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死了。
這是大事件。
李秉乾是國師的侄子,這會兒功夫,誰也沒人搭理他,他腆着臉假裝代表了皇族。畢竟國師嵬名德源也是皇族,他的出現會讓國師的離去不那麼落魄。
而最風光的無疑是野利吉安,他不僅僅主持了嵬名德源的荼毗(火化)儀式,還在護國寺的二號大和尚的支持下,成爲了護國寺的臨時主持。只要等待朝廷的封賜抵達之後,就能成爲新一代的國師。
當然,這操作起來難度不小。
誰知道樑太后是什麼打算。聽說樑太后的小兒子也出家當了和尚,這要是顧着自家的兒子,就絕對不能讓野利吉安得逞。
但是野利吉安已經不想坐以待斃了,他在國師火化之前,就宣佈了國師是因爲受到了樑家人的攻擊,纔不幸遇難的。而他身爲國師的衣鉢繼承者,自然要爲國師討個公道。而這個公道,需要黑水軍司的幫忙。
黑水軍司統制使花刺礳在看到了兵符的那一刻,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將兵權交給了野利吉安。
只不過末了,提出了一個問題:“王爺,我黑水軍司自成立之初就是爲了防備遼人。一旦離開黑水城,我大夏東方將無險可守,萬一遼人進攻,我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本王考慮一下。”
野利吉安離開統制衙門,李逵這時候的身份是李秉乾的家將,雖說臨時擔任保護李秉乾的家將,但很機密的談話,他還是無法在場。
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西夏表面上漢族數量龐大,甚至不可一世的外戚家族也是漢人。
可真正談亂機密的時候,党項貴族還是相信他們自己人。
出來之後,李秉乾就和李逵談論起來出兵的事宜,此事不能拖,必須要儘快集結軍隊,然後拉出去。
開弓沒有回頭見,就怕夜長夢多。
只有將軍隊拉出去之後,對於李秉乾來說,在算是真正走上了奪權政變之路。一旦軍隊沒有集結起來,他還是掀不起半點浪花出來。可是讓他爲難的是,黑水軍主將花刺礳並沒有要離開黑水城的打算。原因很簡單,黑水城不能空,這是大夏抵擋遼國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一旦失守,大夏真的要成爲遼國的蜀國了。
他如今獲得了野利吉安的支持,也等於獲得了護國寺的支持。
李秉乾自然有了和梁氏爭奪西夏皇權的籌碼。雖然和梁氏相比,還差很多,但要和他之前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可黑水軍司的實力比起他打就是米擒部落還是要強很多的,就算是不能全部拉走,但是帶走三萬大軍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米擒部落,恐怕要拿出一萬大軍,都有點吃力。
李逵倒是隨意,他等到李秉乾出兵之後,就應該找機會去仁多部落,等待機會將仁多部落在前線拉倒大宋境內,給梁氏的統治以致命一擊。
再說,他也不合適擔任黑水軍的統兵大將,李秉乾說這些話的意思,明擺着是手上無人可用。
李逵點頭道:“七王爺,還是等軍隊集結起來之後,看什麼時候出發吧?但兵貴神速,如今我估摸着西夏和大宋已經打起來了,前線的消息我們不清楚,但可以想象,駐紮在興慶城的梁氏守軍已經不多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錯過了,此生後悔莫及。”
“我明白!三日後,花將軍表示三日後會將軍隊集結起來出發,到時候唯獨缺少個能衝鋒陷陣的將軍。”
李秉乾擡頭看向了李逵,沒辦法,身高差距讓他不得不做出讓他很不爽的舉止。
李逵愕然道:“難道黑水軍司就沒有能統兵出戰的將軍?”
“黑水軍司已經幾十年沒打過仗了,自從三次賀蘭山之戰之後,西夏對遼國低頭稱臣,但不聽調遣,不隸屬於遼皇,只是在國主交替之時,接收遼國皇帝的賜封。尤其是主將不想離開黑水城,沒有足夠威信和才能,如何能統領這支大軍?”
李秉乾不無憂慮道:“再說了,我們將黑水軍拉出去,可是黑水軍的將領,我也不敢用啊!萬一在關鍵的時候,他們不聽我的,怎麼辦?我大舅子倒是能統領作戰,但他如今在前線,肯定回不來。此事,缺少個能征善戰的主帥。”
“你覺得這個人是我?”
“只能是你!”
李秉乾深信不疑,他篤定道:“李大人是否願意屈尊,僞裝成我黨項男兒?”
“僞裝?”
李逵猛然瞪眼道:“剃成禿頭?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門都沒有。”
李秉乾卻哭哭哀求道:“李大人,有道是送佛送到西,你都已經幫了我到這個份上了,眼瞅着要成功,就不能稍微委屈一下自己嗎?再說了,等天氣冷了,戴上帽子也看不出來。過個一兩月,頭髮長出來,也不奇怪了。”
他但凡手上能有可用的將領,也不會琢磨到李逵的頭上。
但問題是,誰能比李逵更合適?
