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欺負人,李逵相信。
但他可不相信洛桑這傢伙說的話,他本質上是大業寺的叛徒,雖說他離開大業寺是因爲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反正這話也就洛桑自己說,大業寺說沒有讓洛桑受委屈,可是洛桑卻恨不得將大業寺拆了,不是委屈,也是委屈了。
可眼下,大業寺的情況並不好,這家寺廟是支持青塘王阿里骨的擁躉,當然在阿里骨倒臺之前,果斷棄暗投明。
可惜,大勢所趨之下的棄暗投明,誠意上要打很大的折扣。
加上李逵偏聽偏信,大業寺根本就不敢做出過激的行爲。
聽到洛桑在李逵面前妖言惑衆,大業寺的主持格日勒氣地一度發抖,他內心既害怕李逵,同時又不得不給大業寺說句公道話:“李大人,您是青塘身份最爲尊貴的主人,也是最爲睿智的大宋貴人,您一定能辨別小僧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
格日勒指着洛桑對李逵控訴道:“他惡人先告狀。巴音老爺答應給大業寺一千兩黃金,作爲供奉先祖的佈施。但是洛桑這個奸賊卻跑到巴音老爺家裡,說大業寺的佛主不靈驗,豈是信徒能說出來的話?”
“你先說的,說我沐恩寺的佛主不靈驗!”
洛桑大和尚不甘示弱,跟着反駁。
格日勒無奈,只盼李逵能夠稍微公正些。但洛桑此人太下作,連寺院都沒有造好,佛像都沒有塑,還敢說自家的佛主靈驗?
要臉不?
格日勒氣勢洶洶地衝到洛桑面前,兩個和尚,光頭對光頭,三角眼對三角眼,腦門子對腦門子,看樣子要不死不休的搏殺起來。格日勒咆哮道:“你寺院的佛像呢?連佛像都還沒有,怎麼敢對巴音老爺說給他先祖祈福ꓹ 佛主不糊弄人,你就是打着佛主幌子的騙子。難道你要將巴音老爺家的先祖的長明燈供奉在木頭邊上?”
“那不是木頭ꓹ 是神木,而且大宋的皇帝陛下會親自給佛像開光……”
別說李逵了,就連種建中都看不下去了。這個洛桑大和尚絕對是沒事找事。什麼大宋的皇帝給佛像開光?
大宋的皇帝住在皇宮裡ꓹ 可不是住在廟裡。和尚會的,大宋皇帝趙煦可不會。
李逵冷哼道:“都給我住嘴。”
好不容易將兩個誰也不讓的和尚拉開了ꓹ 反倒是巴音家族的主人一臉絕望。他本來是好心,出黃金給寺廟ꓹ 一方面是爲自己家族祈福。另一方面ꓹ 也是看在格日勒大和尚往日的交情上,給予一點支持。
黃金在草原上很值錢,但是卻沒有太大的用處。
黃金買不來戰士,不會讓自己的部落更強大。黃金也買不來武器,不會讓自己的家族更安全。眼下,黃金唯一的用處就是給寺院塑造佛主金身,從而獲得寺院的支持ꓹ 或許還能給家族增加一些安全。可沒想到,把黃金給了大業寺ꓹ 沐恩寺的和尚說他是心向着唃廝囉國的餘孽ꓹ 想要復辟唃廝囉國。
可實際上ꓹ 唃廝囉國的繼承人都讓遊師雄押解去了大宋的京城。
他即便是想要扶持唃廝囉國ꓹ 總該控制一個唃廝囉的後裔吧?
連挾天子以令諸侯都做不到,他復辟個毛線的唃廝囉國。
再說了ꓹ 宋軍如今不一樣了。
至少和去年已經截然不同ꓹ 去年的時候ꓹ 青塘的騎兵還能壓着秦州的宋軍打,將宋軍圍困在城池內ꓹ 動彈不得。
可如今,宋軍之中冒出了個‘黑麪煞神’,鼓動了唃廝囉的奴隸造反,這缺德玩意,一舉將唃廝囉國,甚至吐蕃傳承下來的奴隸制度從根子上挖斷了。
在青塘城內的唃廝囉貴族,根本就不敢奢望李逵是個講道理的人。反倒是李逵,眼神在挺兇昂頭的的洛桑大和尚,之後是巴音老爺,最後落在了格日勒大和尚的身上。
三個人,三幅表情。洛桑篤定,李逵爸爸一定會幫他;巴音老爺悔恨不已,財不露白的祖訓沒有堅持,導致家族遭遇巨大難關;格日勒大和尚耷拉着眼皮,彷彿已經認命。
洛桑大和尚從一個宗教界信徒,變成了帶路黨,之後無縫轉變成了唃廝囉奸,他無師自通學會了敲詐勒索,更學會了給無辜的倒黴蛋按罪名這種小伎倆。不得不說,洛桑這傢伙根本就不該當和尚,而是個百年難遇的人才,水平至少維持會會長的高度。
只是他的才能不僅不被同袍認可,讓他頗爲不滿。他總是在背後嚷嚷:“佛爺是爲了共榮,懂不懂!”
