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心爆棚的讀書人什麼樣子?
宛如在瓦子之中的窮酸,還是喝了兩碗酒,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窮酸。仰着頭,傲視天空的無所畏懼,卻情感跌宕的朗誦着自己最喜歡的名篇。
不得不說,範衝的學問真的很好。
這廝出口就有讓李雲和高俅聽不懂的本事。就算是李逵,也經常被這貨掉書袋的惡習羞辱一把,這更堅定了李逵的決心。
原本,還僅僅是準給他點顏色瞧瞧。
算了,乾脆給他開個染坊吧!
晌午之前,範衝開始講《禮記》,就一句話:事君不下達,不尚辭,非其人弗自。李逵也就能從這句話想到《詩經》中的‘靖共爾位,正直是與;神之聽之,式谷以女’。可範衝愣是將這句話從《詩經》說到《尚書》,《尚書》到《論語》,然後還到了《春秋》簡直就是兜了個遍。四書五經信手拈來,根本就沒有停頓的地方,洋洋灑灑說了一個多時辰。
要是治《詩》文章該如何起,治《尚書》的舉子,文章該如何收,《禮》爲本經的考生,文章該如何發……
李逵幾個奮筆疾書,像極了上課趕不上老師講課內容的蒙童,愁苦的如同深陷囹圄之中。
這纔是一個儒生該有的功力,審題。科舉的題目都是一句話,看似摘錄,可四書五經很多地方都是想通的,題目一樣,但治經不一樣,文章的做法也不一樣。到了省試這個緩解,濫竽充數的當然不少,比如說像高俅、李雲、李逵其實也算。
但大部分考生都是讀書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三十年的也大有人在。這些人真要是連審題這一步都過不去,纔是天下的笑話。也是大宋科舉拜年的恥辱。
省試舉子,能舉一反三,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是這對範衝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李逵終於見識到他要對付的一羣舉子中的精英是什麼樣子,心頭頓時愁雲慘淡。這貨,似乎自己比不過啊!
範衝看了一眼幾個倒黴蛋,悠悠道:“就這樣吧!”
李雲聽到這句話,眸子裡纔有了點色彩。心中一個勁的默唸道:“這廝一定要被小爺鎮壓,絕不能輕饒了他。”
他對範衝的學問沒意見,反而很敬佩,這是努力和天分的結果。但是對這地看人帶着那種憐憫的眼神,說什麼,也忍不了。更何況,李雲能夠容忍舉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裝清高,裝高深,但是在自己眼前來這麼一出,心裡實在受不了。
李逵也好不了多少,他讀書是不少,但積累怎麼可能比得上讀書快二十年,且日復一日刻苦的範衝。他真要有這本事,還用折騰來折騰去的搞串聯嗎?
當然,學問是學問,科舉是科舉。
科舉考試,到了省試判卷是有流程的,分五等。只要文辭通順,引證可辯,很有希望通過省試,進入殿試環節。
李逵雖說學問根基不深,但省試又不是讓他背書?九經的題目,要是默寫之類的,他也不虛。讓他寫策論,反而因爲見解獨到,立意新穎,往往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是這個時代書生做不到的事,也是李逵的優勢。李逵有拉分的優勢,可苦了高俅和李雲,他們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只能拿着腦袋去胡撞。
撞過去了,運氣爆棚;撞不過去,那是時運不濟。
吃過午飯。
人熏熏然有點睡意,尤其是讀了一上午的書,腦袋裡都是暈暈沉沉的章句。似乎動彈一下,就有種在身體裡亂竄的難受勁。
高俅看着狹小的院子,感嘆了一句:“要是能動彈一下就好了,積食很容易得病的。”
“沒錯。可惜大師伯的院子太小了……”
李逵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李雲,乾脆說黃庭堅窮不就完了嗎?誰不想住大院子,在權貴聚集的地方居住?可黃庭堅原先就那麼點俸祿,連房租都不夠,怎麼還敢往那些權貴扎堆的地方湊?
範衝左等右等,等不到李逵等人的‘陷阱’,內心說什麼也有點焦急起來。打麻將對他來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看李全和阮小二胡鬧玩了兩把,他就學了個七七八八。麻將又是新興起的遊戲,他不認爲自己會比李逵等人差多少。忍着,並沒有表露出來急切的心態,只是裝出大發慈悲的樣子道:“既然如此,休息半個時辰好了。”
李雲嘟嘟囔囔道:“半個時辰哪夠?”
