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百姓喜歡關撲,那是因爲真愛。
翌日。
火油鋪子面前,就擁堵着一大羣來圍觀,期待以小博大,享受不經意間發家致富的竊喜的無知百姓。可惜,京城的百姓的驚喜一點都不含蓄,甚至有點用力過猛的樣子。
這不,這位中了一套火油燈的漢子,叉着腰,對着店鋪內的夥計大喊:“還等什麼,麻溜的快拿老子的寶貝過來!”
躲在店鋪後院,聽消息的郝隨剛一口熱茶寒在口中,就猛地噴了出去。引起周圍一干人緊張不已:“公公,您這是什麼了?”
“有沒有嗆着?”
郝隨急促的咳嗽了起來,彎腰臉紅,如同被煮熟的大蝦。他有點呆不下去了,這百姓什麼口味啊?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好不容易緩和了過來,郝隨急匆匆的丟下一句話:“你們幾個盯着,咱家去別地看看。”
“公公,這好戲還沒開場,您是不是再等一等?”李邦彥在邊上幫腔,他也發動了太學的關係。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太學生都是人上人,將來都是要當官的主,可不是普通百姓的身份能比擬的。太學生要是追捧,百姓自然信服。就等着立功的李邦彥,卻發現身邊最大的依仗要撤了。
可問題是,郝隨,郝公公,這位臉上總是帶這溫和的笑容,宛如個模樣周正的老太太的傢伙心態崩了。
他落寞的擺擺手,惆悵道:“你們盯着就行了,咱家不懂做生意,就不摻和了。”
說話間,他挪動拖沓的步子,再也沒有在皇宮裡,買着小碎步的穩當和迅捷。
就在郝隨離開不久,李邦彥準備的後手終於出現。
讓一羣太學生做託,肯定不容易。
但是好在太學生都容易被蠱惑,有人說中了一套‘指路明燈’就有人忍不住也想要。他們要的不是這套不值三瓜兩棗的火油燈,而是這美好的寓意。
“我中了,我終於中了!”
“這是個好兆頭!”
“快將本公子的‘指路明燈’拿上來。”
“多謝煥齊兄弟,你快來試試運氣!”
“沒中。”
“夥計,再來一次!”
邱宣懷打點好的三個鋪子,在靠近太學附近的鋪子,一直奇怪的延續着一羣根本就不在乎火油燈,甚至不在乎關撲券價的顧客。他們來的目標就是一個,摸到甕中的那顆寫着紅彤彤大字的‘中’字木球。
最後統計下來,其他的鋪子根本就無法比得上太學附近這家鋪子。
這種動不動就摔出一把交子的豪橫賭徒,確實平日裡難見。就像是在太學之中,打麻將頗爲風靡。摸到其他牌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有太學生摸到‘紅中’,頓時面露喜色,似乎他們還沒有打完牌,就贏了人生似的驕橫。
要是李逵看到太學是這個樣子,肯定會不屑的說上一句:“一幫可憐蟲。”
大宋的太學要是真這樣下去,今後出來的還能是什麼人?
一羣整日提着僥倖做事的官員?
好在大宋的太學輪不到李逵禍禍。
“什麼時辰了?”
“快子時了吧?”
邱宣懷盯着幾個賬房,一遍遍的清點銅錢。沒辦法,關撲的奧義就是以小博大,中獎率可以故意放低,但是關撲券的價格售賣絕對不能太高,就算是因爲臨時應對,關撲券變成了摸獎,也是如此。用九十九個白球,放進一個紅色木球作爲獎勵,這應該說得過去。也不是沒人中獎,只是中獎率降低了而已。只不過售價有點坑人,十文錢一次。價格便宜,這就給結算造成了大麻煩,都是銅錢,很少有銀子這樣的硬通貨,交子也不多。
沒辦法,明明能夠掙錢的路子,眼睜睜的看着溜走。自己這一關都過不過去啊!
邱宣懷等待着最終售賣出的結果,拿出去的獎品油燈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有四百多套。
“邱管事,都算出來了,足足有809貫5吊二十錢之多。不知道本錢多少,是掙是賠錢?”
就八百多貫的銷售,這點錢對於邱宣懷真不值一提,但獲利卻讓人驚喜。雖說比預期的少了一些,畢竟有些豪橫的主顧,非要中獎不可的死賴着不走。最後無奈,送出去一套的也有。
而邱宣懷遲疑的不是什麼火油鋪子,而是關撲。快七倍的利潤,這還是按照銷售價來算的,要是按照成本,就更低了。
這買賣可要比賣火油掙錢多了。
怎麼辦?
是繼續做無良奸商,還是見好就收?
摸獎銷售這不算什麼稀罕事,在京城,就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坊市,天天有各種各樣的摸獎。獎品無一沒什麼新意,缺乏讓人癡迷的關注點。
邱宣懷坐在椅子上,沉吟了良久,纔對身邊的掌櫃道:“明日照舊。等……少爺第二批火油運送過來之後,就開始正常售賣。”
可惜了,這門來錢快的生意。
一天就小一千貫,這一個月豈不是要三萬貫,一年三十六萬?
