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西夏最出名的三支軍隊應該是潑喜軍,步跋子,還有就是鐵鷂子。
可是除了步跋子的人數過萬之外,不管是潑喜軍,還是鐵鷂子的數量都不大。尤其是潑喜軍,這種利用雙峰駱駝爲坐騎,安裝了小型的拋石機的致命武器,在戰場上幾乎是無往不利。但只有兩百兵力的潑喜軍,能夠左右一場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戰爭嗎?
不能。
鐵鷂子的兵力多一些,也僅僅只有三千。
西夏國內真正的主力作戰軍團,不得不說卓羅軍。
對於西軍將士來說,重創西夏的精銳雖然可喜,但更重要的是重創西夏的主力。這纔是西軍將士們的夢想。
大軍路過慶州,大將折可適拜見,送來親衛三千,壯章楶行色。
還有李忠傑,朱智等將領,送來家族子弟率領的親衛,雖然人不多,這讓章楶非常高興。因爲隊伍壯大了不少。章楶能夠享受西軍將士們如此愛戴,不得不說他在用人和調度上的才能,讓人歎服:“真豪傑也?!”
說不羨慕,這是不可能的,劉延年遠遠的看着章楶在西軍將領中的威望。想着,要是自己有這麼強大的號召力。
算了,他也不過想一想。
雖說都是親衛之類的小股部隊,但是戰鬥力都不差。
大軍路過三川口,守將陳琦在城頭上遠遠的看到了章楶打出來的旗號,忙不跌的從城頭上跑下來,帶着親衛就迎了上去。
“大帥,您可來了!”
章楶已經習慣了這種語氣,西軍的將領最近一段日子確實憋屈。自從他離開西北之後,緊接着範純粹也被調離環慶路,很多保守派的官員都相繼離開之後,新安排來的變法派的官員還沒有過磨合期。也有不適應戰爭的原因,處理軍務方面太過保守和拖沓,導致差點讓西夏大軍攻打進入了西北腹地。
到時候文官肯定不會有事,倒黴的還是武將們。
章楶爽朗的大笑起來,心中暗暗得意地想到:都說是人走茶涼,如今他闊別半年回到西北,底下的將領們還是將他爲馬首是瞻。看來這幫小子當初就沒維護錯了。
“陳琦,你這三川口沒有受到攻擊?”
不過章楶是來打西夏人的,軍務第一。雖說陳琦的能力很一般,官職也不算高。但是章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這份將所有將士都裝在心裡的關愛,給章楶在西軍將領之中的威望提高了不少。
聽到章楶的詢問,陳琦臉色微換。鄜延路的延安府已經打成了一鍋粥,但是他的三川口在延安府境內,卻在真個戰爭期間都一直風平浪靜。也不是能說是風平浪靜,前些日子原以爲來了一千多友軍,沒想到是土匪,將他三川口庫房裡的軍餉拿走了一多半,四千將士眼巴巴的等着他發軍餉呢?可是錢卻沒有了。都讓陳琦這傢伙換成了党項人的首級,等待戰後關鍵的時候,成爲自己升官的助力。要是事情就怎麼結束了,也不算太糟糕。
畢竟當時是陳琦主動要求購買李逵從平戎寨帶來的軍功首級,只不過,陳琦開口的價格和數量讓李逵很不滿意。小氣吧啦的樣子,能掙幾個錢,乾脆讓陳琦出了一大把血。當時陳琦雖說肉痛,但是對換取的軍功,卻信心滿滿。党項人的首級在西軍之中還是非常香的。
幾百首級可以讓一箇中級官員升遷,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這筆買賣卻讓陳琦虧了,虧到底褲都快輸光了。誰能想到李逵在之後的半個月之間,將以前西軍之中的硬通貨党項士兵的首級打壓成了白菜價。
西夏人在金明寨損失了將近四萬人,其中差不多三萬人在李逵手裡折了。
這樣一來,幾百首級僅僅能夠保住自己的官位已經算是不錯了,更不要說升遷這種美事了。他雖心裡恨得牙癢癢,可是明面上陳琦還要裝出爲金明寨大捷而表現出喜悅的樣子。可問題是,他高興得起來嗎?
被章楶冷不丁的詢問,陳琦心如刀絞,帶着哭腔道:“大帥,党項人退兵了。”
“退兵了?”
章楶捋着鬍子,自言自語道:“看來是糧草不濟帶來的問題,這麼說來,金明寨保住了?”
陳琦臊眉耷眼的偷偷瞄了一眼章楶,還有章楶身後的劉延年,用力的點頭道:“保住了,都……保住了。”
話倒是沒錯,就是期期艾艾的聲音聽着讓人喪氣,章楶心說:看來鄜延路的損失太大,已經讓鄜延路的官兵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章楶還朝着陳琦身後看了看,沒看到陳琦的兄弟陳珏。他還以爲陳琦的弟弟沒了。
怎麼沒了?
當然是被西夏人禍禍了。
深受拍了拍陳琦的肩膀,同情道:“節哀順變!”