對於這個對讀書頗有抗拒的學渣,範衝果斷無視他的抱怨。只是不鹹不淡的說道:“黃伯父說過不讓我們出門,也不是不能出門,不能出右衣巷,在附近走動即可。”
李雲叫嚷道:“這條巷子都是做成衣的婦女,我們在巷子裡晃,很容易被當成浪蕩子的啊!我總不能好不容易來參加一次省試,得了個浪蕩子的惡名回去吧?”
李雲這話說的義正言辭,彷彿他做人有多正派似的。
黃庭堅喜歡安靜,但他手上的錢沒多少。角樓邊上的巷子最適合文人居住,周圍就有教坊、瓦子、勾欄、酒樓,其實酒樓也有特色歌姬等服務,只要有錢,啥服務都是最一流的。就連附近的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子脂粉的香氣。
但是這樣的房子,黃庭堅哪裡租住得起?
而做成衣的巷子雖然是百工所在,但好在都是女子,環境不算好,但勝在恬靜,少了沿街的叫賣聲聒噪。婦女們又要忙於生活,非常適合不喜歡熱鬧的黃庭堅。
唯獨一樣不好,大晚上出去,容易被人當成浪蕩子,捱打是常有的事。巷子裡幾家繡莊,都是年輕女子,就怕那種帶着壞心思來佔便宜的無賴,不少女子都有守望相助的交情,不讓一個野男人近前。
好在黃庭堅在這裡住的時間長了,街坊都知道這房子裡住着個大老爺。而黃庭堅帶着幾個後輩在巷子裡讀書,也引起了不少繡孃的好奇。可惜李逵來第二天,就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巷子口,下車的小姐讓不少繡娘肝腸寸斷,想要勾搭個有情有義的舉子,真難。
“你就沒想過高中?”範衝好奇道。李雲是參加省試的舉子,天下又有那個舉子參加省試,竟沒有一丁點奪魁的野心。反倒是李雲,如同土狗般胸無大志,讓他頗感費解。參加一次省試,少說也要百十來貫,真要是沒有信心考上,不來豈不是省下了一大筆錢?
“騙鬼呢?就我這樣的能高中,我是來京城見市面的,反正在家裡也沒熱鬧去處。”李雲覺得範衝肯定對他有所誤解,他來參加省試,主要是家裡的老爹李清覺得自家的兒子有機會成爲進士。
這話說出來,李雲都不信。但李清堅信,老祖能連着顯靈兩次,爲何就不能再多兩次?
範衝果斷放棄李雲,看向高俅。
後者頗爲心虛的縮了縮腦袋,他有點可惜,讀書認字很晚,是跟着蘇軾才一點點能認字,然後開始自己看一些喜歡的東西。詩詞歌賦因爲蘇軾喜歡,他也跟着有所研究。很多學問,都是半吊子,蘇軾也不會像兒子一樣悉心教導他。
所以,他雖然勉強通過了縣試,到了解試,就不得不用盤外招了。
高俅訕笑道:“我是武舉過來的。”
範衝哀嘆,一上午百講了。
這都是什麼人啊!
不過他也有收穫,四千省試下場同考,一下去發現少了兩個對手。
至於李逵,笑道:“學問這玩意不用太當真,就算是通曉九經,也不能治理一地,有什麼用?”
範衝終於明白了,他原來教了三個學渣,枉他還很盡力。可讓他不解的是,黃老伯似乎對李逵幾個很上心啊!
沒道理是學渣啊?
他哪裡知道,黃庭堅是上心,主要是因爲蘇轍擔心這幾個傢伙平日裡在東京城丟蘇門弟子的臉面,不得已讓黃庭堅看着。
想到這些,範衝忍不住氣餒道:“算了,下午也別學了。乾脆找個事打發一下時間吧?”
