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兵必敗!
種建中不明白,爲什麼他會突然想到這個詞。
但是李逵的行動,太肆意妄爲了,以至於讓他忍不住就朝着失敗的方向去想。
可有一個要命的問題橫在種建中面前,李逵是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實力的人。而他?除了一個將門子弟的身份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要是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就算是安燾對他有所信任,也會疏遠他們之間的關係。畢竟,李逵纔是安燾最爲器重和依仗的王牌,種建中永遠不過是安燾的隨意爲之的手下。
尤其是,他還是李逵推薦給安燾的官員,大宋官場,官員說升遷需要上司的舉薦,李逵就是種建中的舉薦人之一,也是種建中官場的貴人。他甚至不能在背後說任何關於李逵不利的話。
要不然,他就是小人行徑,名聲就臭了。
反倒是安燾對種建中沒有任何期待,這也是爲什麼種建中稍微做出點成績,就讓安燾有種撿着寶貝的感覺。
“彞叔,你不舒服,臉色這麼差?”許是看出種建中臉上的不自然,安燾難得心情很好的體諒了一下下屬。畢竟李逵首開奇功,給安燾黯淡無光的軍事生涯開了個好頭。就算是之後秦鳳路再無軍功,他也能挺起胸膛,回到京城,在樞密院的地盤上,將章惇駁斥的臉面全無,氣勢上壓到對手。
種建中急忙躬身道:“下官原以爲天下豪傑不過如此,卻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建中孤弱寡聞了。還請學士恕罪。”
安燾哈哈大笑起來,之前他真沒底,打仗還是他的弱項,加上蔡京的才幹不弱。能夠瞅準機會從西夏手裡拿下蘭州。雖說,最後蘭州因爲青塘吐蕃的出兵,最後丟了。可蔡京當初下手的機會非常好,可見這傢伙雖然人品很差,但眼光還是很好的。安燾沒有信心在這方面強過蔡京。
但現在安燾心定了,蔡京眼光好又如何?
他有李逵ꓹ 就足夠了。
“彞叔,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李逵這小子不服管束ꓹ 他師叔祖都管不了他。但才幹在紹聖這一科之中是絕無僅有的。能文能武,只是性格孤傲看不起人,且性子憊懶不敦促啥也不幹。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受了什麼刺激ꓹ 竟然頗爲爽利起來。你是穩紮穩打的人才,不用和他比。”
安慰的話聽起來讓人嘴角發苦ꓹ 安燾雖安慰着種建中,但裡裡外外就一個意思:“彞叔ꓹ 你不如李逵。”
誰讓李逵太強了呢?
種建中愣了愣ꓹ 受教道:“學士所言極是。”
不過種建中還是擔心,李逵的勝利來的太容易了一些,他擔心原本的好局面稍事即縱,萬一出了岔子,辜負了恩主安燾的期待。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擔心,建議道:“學士ꓹ 下官就怕李大人兵力不足,蘭州又遠離安西州ꓹ 且少有援兵ꓹ 是否……”
話說到這個份上ꓹ 安燾豈能不知。這是種建中好心ꓹ 想着如果有援軍去增援,確保萬無一失。頷首道:“彞叔所言不錯ꓹ 老夫將此重任交於你ꓹ 你看如何?”
“建中定全力以赴ꓹ 不讓學士失望。”種建中本來就擔心李逵孤軍深入,想着如果自己去ꓹ 還能有所照應。
安燾撫掌欣慰道:“有彞叔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就讓德順軍……”
“五千兵馬即可。”種建中也不敢將所有的軍隊都拉出去,秦州也需要防禦。大戰過後,時士氣也成問題,需要更多的兵馬在後方。
安燾似乎有些爲難,卻不得不開口:“只是彞叔,你應該知道李逵這小子的性子,不服管束。你要是去了?”
話說半句,種建中怎麼可能猜不到?當即表態:“定以李大人爲首。”
“好,你且準備,三日後老夫給你踐行。”安燾探手滿意道。
種建中能夠和安燾搭上線,還是李逵的舉薦,對他來說,李逵無事即可,一旦出事,他必須第一個去營救。與其如此,還不如提前出發:“學士,兵貴神速。建中愚鈍之人,不敢狂妄,還請學士海涵。”
“既然這樣,算了,你自行決斷吧!離開之前,你要任何補給裝備,只要秦鳳路有的,都可以帶走。”
安燾當即拍板,表現出對種建中極大的信心。
種建中感激涕零道:“下官必不負學士期望。”
安燾不是那種不捨得放權的高官,他來西北,更多是爲了抵擋章惇的手伸進樞密院,不得已而爲之。他希望在西北拉攏一個屬於他和李清臣陣營的軍方大員。原先這個人的最佳人選是李逵,可惜,李逵不可控制,皇帝也不會允許。
要不然,等李逵光復了蘭州城,他就可以上書朝廷大搖大擺地回到京城,繼續給章惇添堵。
但李逵突然拿下蘭州,還是在兵力上略遜對手的情況下,拿下蘭州。這讓安燾有了更多的想法。功勞不小,但能否再立大一些?人會貪心,也會膨脹。安燾面對如此輕易得到的軍功,有了更多的想法。章惇爲了插手樞密院,手段用了不少。如果在樞密院的斡旋之下,大宋能夠輕而易舉的拿下河湟之地,肅清西北困局,章惇還有臉對樞密院指手畫腳嗎?