李逵別的不說,就說他的戰績,能夠在戰場上欺負樑乙述這樣的軟蛋,已經很不錯了。雖說,李秉乾非常看不上樑乙述這等水準的統帥,可問題是,他看不上,也得有啊!再說了,萬一李逵在替他衝鋒陷陣的時候遭遇不測,對他來說可是大喜。他在李逵手裡的把柄,多半也不能見天日了。
他手上連樑乙述這樣的廢材都沒有,除非他親自帶兵打仗。
可是,他之前一直是個生意人唉,隔行如隔山,如何能騎上戰馬作戰?
面對李逵直截了當的拒絕,李秉乾很不甘心,追着李逵在後頭一個勁的苦勸:“李兄弟,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而且你想要什麼,只要興慶府有的,本王都可以做主給你。只要你暫時指揮大軍,等拿下興慶府之後,就算是你要樑家的女人,大夏的公主,本王都答應你。”
“不去,不去!倒黴催的冒充党項將軍,你哪裡知道你是不是按着別的心思?”李逵滿口拒絕。
李秉乾看着李逵遠去的背影,無奈不已:“剃個頭就那麼難嗎?”
他摸着自己振光瓦亮的腦門,感覺有點拉手了。李秉乾在大宋自然是要蓄髮的,要不然的,他頂着個党項人的禿頭髮,大宋的商人誰還敢和他做生意?
可進入西夏不久,他就恢復了西夏的禿頭髮飾,一開始是有那麼點不習慣,但很快就體會到了便捷的好處——涼快。
李逵在黑水城內七拐八拐,走大街,穿小巷,很快就來到了一家小貨棧前,進門之後,他擡眼看了一眼夥計,用生硬的党項話道:“老家來人了!”
“您裡邊請。”
夥計愣了一下,隨即急忙用大宋官話招呼李逵。
他來過一次,只是之前國師還沒有下葬。按照佛家的儀式,要修個塔來存放高僧的骨灰和舍利子。至於說出兵,還沒有和黑水軍接觸,根本就不知道情況如何,所以只是見個面,沒有深談。
一晃,快一個月了,李逵這纔想起來了這黑水城內還有一家大宋密探開的貨棧。
他打算過來將消息告訴掌櫃的就準備離開了。順便問一下前線的戰況。按理說,大宋如此興師動衆,不敗是應該的。可問題是大宋的軍事行動一直是個謎,往往準備越充分,失敗就越大。這讓李逵有點吃不準,前線的作戰到底打成什麼樣了?
尤其是西夏的小樑太后,比起老樑太后,更剛。
老樑太后陰了一把李憲之後,把神宗皇帝氣了個半死。但是小樑太后卻沒有學到她姑姑的手段,反而更像是個男人,你強,要我比你更強。
大宋的軍隊,打硬仗拉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李逵總該做到心裡有底,這纔能有機會將卓羅軍一部分主力帶去大宋。
要不然,前線打了敗仗,全線潰敗,即便是仁多保忠想要投靠大宋,也恐怕沒有多少機會。
“小人蔘見大人!”
“免了,我今日來,一是要告訴你,黑水局勢三天之後集結,李秉乾南下已經成定局。至於是否能打下興慶府,全看他的造化。二來,我是問你,前線戰況如何?”
李逵也沒用夥計送來的茶湯,煮茶要精緻起來,宛如世上最精緻的儀式。但要粗糙起來,就和煮豬草沒多大區別。
在西夏邊城的小貨棧裡,能夠吃上熱茶已經算是莫大的驚喜了。
可是李逵在喝茶方面是個講究人,見不得胡亂亂燉,熬藥劑般的手法做出來的茶湯。
漆黑的茶湯,他瞅一眼,就沒有任何食慾。
掌櫃是皇城司的密探,連李逵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就知道姓王,乾脆,他叫他老王。
老王掀開了屋子裡的暗隔,將幾封信件如數交到了李逵的手裡:“大人,這些都是都知大人讓小人轉交給您的信件,還有戰報。”
李逵湊近油燈仔細看起來,這間屋子是密室,是兩間房子中的隔斷,外面看不出來,但內有乾坤,只是空間相對逼仄了些。對李逵尤其不友善,伸胳膊,伸腿都要小心翼翼。還有就是光線,太暗了,就算是有油燈,看起來也不爽利。
“怎麼回事?這還能被党項人搶回去?這郝隨是幹什麼吃的?”
“好不容易拿下的龍州城,要是死守,至少能將党項人的銳氣打掉。如今倒好,還沒開打呢,就先讓出去了。豈不是長他人志氣?”