陳琦聽到這話,當即眼淚都下來了,人生有很多的不幸。比如說錢沒了,人還活着。他們兄弟如今就是這種局面,軍餉的空缺要補上,就不得不去變賣家產,要不然底下的士兵肯定要造反。真要是他們兄弟率領的禁軍譁變的話,到時候不僅僅是錢沒有了,連命都要沒有。
如今僅僅是多年積攢的家當填補了虧空,已經算是比較幸運的了。
陳琦抹了一把臉之後,對章楶強作歡顏道:“卑職還沒有恭賀大帥主政西軍,卑職這是高興,嗚嗚,高興啊!卑職已經在城內準備了水酒爲大帥接風洗塵。大帥裡面請。”
章楶是個善解人意的老頭子,陳琦這是傷心的當口,他去叨嘮,還要讓陳琦強顏歡笑,實在不是厚道人所爲。
老頭當即拒絕道:“雖說西夏軍隊退卻,但延安府境內恐怕還有不少西夏軍隊。金明寨已經是延安府腹地,如果不盡快將西夏人趕出延安府,恐夜長夢多。陳琦,你的三川口我今日就不去了,等來日得勝歸程之日,再來討要一杯水酒。”
章楶當即上馬,沒有任何客套,直接帶着隊伍朝着膚施而去。
路上,劉延年百思不得其解,問:“大帥,不是金明寨危機已解,爲何匆匆趕去膚施。我軍勞頓多日,在山川口休息一兩日養精蓄銳,豈不是更好?”
沒有了救援危機,劉延年也樂的輕鬆。行軍也沒有了緊迫感,反而勸解章楶多休息。
可章楶想的更多一些:“我在納悶,爲何西夏人退兵如此沒有徵兆。難道是環慶路的消息傳到了金明寨。僅僅是糧食補給的問題,也不見得說得過去。西夏軍隊一路南下,肯定也繳獲了一些我大宋的府庫。軍糧也不會太缺。如今西夏的進攻沒有進入頹勢,會不會以退兵來引誘我軍收復被西夏軍隊攻破的寨子。”
“要知道,丟失了寨子,底下的將領都會被問責的。一旦樞密院降罪,很多人都要倒黴。”
說到這裡,章楶頓了頓,接着說道:“可是冒然追擊的後果也很嚴重。一旦我軍心切,被党項人利用,並且用伏兵拖住,到時候不僅僅金明寨危機,整個延安府都有可能被西夏人給佔下來。真要是局面如此不利,整個永興軍路就會被西夏一分爲二,我軍首尾不能相顧,瞬間轉而被動。”
劉延年這才驚醒道:“局面不會這麼崩壞吧?”
章楶長嘆道:“誰知道呢?環慶路在老夫離開之前,一直對西夏的右翼進攻佔據優勢。之前,党項人根本就不敢冒然派遣大軍越過木波鎮。可是你看,党項人不僅越過了木波鎮,還都快打到了慶州。”
劉延年長嘆道:“這不是大帥您的過錯。”
“是啊,不是我的過錯。肯定也不是德孺老弟的罪過,但是我們近十年營造的局面卻毀於一旦,你可知其中的兇險?”章楶惆悵道:“老夫是不在其位,不能謀其政,但是你們難道就不能堅持自己的想法,爲西軍爭取一下嗎?”
“很難!”
劉延年也想爭取,但問題是,有些事並不是爭取了,就能得到好結果。
這纔是西軍將領的悲哀。
種諤之後,西軍之中能夠有統治力的名將已經沒有了。劉延年也是仗着地位高而已,他要是振臂一呼,除了自己的部下,估計也沒有幾個人追隨。至於說高遵裕,這位是宣仁太后高氏的親伯父,神宗皇帝的舅姥爺,正二八經的頂級皇親國戚。但要說在西軍中的威望,比種諤還是要差很多。
“算了,此事作罷。如今緊要的事是去膚施城,子由也是如今西北文官之首,他應該負起該有的責任。”
且不說章楶這裡日夜兼程行軍,兩天後就抵達了膚施城。
按照章楶的估計,延安府該是亂成一鍋粥了,即便西夏軍隊已經退卻,但也不會出現井然有序的平靜。可是讓他詫異的是,他將大軍安營紮寨在城外,立刻帶着劉延年等武將進入城內。卻發現,膚施城根本就不像是個戰區該有的城邑,反而是欣欣向榮之色,商人帶着商隊穿梭者在城門之間,各種貨物堆積如山。
卻很快,就會被財大氣粗的士卒們買下來。
這讓章楶還以爲走錯了地方,揉了揉眼眶,擡頭看着膚施城門下的字,心說:“沒錯啊!就是膚施城。”
按理說,剛剛經歷戰略的城邑,光出殯的隊伍就讓人心煩意亂。可是如今的膚城,儼然成了一個繁榮的市場。
而且消費能力驚人,章楶活了一大把年紀,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離奇的情況。帶着疑惑,章楶入城了。
入城之後更了不得,市場裡滿眼就能看出是河曲馬的交易。而且價格低廉,就連劉延年都忍不住心癢癢,對章楶低聲道:“大帥,我想買一些戰馬。”
普通人看不出來,劉延年這樣的將門一眼就能看出,這些馬都不簡單。
基本上都是西夏的戰馬,也有部分馱馬,但數量並不大。按理說,繳獲的西夏戰馬,肯定是不允許交易的。大宋國內缺戰馬嚴重,尤其是來自西夏和青塘的好馬,更是數量稀少。任何售賣軍馬的行爲,都會被官府給取締。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受傷的戰馬不在其列,因爲受傷的戰馬,多半養不活。即便養活了,也可能毫無用處。斷腿的戰馬,和中箭的戰馬都是傷馬。
可前者在軍中失去了任何的作用。但是後者,只要悉心照料,一旦養好了,價值和一匹完好無損的戰馬沒有任何區別。
士兵們售賣的就是這種戰場上下來的‘傷馬’,是那種不難養好,能夠給商人帶來巨大利益和好處的戰馬。
“你們是那個商號的,豈能擅賣軍馬,該當何罪?”
