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繫大宋的忠臣李逵,將輿圖給了安燾之後,心中爲之一輕。他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使團名單之中,似乎有他老師周元的名字。可是等到在平西府接到了使團之後,他才發現周元根本就沒有在使團之中。不解之下詢問道:“學士,下官從我朝交西夏的國書之中看到了下官的恩師也在其列,可爲何不見其人?”
“周元沒來,主要是被老範給駁回去了。”安燾偷偷捂了捂胸口,心不在焉道。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西夏兵力佈防圖上了。摸到厚實的地方,圖還在,頓時鬆了口氣道:“質夫兄認爲周元以延安府知府的身份擔任使團副使,本來就不合常理。他的性格你也知道,有什麼說什麼,不會藏着掖着。”
李逵不禁爲自家老師嘆氣,眼睜睜的看着到手的功勞飛走。估計周元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當然,他也不會單純的認爲安燾不會有所隱瞞。有些事,說出來就傷人了,好話也變得讓人難受。比如這次範純仁之所以反駁朝堂,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同意讓周元成爲掣肘李逵的手段。做大臣,尤其是做宰相不能如此下作。
僅僅是事關重大,就懷疑官員的私德,這本就是惡政,他只要將其中的關係挑破了,不怕章惇一意孤行。
大家都是明白人,處處提防,還不如放手信任。
李逵心中瞭然,他擡起手掌輕輕拍了兩下,四隊舞女從迴廊下嫋嫋而來,看的安燾的眼珠子都快直了,他原本李逵這廝不開竅,沒想到是僞裝。到了西夏就原形畢露了。
“學士,此乃異域風情,帶有盛唐遺風,與中原迥異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撇了一眼李逵壞笑的樣子,安燾心頭怒罵不已:“你不會將兵力佈防圖給之前開節目嗎?現在老夫所有的心思都在國家大事上,你卻想用兒女私情來腐化老夫?可恨,可惱。”
“爹!”跟隨安燾身邊的是他兒子安瑞,年紀和李逵差不多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穿着薄紗的女子,恨不得一口吞下兩個纔好。
安燾扭頭怒道:“你還小,這不適合你。”
西夏認同大唐,卻對大宋的正統地位嗤之以鼻。
西夏還保留了不少盛唐時期上流社交的禮儀,當然,盛唐時期的舞蹈,纔是權貴的最愛。在西夏的漢人,也不怎麼認同自己是宋人的身份。自然對大宋也沒有太多的歸屬感。雖說,西夏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唐代的風情不過是皮毛,卻也比大宋的舞蹈更讓人嚮往。李逵府邸裡的舞女,看一眼就讓人覺得不凡。這些可是李秉乾從宮中,梁氏府邸之內收刮而來,專門用來籠絡李逵的手段。
哪個不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的才色?
安燾有點失落,他也覺察到舞女們對他興趣寥寥,反而一雙雙杏眼美目都在李逵身上打量。這讓他有種悲涼的情緒涌上心頭,難道我已經老了?
這和年紀大小沒有太大的關係。當然,要說有關係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服侍一個六七十的糟老頭子,哪裡有比一個血氣方剛的壯漢更讓舞女們心動。加上地位也截然不同,安燾不過是李逵的客人,而李逵是連大王都要給足面子的黑大帥。兩者的吸引力高下立判。
至於安燾的跟班,就更不入她們的眼了。
沒有節目的酒宴,枯燥且乏味。
尤其是安燾還有心事的情況下,最終只能草草收場。
回獨院休息的安燾還告誡兒子:“你還年輕,色乃跗骨毒藥,聽爹的話,你爹我不會害你的。”
“爹爹說的是。”安瑞能說什麼?他自從被自家老爹當管家使喚之後,在家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一份西夏兵力佈防圖,就讓安燾快瘋了。
他懷揣着輿圖,看誰都像是要謀害他的樣子。可要是讓他給他人保管,就連親兒子他都不放心。更何況,他是樞密院的二把手,拿到這份輿圖,就算是在西夏的談判失敗,也不用擔心,因爲他已經從這趟出使之中,獲得了最重要的情報。
“老三,去搬個馬紮坐門口,今晚守着不準睡!”
安燾的小兒子安瑞眨巴着無辜的小眼神,謹小慎微的看着他爹,他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又出了紕漏,引起他爹的不滿。
見自家老子不耐煩的樣子,都到嗓子眼的話給吞了下去。
等老頭將房門關了之後,就更委屈了。
從行李中翻出一件皮袍子,悽慘的找了個馬紮坐在了門口。口中嘀咕着:“還能不能講點道理了,連錯在哪兒都不說,就罰人,太霸道了!”
