂,糾結道:“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三叔公彷彿不明所以的想了想,突然高興的笑了起來:“沒什麼意思,就是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苦主愣住了,這算什麼意思。不解道:“以勢壓人?”
可三叔公卻有點意猶未盡道:“不是,老夫是講道理的人,但是對你有一句忠告,別和有錢,脾氣有不好的人講道理。就算是對方最後認了判罰,但也有千萬種辦法讓你傾家蕩產。”
說完拍打了一下對方的肩膀,頗爲友善的笑起來。
苦主頓時明悟,這哪裡是講道理的老頭,簡直是最不講理的老頭。李家有足夠的錢可以將官司打到天荒地老,花錢無數,但是他行嗎?
李家用一萬貫的財富,逼迫他最後傾家蕩產,沒有任何違反大宋律的地方,這纔是底氣。
老頭囂張的底氣!
苦主蔫了,無可奈何道:“老丈你這可太沒道理了,我要的也不多。”
“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我不痛快了,管你對錯?”三叔公一改慈眉善目的樣子,目光如電:“這要是掘墓是李達做下的,多少我都認。可要是你訛他,就是訛我李家莊,我李家要是被你這個不入流的東西訛了,如何在沂水地面上討生活?”
苦主遲疑了起來,最後無奈,只好和李家簽訂了調解議程,李家僱車給死人連帶棺材送到苦主墓地,沒有任何賠償,此事就此瞭解。
李大郎也在文書上籤下了他的名字:“李達。”
這個他並不常用的名字,似乎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回去的路上,李大郎垂頭喪氣的好不沮喪,他走在街頭,連人都不敢看,似乎周圍的人每一個都在嘲諷他,對他的後背指指點點。
回到莊子,李大郎突然對三叔公跪下了,仰着臉對三叔公道:“三爺爺,我活不下去了。”
三叔公根本就不在乎李大郎的死活,對李慶努嘴道:“去,給他找根麻繩。”
李大郎被三叔公的想法嚇了一跳,頓時解釋道:“三爺爺,我不是要死,而是想要離開沂水縣。”
“就你這窩囊樣還想跟着人傑去京城,拖累你兄弟。趁早熄了這個念頭,要不然老頭子就算是被人傑埋怨,也要打斷你的腿。”三叔公氣急敗壞道,順勢還舉起了鳩仗劈頭蓋臉的往李大郎的身上落去。
李大郎不敢躲,甚至連伸手擋的想法都沒有,就任憑棍棒打落在了身上。三叔公頓覺無趣,收住棍子道:“你要作死?”
“三爺爺,我沒想去京城,更不會拖累我家兄弟。我……我想幹一番事業。”李大郎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念頭讓三叔公愣住了,李大郎開竅了?
看着不像吶!
三叔公想了想,給李大郎一條路:“你跟着你七叔去登州,家族以後沒有了製鹽的生意,就少不了跑商。原先準備做內河生意,不過聽說海上掙錢多,族裡決定先辦一家船廠,你去幫忙照看着。”
李大郎激動的給三叔公磕頭,他沒想到三叔公竟然還會幫着他。
感激不盡的離開之後,三叔公急忙招回了自己的兒子,老七李洪,對他囑咐道:“你走路上帶着大郎,等到了地方就放他在島上,讓他看着船廠。”
七叔大爲不解道:“爹啊,島上還沒人,更不要說船廠了,連影子都沒有,您老這是流放了大郎”
“就要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困住他,好少好讓他給我丟人。”三叔公這才憤憤不已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泄他的心頭之恨。
蒙山鎮。
韓大虎帶着十來個孔武有力的武士,從車上卸下了一杆包裹起來的長柄武器。然後對身後的武士道:“大夥兒加把勁,一路上換着扛,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抵達百丈村。”
“老爺,您老放心吧!可是百丈村聽說已經廢棄了,沒有人住,我們扛着這等寶物,豈不是白跑一趟?”領頭的頭領有點爲難道,幾十裡山路,還要扛着如此沉重的武器,豈不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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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虎瞪眼怒道:“你們幾個憊懶的貨,我家兄弟在村子裡,誰敢說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