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人先說!”
“大人,小人冤枉啊!”
“大人,小人有案情稟告!”
等女子被李逵摒退之後,仨人又吵鬧起來。這讓李逵頗爲不耐煩,腦子亂哄哄的都是這幫刁民的爭執之聲。
“肅靜!”
“肅靜!”
李逵連喊了兩遍,見告狀的有恃無恐,似乎覺得自己佔了道理,聲音一個比一個高。李逵突然挑眉怒道:“衙役何在?”
“大人,爾等聽候吩咐!”
“拉下去打!”
“打多少?”
衙役沒有經歷過李逵這等上官,說要打人,卻根本就沒有說要打多少,總不能一直打下去吧?衙役都頭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對李逵請示。衙役都比較怵進士出身的官員,因爲他們總是有恃無恐的肆意妄爲,不像蔭補官員那麼好說話。惹急了上官,連衙役都要倒黴。
李逵手中轉着驚堂木,乜斜地看了一眼衙役,冷漠的眼神彷彿能將人的血都凍住了似的,讓人不寒而慄。
站班皁隸都頭這才覺察出來,眼前的這位二老爺可不一般。
怎麼不一般?
距離膚施城不遠的金明寨外的萬人坑,纔剛埋下兩萬党項戰死的屍體,可不都是拜眼前這位李大仁所賜嗎?
當然,同情是不可能的,李逵煞神的惡名可是在鄜延路傳開了,甚至有席捲整個西北的趨勢。
“小人,小人!”三班衙役,各司其職。分爲站班皁隸,捕快,還有就是壯班。站班皁隸一般就是在衙門裡上堂動刑的人,當然衙門瑣事他們也要忙碌。
李逵見好好的站班皁隸都頭連話都說不清了,擺擺手,不耐煩道:“打到他們懂得禮儀爲止!”
雖說,李逵表現的很粗暴,但做官的都需要威嚴。種建中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會選擇讓衙役打板子,來維護自己的威嚴。當然了,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衙役們矇頭往往死裡打,萬一打死了人,就不太好收場了。
身爲延安府的三把手,種建中覺得有必要對衙役們提點一二:“洪智,夫子以溫良恭儉讓爲得,李大人的意思是讓他們三個懂得禮讓就可以停止動刑了。”
不得不說,種建中的話讓站班皁隸都頭洪智非常感激,他這樣的小人物,就怕在衙門裡惹怒了上官。別以爲衙役頭子在地方上頗有人緣。但失去了身上這層虎皮,他們什麼也不是。而且延安府還是邊塞,有的是不要命的刁民找他們的晦氣。
“謝大人!”
種建中這才緩緩道:“去吧!”
說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李逵,似乎李逵並沒有不高興,反而百無聊賴地看着房樑。突然扭頭對種建中道:“種大人,延安府的漢子都娶不上媳婦了嗎?”
種建中愕然,這話讓他怎麼說呢?
他是西北人,自然明白在戰爭的陰雲籠罩之下,西北的百姓但凡有辦法,都選擇離開西北,去中原謀生路去了。至於說延安府的女子少,總是有原因的。
院子外板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還有三個之前還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漢子的慘叫。而在大堂內,種建中和李逵卻閒聊起來。對於李逵的問題,種建中頗有感觸:“大人,其實不僅僅是延安府,整個鄜延路,環慶路,都是如此。党項人南下,不僅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而且有女子,他們都會掠奪而去。加上本地是軍州,禁軍,廂軍的漢子多,難免會出現眼前這種情況。”
李逵長嘆道:“這是個大問題啊!”
“啊!”
