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彩虹橋吧?”
李雲看到河上一座木拱橋,吃驚的大喊起來。就連李逵也露出驚歎之色,寬十多丈的河面上,突然出現一座沒有橋墩的拱橋,船從橋下而過的那種震撼,很難用言語來描述。
就算是李逵周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
但遺憾的是,大的州府他一個都沒去過。根本就對這個時代的大城市沒有足夠的認識。
而李雲,就更不堪了,這就是個沂水縣出來的土包子。
船老大神秘一笑,東京汴梁這座城市不屬於他,但是他不介意從這座城市的宏偉建築上找到對大宋王朝的自豪感:“客官,此非彩虹橋,而是小橫橋。東京有四條河,這五丈河吧,是運送濮鄆等地漕糧的運河,但卻是一條最尋常的河道。要說繁忙不得不說汴河,虹橋正是汴河東水門外的七裡處的一座木拱橋,寬二十多丈,非尋常拱橋能比。但要說好玩的去處,就不得不說金水河了。河上畫舫比鄰,兩岸樓臺雲集,乃京城一等一的繁華場所。”
就算是船老大不是汴梁城人,但看到船上公子打扮的倆人連連犯錯,頗爲開心。他就喜歡看到外鄉人來京城,被汴梁的宏偉建築驚的呆若木雞,一臉沒見識的樣子。
李逵沉默了一會兒,問:“我們呢,現在在城內了嗎?”
“沒看到城牆,自然是在城外。此去西南十幾裡,纔算是到了城了。我這船沒有資格進入新曹門,所以兩位少爺恐怕要在新曹門碼頭下船了。”
船老大搖頭晃腦的摸着下巴上的鬍子,頗爲自得。老爺子就靠着東京城這些個地名唬住了不知多少達官貴人。
至於李逵和李雲,什麼來歷他不清楚,但看着也不像是大富大貴的樣子。倒是隨船的行李帶了不少,尤其是哪些惹人注意的兵器,更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李逵和李雲是來京城兵部報到的武官,指不定過些天就要去大宋那個犄角旮旯裡窩着呢?
想到這裡,船老大的憐憫之心頓起:“兩位,京城居之不易,廉價的住處不得意,價貴的承擔不起,這京城的住處可頗爲講究。”
說完,傲嬌的等待李逵詢問。
不過李雲搶先道:“我大哥在京城買房了。”
船老大很不願意承認,他嫉妒了,泛酸了。這看着尋常的倆人,竟然在京城買房了?京城的房子是給你們這等人住的嗎?
也不能怪船老大,李逵和李雲在穿着上,並不在意。
包袱裡連件像樣的綢緞深衣都沒有,要麼是麻布的衣裳,要麼是尋常的袍子,料子也不講究。以至於給船老大一個錯覺,這倆人身份一般,家境一般。突然這樣的人嚷嚷着也能在京城買房,這讓船老大內心很不好受。
汴梁人口過百萬,一半多以上都沒有自己的房產。
買房,在汴梁,絕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更何況李逵和李雲一口的京東東路的口音,這讓老頭心裡更彆扭了。
他豁出命去,把船賣了所有的錢也只夠在酸棗門外的巷子裡買一座小房子。李逵何德何能,竟然大言不慚的說買房?
酸棗門在北城,住的還都是京城的貧民中的力夫,光聽這門樓子就偷着一股子窮酸氣。可即便這樣的地方,城內的小院子八百貫起。城外的小院,沒有五百貫,也拿不下來。
至於說住北門附近的宋人爲什麼不會考慮街道更加寬敞的陳橋門附近呢?
其實,陳橋門附近的房價是京城比較低的,要比酸棗門外都要便宜。房子好,地段也好一些,街道更是寬闊,還是主城門,區域正。但是有一點不好,陳橋附近是遼國使臣的驛站,番人皆喜歡在陳橋附近落腳,久而久之,這地方的番人比大宋人都要多。而且一個個蠻橫無禮,就連禁軍也不敢管。久而久之,成了一個治安極差的所在。
可即便陳橋附近的房價,也要三四百貫左右。非普通人能承擔。
當然,最便宜的也不是陳橋附近,而是一座正兒八經的正門——南薰門。這地方爲什麼便宜呢?沒有人喜歡住這裡的原因就是晦氣,這是汴梁唯一的一個喪葬集散地。棺材鋪,紙糊鋪子,賣壽衣的,甚至還有京城最大的化人場,也就是北宋時期最爲流行的火葬場。其實也很好理解,火葬是佛教的喪葬習俗,在佛教傳播發達的地區,火葬自然常見。
只不過南薰門這附近的房價便宜,和化人場有很大的關係。
誰也受不了火葬場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奇怪的焦糊味吧?