“本官早就說過,宦官從軍,遺禍無窮。”
果然,李逵越看,心頭越來越氣,他好不容易煽動了龍州歸宋的大功勞,一轉眼,卻被郝隨這廝給送出去了。
站在郝隨的立場上,與其在別人的城池裡防守,還不如到自家的城池。
畢竟,龍州的城池修建的根本就和金明寨無法相提並論,更重要的是,進攻龍州的党項大軍竟然有十五萬。
郝公公也想要剛一把,無奈他心虛啊!
如今鄜延路雖然有禁軍補充,還調撥了精銳,總兵力也就三萬。
郝隨覺得打不過,範純仁也覺得難。
他們這一退不要緊,把人家章楶給坑了。洪州在環慶路的軍隊控制下,還沒有捂熱乎呢,就只能瞪眼將到手的城池讓出去。
而且章楶退兵是無奈,洪州雖說在環慶路手中,但是補給需要從金明寨送過去,也就是說洪州的環慶路守軍,需要鄜延路運送補給。
這是無奈放棄,並非章楶不想打一場。
只要洪州在他手裡,他篤定這場大戰,党項人就要分心。至少五萬大軍會被拖在洪州周圍,不能動彈。這對於他來說,騰挪的手段和空間就大多了。
如今,洪州和龍州相繼被西夏大軍收復,這對於前線的宋將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尤其是樑太后出兵四十萬,簡直就是國戰的規模。前線的宋軍總數也只有十萬人左右,兵力懸殊,士氣受損,這樣下去,會不會變成第二個永樂城,連李逵都說不好了。
老王在邊上,嚇得不敢作聲,郝隨,郝公公可是他上司的上司。之前是殿前押班的郝隨,差遣雖然是已經足夠高了。但他畢竟是宦官,在宦官圈裡混跡,總少不了一個名頭。而都知的官職,在宦官圈裡已經走到頭了。
雖說還是個六品官,但這個六品宦官權職很大。
皇城司的最高長官,就是都知。
說明,如今郝隨的身份,已經可以獨領一方勢力了。
等到李逵說夠了,也罵夠了,王掌管這纔將郝隨的信遞給了李逵:“人傑吾弟,見面當晤……”郝隨的私信極具煽情。他也是沒轍了,党項人頭鐵,且人多勢衆。眼瞅着鄜延路再次回到了去年搖搖欲墜的局面,他徹底慌了。
真要是前線潰敗,他也不敢逃。
即便党項人不殺他,皇帝也饒不了他啊!
沒辦法,只能求到李逵的頭上。也不是說求,而是寫信催促李逵,你不是說要搞西夏人的政變嗎?
只當做哥哥的求你,把西夏的那個瘋女人給整下去!
呼——
李逵長處一口氣,對王掌櫃道:“你們在西夏境內籌備的糧食在什麼地方,給我繪製一份輿圖。我現在要帶走。”
“大人,這是……”
密探的身份都是隱秘的,一旦被繪製成輿圖,身份就有暴露的可能。但是王掌櫃也不敢抗拒李逵,只能委婉的旁敲側擊。
李逵冷哼道:“本官就是個勞碌命,等回去之後商量一下,是否能儘快帶兵南下。好幫你家公公度過難關。”
拿走了秘圖,帶走了信物之後。
李逵立刻找到李秉乾。
後者奇怪於李逵之前還直截了當的拒絕他,一轉眼卻答應了帶兵的打算。當然,主帥肯定不是李逵,他只能充當李秉乾家將的身份,統領先鋒五千人馬率先開拔。
三天後,李逵帶着大軍來到了一座城池面前,擡頭看着城池上豎的大旗,赫然寫着一個楷書大字——樑。
李逵下令全軍準備進攻,然後開始做動員。
李秉乾找了個翻譯給他,好在他記性不錯,將要說的寫在紙上,翻譯成羌語,硬生生的背了下來。
站在數千人面前,一開口就讓人懵了:“兄弟們,前面就是樑家,大夏最富有的家族的封底。他們靠着外戚的身份,是大夏最大奸臣。他們霸佔了本該屬於你們的牛羊,女人和土地。讓你們在黑水城這等邊境小城自身自滅,你們說,該怎麼辦?”
魯達在人羣中,見李逵喊話遭遇冷場,突然舉起手臂,卯足了力氣大吼道:“搶他!”
幾千人更傻眼了,他們一開始以爲開拔是要去打大宋,後來發現不是,現在他們徹底明悟了,是要去做賊。
但是梁氏不是太后的孃家嗎?
一開始,還只有少數幾個愣頭青喊,慢慢地數千人的憤怒匯聚成洪流,朝着梁氏的封地而去。更讓他們興奮的是,梁氏的封地還渾然不知,士兵站在城頭看着黑水軍司的士兵扛着軍旗衝進了城池。
當刀子砍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們才知道,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