種建中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西北的情況幾十年來都是如此,甚至延續了上百年。都這麼過來了,也沒見出什麼大亂子。可是李逵卻鄭重道:“我記得我老家沂州,有幾次亂民造反是因爲娶不上媳婦。”
種建中這纔想起來,李逵是京東東路沂州籍,但沂州在大宋,絕對是個奇葩地方。
有道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沂州雖靠近中原,距離京城也不算遠,但這個地方卻在大宋建國百年期間,以造反出名。娶不上媳婦要造反,吃不上肉想要造反,不想交稅還得造反……在大宋官員的印象裡,沂州這個地方說好聽點是民風彪悍,說難聽點,這就是這賊窩子。
可奇怪的是,其他王朝,沂州似乎並非如此。可是在大宋,沂州是大宋暴亂最多的州府,甚至冠絕大宋,沒有之一。
最出名的一次,造反大軍打到了長江邊上的採石磯,這可是江寧府的門戶,真要是被攻克了,南唐都城建業就要被賊子佔領了。天下恐將又出現一個南唐。歷史上南唐的皇帝李後主很沒種,竟然投降了大宋。可是真要是讓沂州的造反大軍給攻克了江寧,順勢拿下江南。整個南方都將從綿羊變成野獸。
好在捱打很快結束,三人表示,自己都明白了衙門的規矩。
被拖上大堂之後,三人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底氣,蔫不拉幾的不敢看李逵,終於明白了要對衙門敬畏。
李逵再次拍響了驚堂木,三人跪在地上,忍不住的心驚膽戰地顫慄了起來,好在李逵開始問案:“左邊的,你先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人,我……”沒想到李逵讓他先開口,他之前因爲搶着說捱了一頓板子,如今懂得了禮讓,很想表現一把剛學到的做人道理。可沒想到李逵根本就沒想要讓他懂得什麼禮讓。這幾個人捱打,純粹是吵吵地讓李逵很不高興。
“不開眼的玩意,是否沒打夠?”
“大人,我說,我說!”
跪在地上的人看着頗有專營,眼珠子也頗爲活泛,似乎是幾個人之中最能算計的人。當然,人不可貌相,以貌取人這種行爲是不對的。
“小人,錢舟,是個水工。幾年前疏通河道的時候,党項人打過來了,小人和一干徭役讓西夏人虜了去。留下家中新婚妻子小翠,度日艱難。小人在西夏被當成當成牛馬奴役,沒日沒夜的被逼着給西夏人修水渠。這次是因爲西夏境內民夫不足,才被臨時抽入軍中給党項人送軍糧。幸得老天開眼,我天朝神兵天降,大敗党項人,小人這才脫困。”
“想着回家見到日思夜想的小翠。可是小人回到家中,卻發現家中祖屋頹敗,人去樓空,鄰人告知才知道小翠已經被其孃家人改嫁給這廝!”
說完,錢舟指着旁邊管事模樣的人怒道:“大人,您可得給小人做主啊!”
“可有此事?”
“大人,小人時金。小翠是明媒正娶來的妻子,只因爲小翠在家三年,沒有身孕,家中老母不喜,小人就安排小翠在外頭另住。可是沒想到,母親盼孫心切,爲小人再娶,竟將小翠賣給了王鐵匠。”
“大人,小人有膚施縣的買賣文書。”
“大人,王鐵匠別看老實巴交,善會僞裝。他和小翠之氣就青梅竹馬,他用讒言蠱禍家母,豈能如此順利?”
“對,大人,王鐵匠最不是東西!”
……
李逵肯定不能他們七嘴八舌說下去,拍打驚堂木道:“肅靜。”
剛捱過板子,記性都好的很。一個個可憐巴巴的看着李逵,不敢做聲。
大宋能買賣人口嗎?
能,太能了。
只要操作得當,大宋的書吏總能在大宋律法之中,找到對他們最爲有利的漏洞。
於情於理,第一個最倒黴,人被党項人抓了,老婆還被在嫁。第二個,可憐,同時也可恨。第三個,看着老實巴交的樣子,似乎也是個過日子的人。
李逵揉了揉眉頭,問:“都屬實?”
“小人句句屬實!”
“先簽字畫押。”
等簽字畫押之後,李逵就讓衙役打發人去了堂外。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家務事,而且還有隱情的家務事他可一點都不想管。可問題是,他不管不成,誰讓他做了通判老爺?審案的事,他怎麼能脫身?
“種大人,你覺得女子判給誰好?”
李逵無奈,只好問辦案經驗很豐富的種建中。
種建中面帶爲難,想了想纔開口道:“李大人,這三個人,中間那人倒是容易打發。有道是子不告母,如果他想要將女子接會家中,就不得不讓其母出庭,這不符合規矩。且這三人之中,此人穿着最爲體面,顯然是讀過書的人,多半是管事之類的營生,讓本官去勸解,問題不大。”
見李逵認同地點頭,種建中這才繼續說道:“難的是原配和鐵匠。前者有先來後到之利,後者有官府衙門的文書,如果處理不當,這兩人恐怕不會服氣。”
“能否讓女子自己選擇?”