可即便是南薰門附近的房價,也不便宜,不是外鄉人能夠窺視的存在。
京城的房價是爾等能窺視的所在?
船老大捏着下巴上的鬍子,一臉的糾結,他很想問問李逵,到底住酸棗門那條巷子,改日他要是不做這運河生意了,也去買個院子落腳養老。
不過,船老大註定要失望了,因爲李逵問了他一個問題:“老丈,此去東交樓巷有多遠?”
“這地方過去可不容易啊!”突然船老大瞪大了眼珠子,古怪的看向了李逵,東交樓巷是在內城邊上了,屬於汴梁最好的住處之一,於是癡癡道:“你不會是說買的房子在東角門巷邊上吧?”
“靠近保康門附近。”
李逵拿出家裡的來信,指着信上所寫的地址道:“就是這個地方。”
“絲。”
船老大倒吸一口涼氣,一用力,下巴上的鬍子都被他扯掉了一小把,疼得他吱呀咧嘴的臉色極爲難看。但大宋人有一點好處,佩服有錢人,老頭立刻變換一副樣子,身上的傲氣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見,只有說不出的謙卑模樣:“兩位公子是太學生?”
“這地方靠近太學,豈不是離禮部貢院也很近?”李雲高興道。
船老大心說:“確實很近,就在一條巷子裡,能不近嗎?”臉上卻恭敬的詢問道:“不知倆位公子是……”
“我們是舉子。”李雲大言不慚道,他雖然是通過武舉獲取的資格,但是禮部試他也又資格參加。不是舉子,是什麼?
船老大這才如夢初醒道:“原來兩位公子是舉子,失敬失敬,這次來京城恐怕就是爲了參加開春的禮部試的吧?”
“沒錯。”
“原來是文曲星下凡,小老兒恭賀兩位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李雲眨巴了一陣眼珠子,有點轉不過來彎,這算是什麼意思?站在李雲邊上的李逵倒是聽明白了,這老頭竟然要打賞,要不然憑什麼無緣無故的給你說好話聽?
李逵笑了笑道:“賞。”
阮小二從包袱裡拿出一吊錢,沒好氣的塞在了老頭的手裡,這才問:“現在可以說從碼頭去我們的住處要多遠了吧?”
“不遠,才三十五里地。”
李雲傻眼道:“啥,三十五里?”
船老大赫然道:“其實老兒也沒去過朱雀門附近,不過三十五里可能要多一些,但絕對不超過四十里。”
然後老頭對非常熟悉的北城附近開始指路,然後李雲傻了,李逵也傻了。
這地名一個挨着一個,連個地圖都沒有,他多半要迷路。
想一想,李逵曾經可是一個人在山林裡十天半月都不會迷路,可要是剛進入東京城不久,就迷路了,這豈不是丟人丟到了京城?
腦袋彷彿被攪和了一團漿糊似的,李逵帶着李雲,阮小二雄赳赳氣昂昂的交了入城稅收,進入了京城。
交稅的時候,還差點鬧出衝突。
稅丁盯着李逵和李雲的沂州解釋的公文票卷給看了,但是李逵和李雲帶着的東西里出現了問題。
稅丁認定了李逵的兩把武器是用來販賣的,不應該獲得免稅的資格。
可李逵能說什麼呢?
只能將三尖兩刃神鋒給拿起來,還有那對一直想要銷燬,卻總覺得有用的鬼王斧,拿起來在手裡掂量了一陣,這才讓人放過。
而李雲也是頗爲不忿,他帶着一堆鋼鞭也被當成是販賣的夾帶商品。被稅丁拉着舞了一圈,頗有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的狼狽。
誰讓大宋的舉子沒人權呢?
當然繳稅也不多,就怕貨物價值不好評估,被扣下來。
走在大街上,李雲氣憤道:“這京城人真夠勢利的,對我等外鄉人,恨不得都趕回老家去纔好。”說到憤恨處,李雲叫嚷道:“寧做鄉間逍遙犬,此生不做浮萍人!”
李雲氣咻咻地說個不停,冷不丁李逵開口道:“這句詩不錯。”
李雲愣了愣,隨即期許的看向了李逵,目光裡滿滿都是期待肯定的答案。
李逵對李雲的嘮叨也頗爲不耐煩,肯定的點頭道:“是不錯,應該是你最近兩年寫的最好的一句了。道盡了人間冷暖,可謂佳句。要是補全了上兩句,少不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言志詩。”
“真噠!”
