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萬能的,李逵也是如此。
在延安府這樣的邊陲之地,想啊發展商業,基本上是毫無收益的傻帽行爲,更不要說去收稅了。延安府別看是個府城,實際上比中原大多數縣城的人口都要少。唯一可以讓人鬆口氣的是,延安府的人消費能力很高。
大都數生活在延安府城鎮的百姓家中,都有一到兩個禁軍。
禁軍就有軍餉。
按照二等禁軍軍餉來算的話,每一個人禁軍士兵的收入是每個月三貫左右。這錢將門不敢貪墨,在四戰之地的將門要是連士兵的軍餉都貪墨的話,真要讓人買命的時候,底下怨氣滿滿的士兵會在第一時間將他們上司的命先賣了。吃空餉免不了,但也比中原好很多。
所以說,延安府的百姓相對中原百姓來說,家庭收入要穩定且可觀很多。
但這也是軍戶家庭,相對於真正的農戶來說,延安府非常不友好。
賦稅雖然不重,但是徭役是大宋最沉重的幾個州府。之前的馬政,更是壓的西北百姓喘不過氣來,聽說最近還有可能重開馬政,引地當地的百姓人人自危起來。再加上戰爭時期,不論老幼的徵召,延安府的百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要是人實在太少,加上週圍都是大宋精銳禁軍,造反一點前途都沒有。
要不然,延安府的百姓早就揭竿而起了。
“老爺,洗腳了!”
洗腳?
李逵有點蒙,他不記得上次洗腳是在什麼時候。大概是在今年春天裡……如今卻已經是冬天了。
好吧,在西夏的時候,李秉乾這個新君都沒有洗澡的概念。李逵也不能裝幹勁,天天勤洗勤換。當李逵將兩隻腳從靴子拔出來的那一刻,霧氣繚繞如同黑陶般油光的襪子,他久別重逢的小妾差點因爲生化武器威力太大,一個倒栽蔥溺死在洗腳盆裡。
李逵嘆了口氣,道:“安排廚房準備熱水,洗澡吧!”
聶翠翠這才如蒙大赦般匆匆離開,李逵甚至能夠感受到那個女人出門之後急喘的氣息。合着差點沒憋死。
這也不能不怪他,在西夏的時候,李逵沒有發現那個人愛乾淨。就連李秉乾在大宋生活了多年,也強忍着身上的瘙癢,就是硬挺着不洗澡。
泡澡是件愜意和讓人舒坦的事,要是澡桶裡沒有那麼多花瓣就更好了。顯然,這個家裡的臨時女主人對於李逵身上從西夏帶來的怨念有點重。
久別重逢,要是拉着手傾述衷腸,這肯定不是成年人的做派。
至少在李逵看來,傾述完全不能算是男女之間昇華感情的手段。他有自己的辦法,雖然耗費的時間有點長,但從表現上來看,似乎他和小妾都很滿意。只是第二天起來,他在院子裡發現阮小二等人的表情似乎不太對勁,有種累了一宿的精神萎靡。
好在李逵找他們來是商量事的,開口就問:“你們幾個說說,本老爺如何才能爲延州百姓做些實事,好讓人認爲本老爺沒有辜負朝廷的期望。”
阮小二盯着兩個黑眼圈,他聽了一宿妖精打架的戲碼,這時候腦袋還是嗡嗡作響,彷彿耳畔都是法器碰撞的喧鬧,說話就更不顧腦子了,心直口快道:“大人,您老不是說過,朝廷對你沒有期望嗎?”
這話雖然是真話,可是很傷人。
李逵當即大怒道:“本官是朝廷欽命的延安府通判,朝廷要是對本官沒有期待,怎麼可能會讓本官來延安府上任?”
“可是……”
“小二,你年紀小,就不要胡亂發表意見了。”
李逵對阮小二的腦子裡能蹦噠出的想法纔是真的沒有期待,當即剝奪了阮小二發表意見的權力。隨即他看向了魯達。魯達比阮小二也好不了多少,後知後覺的發現李逵看向他,這才期期艾艾道:“大人,我覺得搬出去住比較好?”