李逵也不想棒打鴛鴦,覺得讓女人自己選最好。可是種建中卻急忙道:“李大人,不可。這不符合禮法。”
李逵瞪眼也沒用,官員必須要維護禮法,要是肆意破壞禮法,只要御史臺參他一本就夠他吃一壺的了。這讓他憋屈不已,怒道:“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覺得該如何辦?”
種建中啞然,他也沒好辦法。這不是什麼豬和牛,還能殺了分肉,這可是個人,一個大活人。
種建中無奈,只好建議道:“要不讓女子上堂?”
“只能如此了!”
再次看到女人,李逵很奇怪的扭頭看向了洪都頭,不解道:“剛纔不是這個女子吧?”
“大人,是此女。之前灰頭土面,是因爲在鐵匠作坊裡幹活。清洗過之後,就成如今這模樣了。”洪都頭說完,偷偷瞄了一眼女子,還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之前女子看着身材豐腴有少婦的曼妙,可是膚色黝黑,讓人不願多看。可清洗過後,膚色白潤,如出水芙蓉。長相還是一般,眼睛挺水靈,就是嘴有點大,少了那種嫵媚的動人。可皮膚很白,就算是李逵也發現眼前這個女人是他這輩子見到過最白的女人了,不……兩輩子。
當然,他對這個女人沒有太多的想法,但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三個男人爭個女人爭的死去活來了。
這等姿色,在普通人眼裡肯定是絕色尤物,李逵甚至想到了甘夫人,就是劉皇叔的那個小妾,生阿斗的那個女人。傳說甘夫人膚白如玉,姿態撫媚,容貌美豔。雖說眼前的這個女人比甘夫人差了很多,但也僅僅是容貌不如甘夫人美豔而已。
李逵怔了怔,問:“你可有隱情?”
“小女子是米脂人,跟着表舅來了延安府嫁給了河道監工錢舟,只是錢舟好賭又貪杯,經常不住家中。那年党項人打過來,小女子在城中躲避,等退兵之後卻發現錢舟不見了,以爲死於兵禍。小女子爲錢舟守孝三年,這才由表舅許了鄭生。”
“只是……”
“婆媳不合,很正常。”李逵一副聽故事的模樣,就差那個茶壺大搖大擺地喝茶聽故事。
“小女子不敢,後來種種才被賣給了王鐵匠。可是大人,小女子本就不想如此,可是天命難違,小女子想問大人,如果可以,還請大人給小女子自由之身。”
女人說完,輪到李逵和種建中目瞪口呆了,三個男人爭女人也就罷了,竟然女人還有隱情,根本就不愛這三人之中任何一人,可是之前兩人指着王鐵匠說這廝是女人青梅竹馬的姦夫,這是從何說起?
種建中不解道:“王鐵匠不是你青梅竹馬之人,你們……”
“大人,小女子流落此地,是因爲家道中落,母親無力維持家境,且家父死的不明不白不敢留在家鄉,纔跟着表舅來了延安府。不想表舅只人前,不顧親戚之情,將女子當貨物一樣賣買。王鐵匠之前只不過是小女子家中田莊內鐵匠之子,試問大人,您會和家中鐵匠子女青梅竹馬嗎?”
女子問地種建中啞口無言,隨後說道:“此般種種,都是王鐵匠一口之詞,小女子面對衆口悠悠,有何什麼辦法?”
“還有什麼一起說吧?”
“小女子有個兄弟,如今在王府當差,所以他們……”
明白了,都是利益薰心,李逵看向了種建中,道:“應該可以判案了。”
“來啊!將錢舟押回大牢,嚴審其爲党項人內應之事。”
“大人冤枉啊!”
“子不告母,如今你讓你母親蒙羞,來啊,打四十棍,趕出衙門。”
“王鐵匠,你毀女子清名,已然事發,打四十棍,罰其修城牆。”
……
“聶翠翠,你留下,本官有話要問你!”聶翠翠的表情,歡喜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卻不曾想是:剛脫狼嘴,又入虎口。
李逵一通判罰下來,種建中倒沒覺什麼,這是比較穩妥的結案。倒黴的三人可都是咎由自取,可是接下來一幕,李逵的舉動卻讓衆人心裡都冒出兩個字:“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