李雲整個人都快被幸福淹死了,都快喘不過氣來的那種狀態,垂死掙扎之中,臉上卻浮現着聖潔的榮光。
用一句話來解釋就是——他家祖墳又冒青煙了。
李逵無奈,只好點頭。
李雲嚷嚷着對阮小二道:“快給少爺準備筆墨紙硯,本少爺要錄下來。”
趴在街頭,李雲認真的在裝訂的空白書卷上恭恭敬敬的寫下這兩句。搖頭晃腦的讀了很久,卻苦於沒有下文。
氣地他在大街上發癔症,一個勁的用力捶腦門。
來往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躲避,隨即又好氣的打量李雲。
也不知道誰嚷嚷了一句:“散了吧,許是個酸儒。”
這句話一下子讓李雲給破功了,擡頭四顧張望,想要找出那個拆他臺的仇家。李逵努嘴對阮小二以示,後者激靈道:“這都快晌午了,兩位少爺,是否該找家飯館墊補一陣?”
李雲這纔不耐煩的站起來,嘟噥道:“就知道吃,多大的家業也要讓你給吃窮了。”
不過他也餓了。
順着街頭傳來的香味,進入了臨街的一家飯鋪,還沒等進入門內,就有人迎了上來,朗聲道:“大伯,來這邊坐。”
大伯?
李逵愣住了,這傢伙長相還算周正,可真的不是親戚啊!怎麼見面就喊人大伯呢?會不會弄錯了,或者是街頭混混的把戲?
見李逵等人愣住,來人這才輕聲問:“幾位是外鄉人?”
“沒錯。”李逵點頭道。
來人這才笑道:“原來如此,這是京城的規矩,在酒館,飯館裡,幫忙的見到客人就喊大伯。當然,普通的小鋪子是沒有這等規矩,只有能做席面的中等鋪子往上纔有。”
李逵暗道:“好大的規矩,差點適應不過來。幸虧沒有見磕頭叫乾爹的規矩,要不然少不了給個改口的利市。”
少頃,穿着庖廚模樣的年輕人,乾淨利索的來到了李逵等人坐下的飯桌前,詢問:“幾位要點什麼?”
“羊肉,十斤,飯兩鍋。”
許是茶飯量酒博士也沒有見過這等豪放的吃法,被嚇了一跳,輕聲問道:“不要下酒菜和酒嗎?”
“不喝酒。快些上來。”李逵說完,拉住飯店夥計問:“剛纔那人是你家的夥計?”
茶飯量酒博士輕笑道:“兩位是從外鄉來的吧?”
好吧,大宋的東京人很可惡,開口閉口就是外鄉人。不過這事生氣也沒用,總不至於將所有東京人都教訓一遍吧?李逵無奈點頭道:“頭一次來京城。”
“怪不得,那人是街頭的幫閒,不是我家的夥計。京城的酒館飯館多這樣的幫閒,平日裡見公子出行,幫忙着盡心盡力伺候,然後得些個賞錢而已。”茶飯量酒博士說出玄機。這才讓李逵心中釋懷,差點被東京的大宋人超乎尋常的熱情給嚇住了,原來是有這緣由。
很快羊肉上桌,飯也上桌,而之前迎接李逵的那人帶着一個年輕的女子款款而來,見到李逵桌面上放的滿滿當當的米飯和肉,頓時有點傻眼。
兩位,乃這麼另類,還聽不聽小曲?
李逵也不擡眼,認真扒拉米飯,一碗下去,纔開口道:“吃了嗎?”
咕咚。
羊肉十斤,要是瘦一點的羊,差不多就半隻羊的肉了,他如何見過如此豪放的吃法。
幫閒直勾勾的看着羊肉,搖頭道:“還沒呢?等着少爺打賞好去胡亂吃些。”
“京城的路熟悉嗎?給人帶路嗎?”
“帶。”
於是幫閒受寵若驚的捧着個飯碗在邊上站着,碗裡堆着滿滿的羊肉,嗅一口,就能讓人滿足不已。
唯獨唱曲的藝伎一臉幽怨的彈弄着琵琶,錯誤百處的彈奏讓人直搖頭,可她也是一肚子委屈,她從藝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糟心的局面。
飯桌上連一碗酒都沒有,只有扒拉碗筷的叮咚聲,看着李逵吃飯,倍有食慾,卻只能在邊上哀怨的唱着郎情妾意的曲子,唱着唱着,兩行清淚如同掉線的珍珠,稀里嘩啦地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