想,可以這樣想,但賬可不能這麼算。
畢竟關撲銷售,也就是一開始的十天半個月纔會讓人感覺新奇,真要是過了這段日子,火油燈在京城變成不稀罕的物件,關撲也就難做了。邱宣懷又覺得忽視了李逵的囑咐。擔心李逵事後知道怪罪他,乾脆就直接了當的寫信,告訴原由。
原因很簡單,用關撲,可已將開設店鋪的房子都買下來。
將買賣變成無本經營。
不知不覺之間過了十來天。
這日,大隊的馬車押送着貨物,從城內的碼頭運送到了火油鋪子。阮小二從船上下來之後,急匆匆趕到了邱宣懷這裡,一把抓起邱宣懷面前的茶壺,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然後大大咧咧的問邱宣懷:“火油燈賣得如何?”
“還剩了一些。”邱宣懷輕聲道,他見阮小二面色驚詫的表情,心頭不免緊張起來。畢竟是自己住作主張,可架不住也全盤否定了少爺的命令啊!這要是追究起來,豈不是要壞事?
果然,阮小二聽到火油燈似乎不太好賣,頓時急了:“少爺就差發動整個延安府的百姓去煉火油了,這要是賣不出去,豈不是要壞事?”
老李家有錢,也虧得起。
但延安府的百姓沒錢,除非李逵用自己的錢買進剩餘的火油。這豈不是賠本賺吆喝嗎?
邱宣懷急忙攔住張嘴要喊叫的阮小二,低聲道:“我這裡是別有情況。”
說話間,他就將這幾天沒有售賣火油燈,而是變成了關撲的路數說一遍。然後神神叨叨的說了一句:“賺了這個數。”
“一萬貫,怎麼可能?”
阮小二盯着邱宣懷良久,才咬着後槽牙道:“你個奸商!”
邱宣懷苦笑不已,轉移話題問:“對了,少爺身邊不能沒有人。你要是離開了,魯達這廝可是個不消停的貨色。萬一少爺要用人,豈不是要壞事?”
阮小二搖頭道:“不礙事,有龐大哥在一點問題都沒有。少爺讓我來京城,另有用意。你知道京城的發生什麼事了,爲何西軍又要打起來了?”
“西軍,是西夏打過來了嗎?”
“不是,是青塘吐蕃。少爺也奇怪,青塘吐蕃沒了西夏的幫襯,竟然還敢和我大宋叫板?可平日裡豪氣萬丈的少爺,卻感覺不對勁。好像是秦鳳路故意和青塘吐蕃過不去,這纔在邊境有了小規模的交戰。少爺以爲京城出現了變故。”
邱宣懷不過是李家的管事,雖說權柄不小,也就是在李府之內。出了李家的府邸和商社,可沒有多少人會給他面子。再說了,軍國大事,他哪裡有資格攙和?
他也看不透其中的關鍵,只好讓阮小二去問京城的明白人。
關於朝堂的消息,沒有人比郝隨更合適了。
郝隨抱着自家的娃,見了阮小二,宛如慈父,笑得爛漫如花。努嘴問阮小二:“你這小猴子,平日裡可看不上咱家的府邸,今日怎麼來了?”
“那個郝叔,我這不是避嫌嗎?”郝隨恨不得一腳踹死阮小二,就你着長相,我家後院的母狗都看不上你。有什麼嫌可以避的?
“乖乖,這孩子粉嘟嘟的,挺有趣啊!”
“有趣像話嗎?這叫吉人天相,懂不懂?”
阮小二不要臉的往前湊,開心的玩弄着孩子的小手,問了個讓郝隨氣地翻白眼的問題:“這孩子挺好玩,誰家的?”
郝隨多不容易啊!
不惑之年才當上爹,當然,這話沒臉往外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一個宦官當爹,這肯定是個悽美的故事。可阮小二這廝上來就給自己臉上糊了一把屎,就算已經不能算是個健全的男人了,郝隨也不能忍下這口氣。
將孩子交給奶孃,郝隨抄起手邊的茶碗就要砸人,阮小二舉着雙手,彎着腰嬉皮笑臉道:“我想起來了,這是郝叔叔你的親兒子。”
“親兒子差點,但這孩子在老夫心中,比親兒子都親。”畢竟是宦官,說自己有了親兒子,這話徒遭人笑話,郝隨惡狠狠地瞪了着阮小二道:“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說吧,到底找老夫來做甚?”
“郝叔,出事了,西軍打起來了。”阮小二急忙按住郝隨的追問,匆匆道:“是青塘吐蕃,我家少爺納悶是否是朝廷要對青塘用兵了,派我特地來京城問問。”
“打起來,怎麼打起來的?”郝隨頓時緊張了起來,他剛離開西北,根本就不想回去。京城的老婆孩子,難道不香嗎?
阮小二斜靠在郝隨對面的廊柱下,翻着肚皮無賴道:“我要是知道,還能來問您老嗎?”
“你等着,哪兒也不許去,我找個朋友來,你跟他說。”
等了足足兩三個時辰,童貫才匆匆來到了郝隨府邸,進門就拱手道歉:“郝兄,兄弟來晚了。”
郝隨忙客氣道:“童兄在陛下跟前當差,這纔是天大的事。我這裡晚些不要緊,還勞煩童兄跑一趟,讓爲兄才臉紅。”
阮小二見到童貫的那一刻,有點不耐煩,怎麼是這個老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