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沒辦法,李逵做什麼都需要親力親爲。
打老虎得自己上,黑吃黑也得自己上。
如今李逵當官了,而且官職不算太小,假假也是六品文官,加上年紀輕,可謂是前途似錦。像打打殺殺這種事情,已經不需要他親力親爲了,只要告訴手下的人,自然能辦得妥妥當當。
這纔多久,似乎魯達等人已經得手了,城內的第一把火放起來之後,很快就會席捲整個龍州。
在院子裡,李逵甚至能聽到街頭來來往往的腳步聲,戰馬的嘶鳴,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有點遠,但還能聽清楚,顯然城內已經徹底亂套了。趁着這個機會,出城應該不會太難。只是聽着聽着,他手有點癢癢,可是沒辦法,他總不至於因爲手賤,而和底下的人去爭奪功勞吧?
“大人,這動靜似乎太大了些吧?”
等街上戰馬過去,似乎恢復了一絲平靜之後,仁多彥緊張的小聲問李逵。他別的不怕,就怕在城內被堵住了,跑不掉。他如今的身份是叛徒,在西夏境內,人身安全肯定是得不到保證的一類人。
李秉乾眼神中的痛心可不是假的,街頭死的肯定是他西夏的族人,燒燬的是西夏的物資,他可是大夏的王爺,這些都算得上是他家裡的家當,破價值萬貫,即便是不值錢的破爛,置辦起來也不容易。尤其是李逵之前說過,這是報復,是懲戒,還沒有上升到毀壞城池的地步:“李逵,你不是說就是爲了讓房當部落的人有所收斂,才小懲一番嗎?可如今的動靜似乎有點大,這是何故?”
“許是城內軍隊和我的人碰上了,打出真火來了。”
要說李逵心裡沒有等一點數,那是假的。出去殺人的都是什麼人?
魯達、阮小二、龐萬春領頭,快三十來號軍中精銳。這些人要是在城內連對付兩百西夏士兵都對付不了,怎麼可能?
李逵有點擔憂,別的倒是無所謂,就怕這些傢伙鬧騰的越來越大,佔據了龍州,就靠這點人馬守城,李逵還真沒有多少信心。好在李逵也覺得不可能,這幾個能擾亂城內,但想要控制龍州,可不是打打殺殺就能辦到的。也不是李逵看不起他們幾個,這幾個殺人放火的本事不小,可是煽動百姓,引領民意,確實沒這份本事。
躊躇一陣,李逵還是覺得有必要去瞧瞧,走到門口,回頭對院子裡的兩人道:“我出去看看,你們不要動。”
“我們一起去吧,人多還有個幫襯,興許能幫上忙。”
李秉乾覺得和仁多彥在一起的危險性要遠遠比跟着李逵大,可是李逵並不想帶他們兩個,主要是仁多彥也好,李秉乾也罷,都是軟腳蟹。口氣大到能吞天,可是真要是拿刀子殺人,都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李逵拒絕道:“你們在院子裡待着看着黃金,別讓黃金給搶了。再說了,帶着你們出去,還得護着你們,顯得累贅。”
這座龍州不起眼的小院裡,可是存放着兩萬兩的黃金。
這破地方,竟然有人爲了十兩銀子都會殺人,甚至這人還是官員。這可把李秉乾嚇壞了,緊張道:“萬一,要是萬一……”
“萬一,有什麼萬一,對了這把刀拿着,要是不認識的人衝進來,拿刀子上去砍人會不會?”李逵硬是往李秉乾手裡塞了一把刀。
李秉乾心驚膽戰地小心捏着刀把,隨後緊張的雙手握緊了,猛點頭道:“你可快些回來!”
李逵沒答應,扭頭就走。順着牆根走到一處,單手向上一探,抓住牆頭就攀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不見了。
仁多彥眨巴了一陣眼珠子,臉上滿是羨慕。
做大英雄,是大多數男人的夢想。
尤其還是崇尚武力的西夏國,男子成年之後,基本上都逃不掉出徵打仗的命運。武力強一分,在戰場上獲得功勞的機會也就多了一分,保命的機會也就多了一分。
失神之後,這才緩緩回過神來,看到李秉乾的時候,仁多彥眼珠子都綠了。驚叫起來:“七王爺,你想幹什麼?”
李秉乾渾然不知,左右瞧瞧沒發現異樣,沒好氣的對仁多彥埋怨道:“仁多彥,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同心協力懂不懂?”
說完,對不識大體的仁多彥冷哼一聲,表示內心的不滿。
可仁多彥可更怒了,忙站起來和李秉乾拉開了距離,並且指着對方怒不可赦道:“同心協力,你拿着刀指着我跟我說同心協力,你覺得我會信嗎?”
李秉乾低頭一瞧,還真是如此。
但他在仁多彥面前,還是擁有很大的心理優勢,不像是面對李逵的時候,蔫了吧唧的,根本就不敢造次。尤其是他不信任仁多彥,這種情緒更是敷於言表,言之鑿鑿道:“我沒殺過人,有個人比劃一下,不至於待會兒萬一有人闖進來,下不去手?”