李逵希望看到的結果是大業寺和沐恩寺表面和氣,私下裡不合,而不是撕破臉的不死不休。這不符合他穩定青塘的目的。其他人都在等着李逵的決定,可李逵卻扭頭對種建中問道:“種大人,你覺得如何處理比較妥當?”
種建中眸子微微一縮,看似渙散的精神頭立刻從划水的狀態中恢復到幹練大宋官員的形象,他沉吟道:“大宋派遣軍隊來青塘,並不是來盤剝青塘百姓的,更不是讓青塘的百姓互相仇恨的,你們是一家人,以前是,以後還是!”
這話說到一半,種建中都覺得說過頭了。他跟着李逵來到青塘,青塘城就死了一半人,你說是來宣揚仁慈和關愛的使臣,誰信吶!說你是瘟神才差不多。
種建中急忙轉移了話題:“對於沐恩寺和大業寺將來在河湟之地的地位,我身爲大宋官員,並且從大宋對於大宋疆域內的寺院,必然將一視同仁。”
“首先,巴音老先生決定爲寺院貢獻黃金,爲百姓祈福,此乃善舉,應該鼓勵。其次,寺院之間的爭鬥不應該動手,這有悖於寺院乃清淨之地的初衷,以後有爭論可以,但應該選擇更好的辦法,比如比試佛法;最後,作爲大宋的官員,本官可以對兩家寺院一視同仁,本官和李大人攜帶來的黃金,可以一分爲二,分配給兩家寺院,至於巴音老先生……”
巴音老爺無奈,只要點頭道:“種大人說的是,我也添上一千兩黃金,只是家裡的黃金已經不夠,需要賣掉些牛羊籌備,需要等一等。”
種建中隨即對李逵欠了欠身,試探道:“李大人,巴音老先生心中向善,此乃表率之舉,因以褒揚。”
“給個土司資格如何?”
“善!”
種建中正是這個想法,巴音老爺聞聽,頓時又驚又喜。驚的是,黑麪煞神李逵沒有懲戒他的家族;喜的是,他竟然成爲前唃廝囉國相國穆赤之後,第二個獲得土司職位的青塘權貴家族。
這份驚喜讓他恨不得將家產全部獻給種建中,這纔是他家的恩主啊!
擁有了曠闊的草場,巴音家族未來在青塘,乃至整個河湟地區都是數得着的家族。
噗通跪倒在地上,巴音老爺如同在地上蠕動的大蟲子,爬到了種建中的面前,親吻了種建中的官靴,要不是種建中已經習慣了這種禮節,他早就嚇得跳起來了。好在並沒有失禮,隨後他扶起了巴音老爺,寬慰道:“大宋來青塘,是和青塘的百姓交朋友的,而不是敵人。”
巴音老爺拍着胸脯保證:“大人請放心,只要巴音家族存在一天,就是一天的大宋子民。”
“你們的擁護都是值得的,本官保證。”
種建中鼓勵着笑道,似乎一切都其樂融融。
好在李逵也樂得見到這樣的結果,回去的路上,阮小二有點憤憤不平,嘟噥着:“少爺,這種建中不識好歹,爲什麼您老做了惡人,他卻當好人?”
李逵不說話,只是在馬上搖搖頭。
他可沒有心思經略河湟之地。青塘的吐蕃不過是河湟之地的一部分,還有羌人,也需要傷腦筋。比起吐蕃人的單純,羌人自從漢朝到大宋,和中原王朝分分合合一千多年,這纔是不好管束的部落族羣。
而且,羌人不少住在山裡,大宋派遣軍隊圍剿也不太現實。
這還是讓種建中去傷腦筋吧!
