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弟弟的名聲在京城有爛大街的趨勢,當哥的還是不忍見弟弟真的名聲臭了,皇帝有心幫忙。
兄長趙煦召見,端王趙佶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恨不得抱着兄長的大腿哭一陣。
“皇兄都怪李秉乾這個混蛋,臣弟可被他給害慘了。如今我大宋對西夏大獲全勝,能不能讓李秉乾把錢給送來?”趙佶每每說起李秉乾,總是恨得咬牙切齒。
“這話你也就在朕面前說說,可別在外胡說八道。”趙煦身爲兄長,愛護弟弟的心思是真的。於是開口道:“你欠下了多少錢?”
“皇兄,只要十萬貫,不十一萬貫,就能讓債主的賬頂上。”
可趙煦……聽了這話之後,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他忽然發現,兄友弟恭的代價有點大,他也不想幫忙了。乾脆讓這個混蛋出去自身自滅吧?
反正趙佶是大宋的王爺,債主就算是有天大的理,也不敢跑到端王府去搬東西抵賬。
大宋的皇帝,除了昏君趙佶之外,都有一個愛好,節儉。
甭管真假,就算是給人看的,也已經做到了一個皇帝能做到的極致。神宗雖說動用了大量府庫中驚人的財富,但那是因爲打仗,本人也不喜奢靡。趙煦年紀不大,但有一個吝嗇的祖母,也被激發了家族基因。
他每次在皇家府庫之中,看到堆積如山的金銀,總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趙煦以前經常因爲手裡沒錢打賞宮人而哀嘆錢財的魅力,要不是劉太師的慷慨仗義,他在宮裡頭還得過上幾年苦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他親政了,他終於發現省錢的樂趣。同時,劉太師一直給他輸血的生意雪花鹽,也已經給了朝廷,算是斷了手頭大筆錢財。這樣一來,他手裡能夠動用的錢也不會太多。聽到御弟開口就是十一萬貫,頓時有點坐蠟。他甚至有點後悔,還不如裝不知道。當然,他真要是有心,皇宮的府庫之內肯定能拿得出這筆錢,可他有點捨不得。
反正趙煦估摸着,趙佶就是再難,也不敢跑到宮裡來向他借錢。
沉吟了良久,皇帝趙煦終於摸出一張手諭,讓童貫給趙佶。臨走的時候還唏噓道:“爲兄能幫你的就只能這麼多了。”
童貫很有心機的等趙煦走遠了,這纔將手諭給了趙佶。
趙佶對童貫感激涕零道:“還請童公公賞臉,給小王答謝公公的機會。”
“改日,改日再說!”
童貫心不在焉的說着,隨即趁機告別:“王爺,奴才還有事,錢你去府庫拿就行了。”
趙佶心中石頭落地,心情大好,招呼人去府庫搬錢。心裡頭琢磨着,當王爺也太憋屈了,一年才三萬貫的俸祿,怎麼夠花?
隨口看向了皇帝手諭,頓時傻眼了,一萬貫?
他覺得肯定是皇兄寫錯了,立刻扭頭要往宮裡跑。可卻被攔住了,心急如焚的嚷嚷起來:“孤可是端王,你們誰敢攔本王?”
“王爺,錢沒問題。”
正當端王情緒激動之際,突然有個尖細的聲音在邊上開口,他低頭一看,就是童貫身邊的小太監,此時此刻,他什麼都明白了。憤憤然離開,半路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盯着皇兄的手諭,摸着下巴琢磨起來。
這字,如此尋常,自己模仿也不成問題。
沒有用璽,似乎可以矇混過關。
在宮中,趙煦心虛的想着自家的兄弟。心中哀嘆:“不是皇兄不想幫你,皇兄的府庫也不充裕。”
“陛下,不好了。”府庫管事匆匆跑到童貫身邊。
“端王從府庫提走了十一萬貫。”
“什麼,不是一萬貫嗎?”趙煦急地跳起來,急忙從童貫的手中拿過自己給趙佶的手諭,一看之後啥都明白了。
手諭是假的,趙佶這傢伙竟然敢僞造手諭。
這一刻,趙煦的臉上的怒氣如同烏雲般密佈,一層疊着一層,咬牙道:“好小子,算朕瞎了眼。”
“陛下,要不要?”童貫在邊上煽風點火。
趙煦怒眼一瞪,氣咻咻道:“難道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宋的親王,竟然膽敢欺君?真要是鬧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朕手足相殘?”