李逵這才發現,他還霸佔着延安府後衙。按道理,這應該是知府老爺的住處。當然,大宋的州府,通判住後衙也不是沒有。主要是大宋的知州和知府大部分都住不長,而且後衙也不見得比在外面的官舍要舒服多少。
但李逵不一樣,周元可是他的老師,霸佔後衙很容易被人詬病。
以前他不在延安府也就算了,周元也不至於和一個女人去發官威,如今李逵回來了,可不能在禮儀上荒廢了。
當即對阮小二道:“小二,你去找書吏查一下官府名下的房子,晌午過後就搬家。”
“大人,我們剛回來,難道又要出去?”龐萬春躬身詢問,他總覺得李逵不對勁,好像是從和周元見面之後就不對勁。
李逵手掌撐着下巴,無奈道:“如今延安府百業凋敝,我這個通判要是毫無建樹,將來如何有臉面回東京做官?再說了,如今西北戰事可能停滯幾年,這期間百姓的生計如何維持,都是個大問題。”
“要不開荒種地吧?”
阮小二不覺得種地累,其實相比之下,打魚一點也不比種地輕鬆。可李逵卻覺得阮小二的建議不靠譜,擔憂道:“種地?”
李逵隨即搖頭反對:“延安府不能新修水利,你想過沒有,種地的收成可不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哪怕延安府到處都是名義上屬於官府的無主之地,可沒有水渠,土地只有在河岸邊纔有收成,其他地方種下去糧食,只能靠運氣收穫,得不償失。可河岸周圍的土地,都是有主的地。你想要種地,真沒地方讓你種。”
李逵說這話也是沒辦法。
在延安府,甚至整個永興軍路種地,都是沒有什麼大出路的營生。反而會虧本,入不敷出。
關鍵就是因爲西北的水利一直處於荒廢的狀態。當然關中平原例外,那纔是西北的糧倉。但是在環慶路,在鄜延路,綏德軍等地區,這裡不缺少河流,也不缺少平地。但卻沒有人去修水利。這在大宋這個王朝是很不可想象的,要知道大宋皇宮裡隨便拉出來兩個宦官,就可能有一個是水利專家。
大宋的官員,尤其是地方官,第一等的政績肯定是文教。
這是大宋的主流價值決定的,讀書好,讀書能出人頭地。
但在延安府,真沒有出過讀書人。這不是說這個地方粗魯,而是這是打仗的戰場,哪裡可能會有讀書人?雖說大宋不限制軍戶參加科舉,可延安府的考生,對年以來都是去京城旅行的軍戶子弟,從來都沒有跑出過進士。
文教沒指望,只能是糧食增產。
可延安府還是那個老問題,戰場。
延安府不缺河流,延水,清水,渾川,這些都是境內比較大流量的河流。但是歷任延安府官員從來都沒有想過去興修水利。主要就是因爲,修建水利設施,就需要修築水壩。而延安府又是大宋和西夏交戰的前線,一旦西夏人攻打進入了延安府,這水壩就成了西夏人禍禍宋軍的利器,決堤放水可比攻城要省力多了。說什麼也不可能在延安府修建水利,給西夏人用水攻的機會。
失去了水利的輔助,農業也就成了無根之木,種地也只能沿着河流種一些口糧。
種地,文教都沒指望。
商業又沒有基礎,這樣的局面,讓李逵也很無奈。
當然,做官混日子其實很容易,李逵只要混一天算一天,這日子過起來也挺快,他甚至猜測,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升官。畢竟,他的功勞雖然不好說,但是實打實的,加上皇帝的青睞,高官厚祿不是夢想
。
魯達突然舉手,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李逵擡手示意讓魯達有什麼說什麼。
魯達道:“大人,我們可以僞裝成爲沙匪……”
李逵聽到這話,頓時瞪眼道:“你不會想着去西夏發財吧?”
西夏很窮,但同時又不那麼窮。
畢竟牲口保有量上,西夏對大宋人來說,個個都是有錢人。什麼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這種鬼話在大宋根本就行不通。大宋的肉價,一直是讓人絕望的存在。可李逵怎麼可能答應?他瞪眼道:“想都不要想,如今大宋和西夏剛剛簽訂盟約,要是真去西夏發財,誰也救不了你。再說了,西夏如今的情況,肯定會需要大量的絲綢去西域做買賣。到時候大宋的商隊往來就是個麻煩事。”
“大人,要不我們設立關卡收稅吧?”