隨後的幾天裡,青塘權貴的赤松家族,因貢獻了大量的糧食,而獲得土司之職。
土司職位李逵之前已經說過,青塘地區就十個名額,只少不多。這讓率先投靠大宋的奴隸們緊張起來,因爲大宋官員定下的土司都是原先青塘城內的權貴。也是當初投靠大宋的五萬奴隸的主人們。如今因爲攻入城內之後,這五萬奴隸是巷戰廝殺的主力,損失一小半,還有三萬左右人馬。
要是這些人反叛了,青塘少不得要亂一陣。
不過,很快奴隸們放心了,奴隸首領沙朗黑獲得了一個土司名額。
躁動的奴隸們安靜了下來。別看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奴隸了,而且投靠大宋,破青塘城之後,大宋軍隊將繳獲的部分牛羊作爲犒賞賞賜了他們。這些人從連人身自由都沒有的奴隸,變成了擁有一點小家產的小康之家,一切都來的太快。同時也讓他們非常擔憂,一旦大宋軍隊走了,他們手中的財產還是自己的嗎?只要青塘一天是權貴們的天下,他們一天也不會安寧下來。
分下去的牛羊會被搶走,身份還會從平民變成奴隸。
當第二個奴隸首領,給日圖獲得土司官職之後,風向變了,所有的奴隸都在琢磨一件事,是追隨沙朗黑老大,還是追隨給日圖首領。看誰給的好處多,就跟誰,至少得給個鐵鍋吧?
這些天,種建中也感受到了青塘城內的異樣。
似乎所有人都在巴結宋人,這不同於之前宋軍開進青塘城的時候,青塘百姓眼神中充斥着敢怒不敢言的憤恨。而是真心實意的巴結,希望大宋的官老爺能夠將剩下的土司官職賞賜給他們。
反正大宋官老爺給土司官職,就像是拍腦袋那麼簡單,巴音老爺只不過捐獻了黃金。當然,他在獲得土司之後,又出了一筆大錢,爲大宋修建了軍營和官舍。但之前,他並沒有巴結宋國文官的任何舉動,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財富,砸在了腦袋上,讓他到現在還暈乎乎的。
這種跡象表明,大宋給青塘人土司的官職,是很隨意的。
可是給了土司的官職之後,是真的能夠在原先唃廝囉的國土上,劃出一片百里之大的領地。雖說這是百里之君,但是對於臣子來說,能做土皇帝,誰願意去給強大的國主當臣子?
甚至有些青塘權貴動用家裡的房子,開業了酒肆,飯店,門口還用漢字很認真的寫上一句話——只接待漢人!就爲得到漢人的青睞。
這種待遇,讓青塘本地的年輕人西中憤憤不平,但卻無計可施。
終於,劃分地盤的日子到了。
李逵雖說十個土司,可是最後還是少了一個,主要是因爲土地不夠分了。土司獲得土地,大宋也需要在河湟之地建立軍馬場,甚至還需要屯兵。畢竟青塘城附近,是河湟之地最爲著名的產糧地,大片的農田,一年所產出的麥子,足夠十幾萬駐軍食用。這片產糧地,必須要掌握在大宋手中,至少一半產糧地要掌握在大宋手中。
這樣一來,能夠分配的土地就少了很多。
這天,青塘的老權貴們,還有剛剛步入權貴階層,即便穿上了絲綢的袍子,也像是個放牛的奴隸似的新貴們,涇渭分明的出現在大宋河湟總管衙門口。
這個衙門是安燾設立的,就是爲了給李逵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開始對青塘地區歸順大宋做好準備。
“穆赤老爺,可有消息傳來?”
穆赤捏着鬍子,老神在在地笑道:“都是百里的封君,都一樣,都一樣。”
能一樣?
靠近海子的土地,土地肥沃,都是產糧地,也能放牧,水草肥美,這片區域內的土地,百里之地,要比靠山的山坡好上十倍。
可是這些都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所有的決定權都在李逵手中。
後衙,李逵和種建中席地而坐,種建中拿着筆,寫上一段就詢問李逵:“人傑,龍峽以北的土地給沙朗黑合適嗎?”
李逵搖頭道:“不給他給誰?周圍都是唃廝囉原先的權貴,他是奴隸首領之中實力最強的,給他,才能威懾周圍。當然了,寧西,綏邊,清平,宜威這四寨子是產糧地,需要向朝廷奏明,最好屯墾。即便做不到屯墾,也不能給土司。這是青塘周圍的土地,給出去了,將來會影響到大宋在河湟地區的控制。”
“另外,馬場也要確定,軍馬場是整個河湟之地所有戰馬的暫養之地,是我大宋馬軍的根基,這要慎重!”
“愚兄明白。”種建中點頭應允,隨後放下手中的毛筆,將寫好得文書遞給李逵道:“人傑,你幫忙看看,查遺補漏!”
“我就不看了,按你的意思辦吧!”
“那就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出去宣佈,也好安定地方。”
邊上童貫幾次想要開口說話,都因爲李逵距離他太近而不敢造次。
心中腹誹不已:“李逵,你不想參與,咱家想啊!連個機會都不給,太不把宦官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