欺君之罪不見得一定得死,但懲罰肯定不會輕。
剝奪王爵都有可能。
可趙煦是個要面子的人啊,自家兄弟坑他,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裡咽。可是這口氣不出,實在難以平息,對童貫道:“以後端王不用上朝了。讓他在家反省。”這也說得過去,畢竟端王在汴梁城內出名了,說嚴重點,整個皇族都讓他抹黑了,禁足也說得過去。
大宋的王爺基本上都在京城圈養,幾乎沒有外放的可能。
而大宋的王爺多半還有官職,上朝的時候也得跟着朝臣們一起上朝,朝堂上吵架的時候只有吼幾嗓子的權力,什麼實權都沒有。剝奪端王的上朝資格,已經是趙煦對端王宣泄不滿的極致了。再過分,就該是降王爵,這樣一來就會讓人覺得趙煦沒有容人之量。
等到皇帝讓端王禁足的旨意下達之後,趙佶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真怕皇帝不放過他,雖說是兄長,但是天家無親情,即便是兄友弟恭,也是因爲沒有任何威脅,趙煦纔會對兄弟幾個照顧。
此事之後,端王漸漸的消失在了朝堂的視線之中。
也不知道是趙煦有意還是無意,端王甚至連召入宮中的恩典都沒有了。以前,一月之間,端王總有十來天會伴駕。主要還是端王趙佶在宗室之中是踢球最好的王爺,能和皇帝一起比拼球技。可趙煦難道會缺球友嗎?
現在兄弟情破裂,球友徹底反目。
膚施城外。
城樓上範純仁眺目遠望,可惜迎着風,讓他老人家除了一個勁的流淚之外,什麼人影子都沒有看到。這位自從聽說了使團返京的消息,就天天在城樓上等半天。惹得膚施城內的大小官員一起跟着範純仁苦等使團歸來。
他是觀文殿大學士,雖說已經不是宰相了,但是宰相的榮耀還在身上。
周元這個新晉的‘野路子知州’,只能陪着範純仁一起挨凍。
之所以說周元是知州之中的野路子知州,主要是因爲他沒有京官的資歷,這很愁人。大宋的文官地位很高,但文官也分三六九等。李逵在秘書省做過官,只要不作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周元一直在低級別文官之中混跡,京官沒指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就像种師道,做官快二十年了,雖說之前在秦鳳路混上了提舉常平使的官職。但這已經是他在文官之中能夠達到的巔峰了。
知州,只有有貼職館閣的知州,纔是朝廷真正重視的精英官僚。
而館閣,龍圖、天章、寶文這些館閣,不去京城做官,怎麼可能混的上?除非像章楶那樣,用破天的功勞換來的直學士身份。要不然,轉運使已經是仕途的頂點了。
緊了緊大氅,周元看了一眼身邊的种師道。有點氣短,他是真的身子骨弱,屬於正兒八經的文弱書生。
可种師道呢?
這位可是將門子弟,身材魁梧且孔武有力。當然,种師道家族是文武傳家,在大宋也是非常稀有的一類。
再看範純仁,老範家很奇怪,明明是南方人,可是家族發跡在西北。從范仲淹開始,範家只要出仕的子弟,都會選擇來西北做官。而且都會在慶州擔任知州。範純粹如此,範純仁也是這樣。這屬於皇帝對範家的恩寵。範純仁來到了西北,不僅沒有不習慣,反而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更不懼嚴寒。
呼出身體中殘餘的熱氣,周元哀嘆,他的身子骨快頂不住了。
“大人,使團回來了!”