安瑞有十足的理由抱怨,他爹不讓他出仕也就算了,還拿他當小廝、隨從,自己明明是學士家的公子,卻被訓成了奴才,這能不落埋怨嗎?當然,安燾也不是說不準安瑞出仕,自己家的兒子,年紀雖然不大,但也成年了,出仕也算是一條出路。
可安燾對安瑞有一個要求,想出仕,除非中進士。想要靠着蔭官的身份出去丟人現眼,門都沒有。
這可難壞了安瑞,他要是能考上進士,還用盯着老爹的恩蔭名額?可安燾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雖然對自家兒子的學識不佳頗爲失望,但這並不是他阻止兒子出仕的根本原因。他堂堂二品大員,每年都可以提攜一個族內晚輩恩蔭出仕,他兒子要出仕,根本就不需要準備手段。
恩蔭官雖然起步低,但要是心中向學的話,也能參加科舉。要是才學出衆的話,參加制科也不是不可能。
唯一的原因就是,章惇幾次提出要對冗官整頓,整頓的手段就是非進士,不得爲官。
這事要是別人提議,安燾根本就不在乎,可是章惇提出來,安燾就不得不重視起來了。因爲他篤定,別人做不出來的事,章惇絕對能做出來。
這就尷尬了,安燾是要臉的人,他兒子要是出仕之後,過兩年被朝廷清退了,這讓他這老臉往哪兒擱?
這也是安燾打死也不讓安瑞出仕的原因。
至於把兒子當管家使,在朝堂上頗爲流行,章惇如此,蘇轍如此,他們做得,爲何安燾做不得?
再說,兒子要比管事更好用。至少兒子出賣老爹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但管事就難說了。
一夜無話,次日在安燾的堅持下,他們啓程離開平西府,去了渡口準備過河。
黃河在平原上宛如一個溫順的少女,柔和明媚的彰顯着她所有的溫柔。
可是上船之後,安燾卻緊張了起來。
水很急,看着平靜的宛如沒有波浪的水面之下卻是暗潮涌動,加上船也小,宛如枯葉落水般的無助,讓他緊張了起來。要是他的座駕能和大宋那樣,幾千石的大船隨處可見,他自然不用擔心。可是西夏的船太過於簡陋,彷彿是專門爲了運牲口而準備的似的,連個船艙都沒有。
還真讓他給猜着了,西夏的船就爲了渡河,大船幾乎沒有,都是上百石的船已經算是大的了。另外,運送戰馬牛羊,也會用這些渡船。
當然,西夏也不需要船太大,船再好用,能比直接從河面上走過去方便嗎?
黃河在西夏境內,每年都有三四個月封凍期。
西夏更本就沒有對大船的需求。
讓安燾好受些的是他看到了之前衝撞過他的那個党項小子,似乎是李逵在西夏的奴僕。相比他,古哈爾膽氣雖然足,可是唯獨有一樣,怕水。
在船上他雖有保護安燾的職責,卻臉色煞白,有裝死的嫌疑。
“古哈爾!”
安燾試着喊道。
古哈爾扭頭看向安燾,想吐,卻接連趴在船邊上乾嘔了一陣,什麼也沒有吐出來。折騰許久,這纔回應道:“宋國來的大官,你叫我?”
安燾環顧周圍,似乎在船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適合宋國大官的稱呼了。因爲船小,李逵並沒有和安燾同船。
“我問你,爲何李逵在西夏能獲得軍中如此之高的禮遇?”
“我家大帥這樣厲害,這不是應該的嗎?”
答非所問,安燾將心頭的不耐煩摁了下去,耐着性子繼續問:“總該做點什麼吧?要不然軍中將領也不會服他啊!”
從平西府出城到渡口,全程數千騎兵護送,平西府統制大將親自開路。
安燾想不出來,李逵憑什麼能讓軍中將領如此敬重。
安燾撇了一眼兒子,他堂堂大老爺,總不能打聽李逵在西夏的所爲作爲吧?這不符合他的身份,被凍了一夜的安瑞吸了吸鼻子,問:“大帥自然厲害,但是我們是宋國來的使臣,不太清楚李大帥在的豐功偉績,不知兄弟能給我們說說嗎?”