章楶氣不可遏的指着商號中爲首的一個年輕人就質問,對方很明顯對章楶的出現表示出了一定的驚愕。畢竟,他們的生意做的很順利。一匹傷馬在如今的膚施城只要一百五十貫左右,可是一旦養好了,運到中原,就能翻十倍。
這生意做起來毫無壓力,而且還有鄜延路宣撫使的通關文書,只要獸醫們沒有掉鏈子,最後淨利六七倍肯定沒跑。
而壟斷這門生意的人是匯通錢莊陝西六路的掌櫃邱宣懷,他爹就是匯通錢莊的大掌櫃邱明仁。當然,他爹也幫不了他在西北做戰馬生意。而邱宣懷在膚施城內的靠山不是別人,正是李逵。
面對突如其來的攪局者,邱宣懷錶現出穩重不驚的氣度,並沒有慌亂:“這位大人可能誤會了,本號是經過宣撫使衙門允許的商號,購買的戰馬也是受傷的戰馬。這些馬很多都是運送去中原送去湯鍋宰殺的肉馬,並沒有老丈說的什麼戰馬。”
就章楶的身份,在西北誰敢用搪塞的話來糊弄他?
匯通錢莊章楶知道,在大名府還見識過這錢莊的氣派。但是在西北,似乎沒有錢莊的分號啊!至少章楶離開西北之前,匯通錢莊的分號還沒有開過來。
可這匯通錢莊的掌櫃,似乎吃定了他似的,就欺負他看不出戰馬和馱馬區別。對着章楶這位對軍中非常瞭解的老人胡說八道,信口開河。
章楶冷哼的用精光透亮的小眼珠子盯着對方,邱宣懷心說,你就算是把眼珠子瞪瞎了,都沒用。良久,才咬着後槽牙問:“這匹馬是什麼傷?”
“膝蓋碰了,可能傷了蹄筋!”邱宣懷翻着白眼道。
章楶被氣得不行,你家戰馬的蹄筋往外翻的?遇到個沒有見識的文人,還真讓他給騙過去了。但是他章楶是誰?火眼金睛的大能人,能讓一個奸商的話給哄騙了過去,門都沒有。從鼻腔裡噴出一聲冷哼,章楶追問:“可是必死之症?”
“傷口不癒合的話,活不過三月。”邱宣懷會怕個突然冒出來的老頭子?要不是他看章楶氣度非凡,根本就不可能搭理對方。廢話,三個月,整條馬腿就爛光了,還能活下來?
章楶又問:“這匹呢:”
“屁股中箭,可能是毒箭,興許明日就死了。”
“一派無言,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章楶氣咻咻地對身後劉延年道:“老夫今日就去會一會這呂惠卿,看看他爲何敢膽大包天?”
徑直去了延安府的府衙,章楶攔住了要去稟告的衙役,徑直走入衙門之中。在二堂和花園之間的迴廊下,章楶似乎聽到有人在高談闊論,走了兩步,他卻停下來腳步,靜靜的聽了起來。
有時候不住搖頭。
有時候蹙眉不已。
良久,開口說話的那人已經講到了尾聲,指着輿圖道:“呂公,師叔祖,如今雖然不是滅西夏的最好準備,但卻是滅西夏最合適的時間。”
聽到這裡,章楶再也忍不住了,邁步走入了花園中的亭子裡,指着開口的黑小子問:“小子,我問你,西夏的痛處在哪裡?”
黑小子連想都沒想,直接冷笑道:“橫山!”
章楶眼前一亮,隨即道:“天都!”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道:“一線。”
連起來就是——橫山天都一線。
章楶隨即爽朗的大笑起來:“黑小子,有點貨,還不錯。”
李逵早就認出來對方的身份,在西北能穿紫色官袍的人也就三五個,而章楶無疑是能力最強的一個。他緊走兩步,躬身道:“後進學生李逵,見過章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