隨着親衛帶着雀躍的喊聲傳來,範純仁這才挪動了腳步。种師道急忙上去攙扶,就在城垛邊上,努力睜眼,視線之中似乎看到了黑點,等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迎風的旌旗。範純仁大手一揮,對种師道下令道:“下城樓,迎接使團。”
“恩相,折煞下官了。”
面對範純仁,安燾也不敢託大。這位的面子在大宋,絕對是一等一的,當初王安石變法,給王安石上眼藥的官員很多,神宗誰也不聽。可是範純仁當初在御史臺擔任同知,接連給神宗皇帝上書打小報告,說王安石的壞話,可神宗卻一個勁誇獎範純仁正直。
要是換其他官員,早就被皇帝貶謫了。
要不是範純仁越來越起勁,神宗皇帝實在受不了,纔將他送去了慶州。
明面上,這算是貶謫。可實際上,這是父子同時執政慶州,在大宋皇帝猜忌很重的時代,根本就算不上貶謫,反而是殊榮。
可見範家在大宋多有面子了。
就連王安石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面對範純仁,也只有陪着小心的份。原因很簡單,王安石的變法,大部分是抄了范仲淹的變法,師徒名分說什麼也逃不掉,根本就不敢在範家人面前傲慢。
安燾在范仲淹面前,根本就不敢端着樞密學士的架子,遠遠的就從車上下來。
“厚卿老弟,不知談判可否順利。”
“不負重託,西夏雖不願,但還是確認了四州之地歸屬我大宋。雖沒有拿回宥州橫山門戶,但西夏承諾不在宥州駐兵。至少十年,只要陛下沒有收復河西走廊的打算,戰事恐怕起不了了。”
“好,好啊!”
範純仁扶着安燾的雙臂,不由的用力起來。從仁宗時期,西夏就一直成了大宋的心腹之患。他父親范仲淹雖然用堅壁清野的辦法,遏制西夏從大宋掠奪人口物資,但面對西夏,范仲淹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治理西北,穩定邊疆,也是老範家的宏願。
可惜,慶曆新政才短短几個月就失敗了,之後范仲淹徹底失去了回到朝堂的希望。更不要說經略西北了。
而他和兄弟範純粹又是在大宋對西夏不利的局勢下在西北做官,也無法完成了父親的宏願。
沒想到,仕途的末年,他卻趕上了大宋對西夏大獲全勝的局面。雖說這種局面來的有點詭異,但結局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老師!”
“人傑,長高了,壯實了,也黑了!”李逵和周元這對師徒也終於見面了。可一見面,李逵發現周元的嘴似乎變毒了。
安燾攙着範純仁入城。李逵跟着跟着周元也進入了膚施城。一邊走,一邊詢問:“老師可在膚施可習慣?”
“除了冷一點,其他倒是沒什麼。”周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是真正的南方人,對於西北的寒冷缺乏抵禦能力。
李逵當即表示:“在官舍之中裝地龍就不冷了。”
“耗費府庫恐引人非議。”周元唏噓道。他做官還是底氣不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逵拍着胸脯表示:“咱花自己的錢,怕什麼?”
周元是李逵正兒八經的老師。他們這樣的師徒名分,其實在大宋非常少見。李逵是一步登天,從山野小子成爲了進士的學生。正因爲周元,李逵才進入了蘇門,纔有機會在蘇軾家中讀書。才能在考進士的時候,在黃庭堅門下學習。
這一切,雖然周元都沒有出上力,可李逵這輩子都要感激周元。
即便周元在當初收李逵爲弟子之後就開始後悔,現在也後悔。他看向李逵的眼神很複雜,蘇軾本來就很忽視周元,現在比從前更甚。給蘇軾寫信,蘇軾的回信都是問李逵的消息。讓他有種被奪走了老師喜愛的苦澀。
接風宴過後,周元留下李逵說話,不經意間周元憂慮道:“這以後延安府不打仗了?”
鄜延路的設立就是爲了防禦西夏,不打仗,他這個延安府知府還怎麼刷政績。當然,他不可能指揮作戰,但是在以前延安府知府修堡壘也能刷功勞的機會沒有了,這讓他豈不是要傻眼。
“老師,這是好事啊!”李逵覺得周元有點腹黑,盼着打仗,這不是盼着轄區的百姓跟着他遭難嗎?
周元卻有另外的擔憂:“人傑,這延安府賦稅就不說了,基本就收不上來。田賦更是微薄。爲師要是爲官一任,毫無建樹,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升遷啊!人傑,你擅長商業,有沒有辦法讓延安府富庶起來?”
“這破地方……”
“哼!”
面對周元的白眼,李逵勉爲其難的點頭道:“老師,我想想辦法。”
“不是想一想辦法,一定要做成啊!爲師升遷就全指望你了。”周元無奈道,他這十多年的仕途經歷讓他徹底明白了一個事實,靠自己努力升官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