到時候,章惇就該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來了。
想到李逵,安燾總覺得這傢伙是個福星啊!自己用他就對了。
一天之後,籌備妥當的種建中帶着五千步兵,離開了秦州,一路朝着安西州的方向進發。
大軍急行,抵達安西州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押運糧草的年熹。兩軍匯合成一處,種建中這才聽到了李逵打下蘭州的經過。
“嘶——”
即便是他是將門出身,也爲李逵的膽大妄爲暗暗心驚。同時他也驚駭的發現,李逵竟然沒有動用所有的飛廉軍去進攻蘭州。而是騎兵先行,四千步兵隨後。在步兵抵達蘭州之前,就已經打下了蘭州城。
這等速度,這等強勢,他聞所未聞。
就算是章楶在西北屢挫敗西夏兵鋒,數次大戰,都沒有李逵來的驚豔和瘋狂。
三千騎兵殲滅一萬五千騎兵。這樣的仗,別說贏了,他都不敢打。
青塘吐蕃再不行,也不能比羊都不成吧?
年熹瞅着種建中,上下打量,一路上也詢問了一些情況。他估摸着德順軍一直在秦州沒有像樣的軍功,種建中又是文官帶兵,需要有立竿見影的功勞。
這是什麼?
潛在客戶啊!
種建中需要軍功,飛廉軍有啊!兩千首級還沒有全賣出去呢?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德戎軍和其他禁軍窮的很,也沒有買多少。還有一大半正瞅銷路難找。沒想到種建中就這麼傻乎乎的送上門來,年熹覺得自己不爭取這個好機會,肯定會後悔。
飛廉軍賣軍功的時候,有提成。
十個點,也就是一層。
李逵定下的規矩,這也是給軍官們的福利。吃空餉沒有了,貪墨更是被稀奇百怪的制度卡的死死的,一點幾乎都沒有。
將軍們的開銷又很大,連吃糠咽菜的權力都沒有。售賣軍功的提成也是一筆大錢,晚上宿營的時候,年熹就偷偷的來到了種建中邊上,摒退了周圍,低聲對種建中詢問道:“種大人,是否有難言之隱?”
種建中一張惆悵的老臉,給人一種日子越過越回去的愁苦。當然,他也有苦楚,只是不太好說出口。見年熹問上來,只好搖頭嘆氣道:“種某想爲帝王立功,卻苦於無門。”
“種大人,別怪下官多嘴,您老是文官和我們這種用命搏的粗漢不同,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如今機會來了,就看種大人願不願意把握了。”年熹如同個江湖郎中售賣多子丸似的故弄玄虛。
種建中擔心李逵孤軍深入,這是真的。
同時,種建中立功心切的心思也是真的,他如今算是徹底投靠安燾了。
大佬讓他投靠,他不拿出一些讓人信服的功勞,憑什麼安燾會給他當靠山?聽年熹的話外之意,似乎對立功有辦法,種建中聽着聽着就陷了進入,表情雖還穩重,但語氣卻頗爲急切:“年將軍可有門路,還請指教一二,種某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
年熹搓着手,心裡卻樂開了花,有種大生意撞上門的欣喜:“種大人,立功要有機會,有道是天時地利人和,才能立下不世功業,說難於上青天也不爲過。但有時候,立功很簡單,只要付出一點代價,就能唾手可得,您說呢?”
“年將軍言下之意種某不太懂。”
種建中世家子弟出身,不缺錢,也少有參與官場的蠅營狗苟之事,年熹說的話,他一開始還真聽出深意來,纔有此問。
年熹急切的用胳膊肘輕輕點了一下種建中,蠱惑道:“大人,何苦如此執着呢?我飛廉軍庫中有一千首級,又不需要大人出錢,只要你給德順軍中將校說明,大家都懂的。不過,價錢不能太低,太低了我家大人哪裡不好交差。”
“你……這是徇私舞弊。”種建中聞聽就急了,他如此純潔高德之人,怎麼可以去買入軍功,用來換取朝廷官職?