“去相國寺吧,我來東京這麼久,還沒有去過,聽說京城的官宦小姐,就喜歡去相國寺遊玩,說不定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
李雲期待的小眼神,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不行!”範衝立刻制止:“伯父說過,不能出巷子。”
李雲懊惱道:“這破地方,連個好玩的去處都沒有,豈不是要宅在屋裡?”心中卻對範衝一通鄙夷:“拿着雞毛當令箭的狗腿子。”
“聽說如今街頭興起一種遊戲叫麻將的,幾位知道嗎?”範衝提醒道。
他左等右等,不見李雲等人說起,忍不住開口提醒。他也是小看了麻將的威力,別以爲他能在麻將桌上欺負李全和阮小二,這完全沒用。
他還是初學者,雖說智商絕對在線,但麻將要是如此簡單,比智力論輸贏豈不是更好?
李雲不解的看向了高俅,心說:怎麼回事,範衝自己撞上門來了?
高俅也不敢說話,難道這廝是高手?
反倒是李逵遲疑道:“麻將是賭具,師伯在坐衙,還以爲我們在家裡讀書,聚賭不好吧?”
“有何不好,早點散場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範衝就像是自己送上門的小白羊,就連李逵都有點不忍心下手。這貨不是知道點什麼?
李逵看向了一直不吭聲的阮小二,這傢伙平日裡可不是這性格,鬧騰的很。果然,阮小二嚇得一哆嗦,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少爺,俺啥也沒說。”
得了,這傢伙還是個叛徒。
可即便範衝知道了又如何,打牌又不是一個人水平高就一定能贏的遊戲。
牌局從下午吃完飯之後就開始,稀里譁,稀里譁,打一個多時辰。期間,範衝還用尿遁等手段中途退場,找阮小二詢問,爲何和李逵他們幾個打麻將,他輸多贏少?
沒錯,三個人是一夥的,他能贏纔怪了。
阮小二能說什麼,只能說自己水平不夠。李全就是個傻子,您老能贏他不奇怪啊!
範衝不敢小覷,硬着頭皮繼續打。
“九萬,胡了!”
“這牌都能胡?”
範衝從自己的牌裡面拿出三張九萬,氣鼓鼓地盯着高俅。
高俅指着範衝怒道:“我今日手氣不佳,但也不至於一把牌都不能胡吧?”
範衝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可問題是,他落下的饑荒越拉越多,已經突破了三十貫,這樣下去,豈不是讓阮小二說着了,和李逵他們幾個打牌,自己會輸地褲子都當掉?
可他總覺得李逵他們三個故意在針對自己,他們三人是一夥的。
想到這些,範衝心中暗暗叫苦,原來打麻將還能合起夥來欺負人,自己太天真了,還以爲靠技術吃飯。
當然,純粹的技術不是沒有。
但李逵他們幾個顯然沒有到這個份上。他們的名氣,大部分都是因爲麻將在東京城剛剛興起,會玩的不多,才讓他們幾個最先學會的傢伙有了揚名的機會。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差不多就是說他們幾個了。
當然,配合無處不在,這是一場殺豬牌。
又打了一圈,範衝小心翼翼,還是沒贏錢,反而還小輸了一些。關鍵是,範衝的上家高俅滴水不漏,根本一張有用的牌都不給他。
哪有他這樣的上家,一萬,一萬,一萬,連打三張。拆對已然過分,而高俅竟然過分到拆三連。這已經不是遊戲了,而是欺負人。
終於,當日頭快下山的時候,範衝剛起牌,頓時眼前一亮,清一色的順子,這牌要是胡了,一下午輸掉的都能贏回來。
連打兩張牌之後,高俅也看出了異樣。
範衝已經什麼都不要,顯然是聽張了。還是一把大牌。
高俅頓時緊張起來,面對運氣喂張的手段顯然用處不大,估摸着範衝的牌面,顯然是一把天大的牌。更要命的是,範衝槓了。
緊接着,範衝種氣十足的大喝一聲:“槓。”
還是槓頭開花。
這要是清一色,這廝豈不是要發達?
高俅已經看出了範衝的牌面,清一色的筒子牌,怎麼辦?
更要命的是高俅知道槓牌下面那張,正好是筒子。清涼寺做出來的汝窯麻將,雖然已挑過顏色,但多少有點小印記難以去除,無法做到每一張牌都一樣。高俅最大的本事就是將麻將背面的印記記住。擔心範衝胡牌的可能性大增。高俅趁着範衝屏氣凝神,如臨大敵的摸牌契機,偷偷在範衝豎起來的牌邊上,偷了一張。
李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心中暗道:“高俅這廝有前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