“就這?”古哈爾不信道,找他看來,想要知道黑大帥的偉業,隨便一個西夏人都能說的話上來。
就平西府城西,還埋着三萬被黑大帥指揮大軍斬殺的倒黴蛋呢?
只不過古哈爾是個實誠人,他的表達方式有點獨特:“跟着我家大帥的人馬,沒婆娘的有了婆娘,很多還不止一個;沒家的都有了家,都是城裡的房子;做小官的都成了將軍。所以說,我家大帥對軍中每個人都有恩情,你說我家大帥該不該被敬重?”
“該,太應該了!”安瑞無奈,順着古哈爾的話往下說。
可要說他聽明白了多少,還真的難說。好在要從古哈爾嘴裡套話,真的很簡單:“總該有很危險的時候吧?”
“危險,根本就不可能,沒有人是我家大帥的對手。”
盲目崇拜李逵的古哈爾真想不起來在西夏有誰能難住李逵。
“我是說對手之中比較強的。”安瑞耐心很好,繼續勾搭古哈爾往外說。
古哈爾摸着下巴,琢磨道:“也有幾個費了點心思,比如當初打西涼府的時候,我們才幾百人率先攻城,搶下城門之後,城內就開始抵抗。要不是大帥當機立斷,斬殺了主將,說不定那次會死很多人。”
西涼府對於安瑞來說太遠了,也不怎麼重要,他更關心的彼如是興慶府:“難道王城就沒有遇到麻煩?”
“這還真沒有多少,王城很容易就拿下了。倒是梁氏帶兵來圍困我大軍的時候,還真的出現了一點危機。大帥當時主動出擊,率領兩萬人馬渡河之後,攻打梁氏的後軍。就在平西府的邊上,六萬留守大軍被我兩萬大軍殺潰,斬殺三萬人。一舉奠定了勝局,如今平西府的守將,還是當初我家大帥的手下敗將,這廝膽小,見我家大帥的虎威,就投降了。要不然,早死了。”
不知不覺之間,古哈爾說了很多。
安燾是越聽越驚,這李逵就靠着五千戰鬥力一般的士兵,一路從黑水城殺到了興慶府,還席捲了整個西夏。
這其中,能和李逵相提並論的將軍一個都沒有。
這話聽着像是說胡話似的,可安燾不得不選擇相信。
畢竟,古哈爾這傢伙是個實誠人,不存在騙他的理由。
興慶府。
西夏皇宮。
平定了西夏境內的反叛之後,李秉乾順利登基,只不過在登基之後卻沒有分封大臣,這讓不少人開始私下裡有了怨言。
但米擒光等心腹大將,卻知道李秉乾爲難的原因。
這個原因就是功勞最大的——李逵。
要是李逵離開了西夏,皆大歡喜,李秉乾不用擔心給李逵的官職太小,而君臣離心。也不用擔心其他將領自持軍功,而對他的封賞表示不滿。
這次參加密談的都是李秉乾仰仗的重臣,比如說黑水軍統帥花刺礳,國師弟子護國寺方丈野利吉安,興慶府統兵大將佇立瞳,代表部落前來談判的沒藏榮柏……他們雖也一樣沒有封官,但每一個都控制了西夏的核心衙門。
李秉乾眉宇間透着擔憂,問:“諸位,宋使已經道了西平府,不日即將到我王城。如今我大夏國勢孱弱,想要拒絕所有宋使的要求恐怕不可能。但談判能成什麼樣,什麼能退讓,什麼不能退讓,諸位需要議一議,且拿出個章程來。”
“不能用梁氏和宋人之前的談判結果嗎?”
米擒光說的梁氏,是老太后。而不是之前被李秉乾勒死的小樑太后。西夏在宋神宗時期和大宋簽訂過條約,劃定了邊境。
但此一時彼一時,當年的條約西夏沒有珍惜,已被撕毀,想要回到當初的條約之中,恐怕沒什麼希望。
沒藏榮柏苦笑道:“我沒有意見,就怕宋人不答應啊!”
所有人都扭頭轉向了控制樞密院的佇立瞳,問:“佇立將軍,我大夏要是談判破裂,能否抵擋宋軍?”
佇立瞳有種被針對的煩躁,可是他不得不說出個讓所有人都絕望的事實:“諸位,戰爭一旦打起來,你們要想好面對的是李逵,是戰無不勝的黑大帥。”
想到李逵的戰績,就連李秉乾都不爭氣的嘆了口氣,打不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