龐萬春建議道。收稅和當山大王其實都差不多,在大宋當山大王的也不是個個都是殺人越貨的殺胚,收買路錢纔是正經生意。
可李逵犯難道:“能收稅,但收不了多少。”
西夏如果想要西進,組建商隊去西域刺探消息纔是正經事。可西夏的土特產不值當西域人高看党項人一眼,畢竟西夏能出產的特產,西域各國都不缺。而且……西夏的枸杞,也就是中原人當個寶,拿到西域去,怎麼和葡萄乾比?
一旦西夏發動了戰爭,西夏在西域的商隊就徹底涼了。恐怕到時候,西夏就算是有心賣中原的絲綢、瓷器等貴重的商品,也沒有人會買。
商業繁榮僅僅是短暫的迴光返照,尤其是敢來和党項人做生意的商號,哪家背後都不簡單。
“歹命啊!連修堡壘都不能算功績了,這豈不是考覈的時候要下下了?我這個官才做了幾天吶!”阮小二後知後覺的發現李逵的困擾同時也是他的困擾,李逵沒辦法立功,那麼他更沒辦法立功了。不立功,如何升官發財?
愁雲頓時瀰漫開來。
戰爭結束之後的喜悅也不能讓人安心。
阮小二趴在食案上,抱怨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把西夏的城池一把火都給燒了,西夏的黑油又好用,又得勁,省的這幫禍害給小爺添堵。”
“等等……”李逵突然喊住了阮小二,問:“你幹才說什麼?”
“党項人給我添堵。”
“之前的話呢?”
“把西夏境內的城池都燒了……西夏的黑油又好用,又得勁……”
阮小二縮了縮脖子,他擔心自己口無遮攔又要犯錯。眼神說不出的緊張,不敢擡頭。
可李逵卻突然有了想法,匆匆出門去找種建中,在城牆附近他終於找到了正在監工修建城牆的種建中,拉着後者就問:“彞叔,你聽說過黑油嗎?”
黑油?
種建中滿腦子的問號,他就琢磨不明白,如今西夏人跑了,但是城牆堡壘總該修一修吧?知府是甩手掌櫃,通判李逵也不是做正事的人,如今突然跑過來問他什麼黑油?
他臉色能好看纔怪了,當然,種建中對李逵也是挺佩服,畢竟李逵這廝戰績驚人,手下已經摺了兩個太后。這等本事,他說什麼也學不會。
至於說黑油?
種建中當然聽說過,在西北,黑油還真的不少見。西夏有產出,延安府也有產出。要不然,沈括也不會在《夢溪筆談》之中記錄這種廉價,卻不受人待見的玩意了。而沈括在西北做官,大部分時間就在延安府,李逵猜測沈括所說的黑油很可能就是在延安府發現的石油。
種建中隨意道:“城內就有人售賣,不過除了窮苦人家,一般沒有人會買。因爲很稠,不能用油燈,只能製成火把,而且煙大薰眼,氣味還不好聞,即便是窮人也不待見這種東西。”
“快帶我去看看!”
“大人,這是怎麼了?”種建中對李逵心急的樣子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黑油這種東西,連窮人都不怎麼用,李逵的身價種建中自然聽說過,家產百萬的豪富,怎麼可能用黑油這等粗鄙的東西?
城內普通百姓都不喜歡黑油刺鼻的味道,只有在窮人扎堆的破巷子裡,纔有這種廉價的油料售賣。種建中一邊帶路,一邊對李逵解釋道:“大人,黑油在延安府不稀罕。原先沈括大人在的時候,就想過儲存黑油用來作爲守城的物資。可是這種油很難保存,時間長了就會越來越稠,點起來也麻煩。”
李逵卻渾然不在意道:“彞叔不用擔心,黑油我用過。在攻打西夏興慶府的時候,我就用過。煮過之後,油就會軟化,而且點燃之後的效果不錯。”
見李逵不像是吹牛,種建中心裡更不解了,難道李逵不會是想再去西夏禍害人吧?
在膚施城的一個小巷子裡,李逵嗅着空氣中瀰漫着彷彿柏油味,卻要比柏油味更淡些,不由得百骸舒坦,口中一個勁的道:“沒錯,就是這個味,得勁,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