至於出錢,確實如年熹所說,不用他出。德順軍底下的將軍校尉們就能湊起來這筆錢。德順軍如今的情況很不妙,將軍和校尉幾乎人人戴罪立功,要是能夠立刻入手軍功首級,立馬可以將身上的罪責洗刷乾淨。這個送上門的機會,他們不會放棄。
可是種建中卻如同張嘴吃了個蒼蠅,還是在茅坑邊上吃的,讓他臉色驟變,心頭翻滾,怒不可赦地跳起來,指着年熹怒罵道:“賊子,爾敢欺矇聖恩。”
年熹張了張嘴,見種建中油鹽不進的樣子,不像是嫌棄價格貴要討價還價。反而像是錯了醜事被撞破的惱羞成怒。他也不是好惹的,站起來拍拍屁股沒好氣的冷哼道:“好心當成肝肺,你好自爲之吧?”
“怪不得秦鳳路的官員背後說你怪話,還是有道理的!”
“你敢去你家將軍面前當面與某對峙?”
種建中此舉肯定是破壞了官場的規矩,把藏在水面下的規矩亮出來,多數官員可是要翻臉的。可沒想到年熹根本就不怕,頂着種建中的怒氣毫無畏懼道:“去我家將軍當面,我也是這個話。再說了,給你機會,是看得起你,你不買,有的是人來。”
“你這蠹蟲,本官要當面和李知州論道論道。”種建中被年熹氣地半死,可年熹不歸他管,他想要給年熹穿小鞋辦他都做不到。但是把事情捅破到李逵哪裡,按照他的心思,年熹肯定要倒黴了。
可種建中哪裡想得到,賣軍功首級,還是李逵定下來的買賣。
年熹怕李逵不假,但這件事上,他無所畏懼。再說了,售賣軍功首級,還是李逵定下來的規矩,他怕個啥?
翌日。
等到年熹醒來之後,早就沒了德順軍的影子。他隨即琢磨道:“不會是半夜就起來跑了吧?什麼人呀!買賣不在仁義在,就憑你德順軍去了蘭州城,還不得吃我飛廉軍的小米飯?”
在年熹看來,種建中絕對是給臉不要臉的傻子。
好好的機會不把握,還以爲跟着飛廉軍能撈到軍功似的。
癡心妄想!
更何況,年熹根本就不怕種建中去告狀,蘭州城說話管用的就他將軍高俅,還有監軍童貫。高俅倒是對售賣軍功不怎麼上心,主要是他不是將門子弟,和秦鳳路的將門搭不上話,冒然上門,讓人懷疑。但是童貫,童公公對售賣軍功非常上心。
到時候種建中即便提前抵達了蘭州城,還得面臨童貫的推銷。
三天之後,一路急行的種建中終於遠遠看到了地平線盡頭的蘭州城。
他心思凝重的帶着親衛,在城外適合做戰場的地方跑了一圈,還真讓他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地上的血早就乾透了,但是有些零散的武器,尤其是損壞的箭矢,還能看出這片土地在不久之前經歷過一場野戰。
種建中面色狐疑道:“難道真的是打下來的?”
城內,高俅和童貫百無聊賴,修城牆的蕃兵走了。飛廉軍又需要準備隨時開拔,準備增援李逵的騎兵。以至於,喧鬧了才幾天的修城工作被耽擱了下來。
當然,高俅和童貫也沒有閒着。他們在城內的官舍裡玩起來了兵推。
將偌大的河湟之地的輿圖擺在房子的地板上,然後倆人拿起各種木頭製作的小兵人玩起了推演。高俅是基礎差,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學了個外表光亮,童貫是理論雄厚,但沒有實戰經驗,看似紮實卻心虛無用。兩人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殺到了天昏地暗。
除了幾個將領約束士兵訓練之外,他們倆一直躲在屋子裡。
詭異的是,有時候還會發出得意的笑聲,讓站在門口看門的小校鄭屠一陣膽寒。深怕院子裡的兩位軍中大人物,做出人神共憤的醜事。
“報,將軍,監軍,城外來了數千步卒,打着德順軍得旗號。”
高俅放下手中的木頭小人,狐疑道:“德順軍?他們來幹什麼?咱不需要增援,不是給安學士去過公文了嗎?”
童貫卻冷着臉怒氣衝衝道:“是來搶功勞的,咱家早就說過,世上多的是錦上添花的小人。他們想來,也不看看是什麼身份,不讓他出血出到臉綠了,咱家都沒臉在飛廉軍呆下去!”
說完,殺氣騰騰地出了官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