你要殺人,也不該用小爺練手吧?
仁多彥都快氣瘋了,他環顧左右,在樹底下,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比劃着對李秉乾道:“你可別胡來,李大人雖用得着你,但也會放任你路亂殺人。”
“放心,我就比劃一下,真要殺人,我還不太敢!”
李秉乾理直氣壯的回答,絲毫不在乎仁多彥的怒氣。
仁多彥怒道:“你不敢,我敢,要不你把刀給我。到時候萬一有人闖進院子,我還能照應着你一些”
李秉乾撇嘴道:“你照應我?我怎麼從你眼裡看出了巴不得讓我去死?都是明白人,我知道你們父子有異心,但如今我李氏皇族也正處在艱難時刻,便宜了你們父子。這刀要是在你手裡,我估計你不介意將刀插在我胸口。畢竟,李逵如今的心思不在你們父子身上,弄死我,可以讓你父子對宋國重要,得到更多的好處。”
倆人誰也不信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秉乾雖說被李逵牽着鼻子走,但他的本意是讓李氏皇族重新獲得西夏的皇權,但仁多彥更多的是爲了保住部落的實力。皇族也好,後族也罷,只要不斷想着削弱仁多家族的部落,他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緩和的機會。
李逵從牆上翻下之後,小巷子倒是沒什麼人,似乎城裡的人都衝向了衙門和軍營所在的區域。
李逵順着小巷子走了一陣,聽到身後有戰馬的聲音,卻故意假裝不知,手中提着長刀貓着腰往前探着身子。
似乎對身後的危險置若罔聞。
而戰馬上,一個頭飾很明顯是西夏人的騎士,雙腿夾着戰馬,在馬背上不斷的催促戰馬,手中的彎刀轉動了一個方向,朝外揚起一個和肩平行的高度,這更容易讓他做出劈砍的動作。
就在戰馬和李逵交錯之間,李逵還是茫然不知,身體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沒有回頭的跡象。
高高舉起的彎刀,飛快的斬下的那一刻,戰馬上的騎士嘴角扯動着揚起來,似乎內心非常得意。城內的漢人造反,西夏武士不論對錯,就開始了對城內漢人的屠殺。尤其是拿着武器的男子,更是在他們的殺戮目標之中。
李逵這樣的大腦殼,砍起來,肯定很是清脆。
甚至戰馬上的西夏武士都嘴角露出了意思殘忍的邪笑,似乎他只要一刀下去,李逵就能身首異處似的。
呼——
刀鋒過去,西夏武士在戰馬上猛然打了個趔趄,差點閃了腰。而他手中的長刀明顯是砍在空處,這讓他很懊惱,肯定是下刀的時候慢了,錯過了機會。對於一個武士來說,殺人的手藝退步了,顯然是很丟臉的事。帶着這份懊惱,他控制着戰馬回頭朝後看去,卻沒想到他戰馬身後,空無一人,彷彿巷子里根本就沒有李逵出現過似的。
最後更讓他覺得古怪的是他的脖子開始發緊,甚至發出了咯嘣的脆響,等到他茫然地看到一張黑黝黝的大臉和他面對面的那一刻,雙眼頓時黑了下去。他的脖子卻彷彿像是吊在肩膀上的一個球,鬆鬆垮垮的完全不着力。
噗通——
武士應聲掉在街面上,李逵扔下了党項騎士,雙腿用力夾住了戰馬,撥轉馬頭,朝着事發之地而去。整個過程,戰馬甚至沒有放慢速度。
李逵輕鬆之極的將人解決掉,順便一氣呵成的搶走了對方的戰馬。
等到了主街之上,街上的人這纔多了起來。不少百姓模樣的人,拿着長長的杆子,杆子頭被削尖了,充當武器,這讓李逵不得不從戰馬上下來。漢人和党項人在西夏很好認,畢竟党項人需要剃頭,漢人沒有這個規矩。李逵隨手拉住一個頭發都發白的老漢,問:“老伯,發生了什麼事?”
‘老頭’很不樂意道:“我比你大不了幾歲。”
“可你?”
“又要打仗,又要種地,還要做工,哥哥比牲口活地都難,想不老都不成啊!”‘老頭’憂傷不已,似乎爲自己活着感到絕望,不過隨即似乎擁有了希望似的對李逵道:“爺們,看你樣子是有功夫傍身的漢子,聽哥哥一句話,別再給党項人賣命了,他們把我們當牲畜一樣看待,如今機會來了,爺們非要出了這口惡氣才行。”
“什麼機會?”
“天地會打過來了……”
李逵腦袋嗡嗡直響,他記得好像命令魯達、阮小二、還有龐萬春等人去滅了龍州的軍營,然後乘機放火徹底將城內搞亂。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要不然這樣,他們這些人想要帶着兩萬兩黃金出龍州城簡直是癡人說夢。
能爲了十兩銀子就能殺人的党項官員,要是知道李逵他們帶着兩萬兩黃金,豈不是要發了瘋地過來搶?
與其被人盯上,還不如先下手爲強。
這也是李秉乾無力阻止李逵的原因之一,兩萬兩黃金,比他的王府令牌可要更吸引人的多。尤其是兵荒馬亂的時代,誰敢傻呼呼地去賭人的人品?爲了錢,就算是殺了李秉乾,也不見得幹不出來。李逵不願意麻煩找上門,而李秉乾更不願意賭人品。
再說,龍州雖靠近延安府。
但這個城池對西夏來說,不過是偏僻的邊境之城。
西夏最好的牧場在甘涼兩州,最好的田莊在興慶府一帶。龍州這地方,靠近秦長城附近,屬於在西夏比大漠強一點的地方罷了,真不見得會重視。
有道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龍州的百姓不見得人人作惡。但是龍州的官府肯定是惡貫滿盈之輩。
人品不好,就消滅對方。
李逵也不覺得自己錯了,可是……他之前的命令是擾亂城內,好讓他們帶着黃金離開。什麼時候冒出了個天地會?
這讓李逵又驚又怒,深怕萬一和其他的強人趕在一起了,這豈不是撞車了嗎?
好不容易在官衙附近,李逵找到了阮小二的小隊,就七個人,正在誇張的維持次序,街頭倒是倒下了不少党項士兵,血腥味瀰漫在空中,還很重。
“阮小二,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得手之後立刻去院子匯合嗎?”
李逵看到阮小二的那一刻,臉頓時沉了下來,這貨不會是玩造反上癮了吧?
阮小二遠遠看到李逵,也不敢叫李逵,只是奮力地朝着李逵的方向跑來,剛到李逵面前,就被李逵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通,阮小二委屈的看向李逵,氣虛道:“少爺,我們也不想,一開始是放糧倉,後來發放武器,雖說是些破爛,但是城內的漢人也不嫌棄。拿着就去和党項人廝殺,攔都攔不住。老道覺得這是個機會,乾脆就編了個由頭。於是城內的漢人們都以爲舉事有望,聲勢壯大了起來。”
“等等!”
李逵捂着腦門頭痛不已,咧嘴道:“這個天地會不是你們想出來的組織吧?”
“老道說,沒有名義的造反,等到人肚子餓了之後,就會心虛,氣餒。要是有個組織,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做起事來就會幹勁十足。”阮小二彷彿被人洗腦了一般,處處爲那個不知所謂的‘老道’說話。
李逵肚子裡窩着火,喘着氣問:“老道是誰?”
“公孫勝啊,二老爺特地讓我給安排帶在身邊。這貨一肚子壞水,如今正在蠱惑城內百姓,說什麼:均富貴,均田地之類,聽的人兩眼放光,賊有本事。還臨時胡說八道說我們是天地會的人,沒想到效果特別好,城內沒膽子的漢人都躍躍欲試的要加入。”
不得不說,李逵手下的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人才。
阮小二,擅長——造反。
魯達,擅長——造反。
龐萬春,擅長——殺官造反。
當然,這幫人都是死心眼,要是沒個背後出主意的貨色,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來。可冷不丁公孫勝這廝竟然混在這幫人之中,加上這幫人腦子不好使,只有聽公孫勝的份,然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起來。更讓李逵驚詫的是,公孫勝這廝竟然躲着自己好幾天,他愣是沒發現。
想到此處,李逵額頭青筋直跳,怒吼:“公孫勝這賊廝鳥呢?”
“在軍械庫前喊話呢?”阮小二擡手指着軍械庫的方向。
等李逵跑到地方,裡三層,外三層,都是城內的漢人,有男人,有女人。不同於之前在城內看到死氣沉沉的樣子,如今的每個人臉上都散發着希望的光芒。
而公孫勝這貨竟然站在高臺上,高舉右手大喊道:“均富貴,平田地,等貴賤!”
“均富貴,平田地,等貴賤!”
“天無道,我來也!替天行道,恢復先祖。”
“天無道,我來也!替天行道,恢復先祖。”
他喊一遍,底下的漢人們也同時高喊。
而站在人羣之中,李逵額頭冷汗在陽光下滲出了腦門,他發現自己手下的人似乎個個都是人才,一不小心,就要搞出天大的動靜。
公孫勝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喊着口號,這廝忽然有種心驚膽戰的緊張,這種沒來由的心悸要是換魯達,絕不會當回事。爺在興頭上,哪會收手?
可是公孫勝不一樣,他真的用目光在人羣之中搜尋了起來,還真別說,他很快在人羣之中就發現了李逵,見李逵氣地人都快冒煙了,這才似乎發現自己好像沒做對。做錯了事不要緊,只要將老大拉着當領頭之人,自然化險爲夷。
於是公孫勝擡手指向李逵,大喊道:“諸位,今我天地會龍州會長已來,還請他給大夥說說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