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向高聳的城樓,李逵在那麼一瞬間的功夫想要擡腿跨入這座千年城池。
燕州!
北國之都。
不過,李逵別看平日裡粗枝大葉的,那是他不想和人掰扯,裝愣呢!真要是關鍵時候,他還是很靠譜的。
收起想要邁腿的腳,然後看向了仁多保忠,拉着他上了城頭。輕聲問他:“仁多使相,知道規矩嗎?”
使相,一般都是低級官員稱呼高級官員的稱謂。
當然能夠稱得上‘使相’的官員,本身官職肯定不低。比如說副樞密使,左右尚書僕射等等。在京城外,有一種官員也可以被稱爲使相,那就是開府儀同三司殊榮的官員。
而節度使,只要不混得太差,基本上都能享受如此殊榮。
李逵稱呼仁多保忠爲‘使相’,看似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實際上,李逵的職權要比仁多保忠大一些,這就有問題了,有拍馬屁的嫌疑。
仁多保忠雖說是党項貴族,投靠大宋之後,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如果有下級官員來他這裡拍拍馬屁,當然可行。可是李逵來拍馬屁,仁多保忠說什麼也不敢應承,他怕折壽。
仁多保忠急忙作揖,躲瘟神似的對李逵拱手道:“大帥,你就別消遣老夫了。”
“沒有啊!”李逵挺委屈,好不容易拍一次馬屁,馬還受驚了,就差給他跪下了。不過,這樣一來也好,省得他費口舌。
他拉過仁多保忠道:“仁多將軍,你以前在西夏的時候,攻破遼國的城池之後,會選擇什麼樣的方式進城?”
“沒攻破過,不知道!”
就仁多保忠的反應,一聽就知道這傢伙不會說話。
即便西夏沒有攻破過遼國的城池,難道就不會順着李逵的思路想下去,然後給李逵一個滿意的回答嗎?
這有什麼難的,非要李逵掰開了揉碎了說出來?
“那麼……那麼總該攻破過大宋的城池吧?”
李逵比劃道:“打比方說:你率領大軍攻破了金明寨,不行,金明寨沒啥搞頭。就說你當初指揮五萬人馬攻破了延安府治所膚施城。等大軍進入城池之後,你會怎麼辦?
仁多保忠神情悲涼,他覺得李逵這是要卸磨殺驢。
仁多保忠心寒不已,顫顫巍巍道:“李大帥,難道就沒有其他活路了嗎?”
什麼意思?
李逵雙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仁多保忠,語氣不善道:“仁多將軍啊!你這是信不過我啊!之前,河北兩路,安惇既不想出錢,也不想出力,要不是被本帥逼着,他連真定府都不敢出來。可你不一樣,從河北路趕來,我禁衛軍和飛廉軍上下都念着你這份情。”
“如今遼國的南京析津府已經被我軍拿下,這是燕州,大宋期盼了一百五十年的燕州,終於回到了大宋的版圖。此時此刻,讓你的軍隊先入城,難道也是害你嗎?”
“不是!”仁多保忠急忙搖頭。
李逵循循善誘道:“這不就完了嘛,你進城,對於你們党項人來說,不是頭一次破敵國的城池,不像我們大宋軍隊,一點經驗都沒有。然後,別的我不過問,一切按照規矩來,懂不懂?”
仁多保忠僵硬的脖子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倒是有攻破大宋城池的經驗。
不過,也不是正經的城池,是那種邊塞的小城池,人口不多,也不富,連女人都沒有幾個……
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覺得李逵在給他刨坑,要埋他。
好在李逵不打算和仁多保忠打機鋒了,太累,這老小子雖說在西夏那頭算是智商一等一的智囊型統帥。
可是根本就不懂大宋的官場規矩。
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本事就沒有學會。
當然,也有可能是裝傻。
李逵乾脆道:“如今燕州被我大宋光復,這是一等一的大事。軍隊必須要開進城內,但是……你也知道,析津府是遼國最富的城池,也是五京之一,尤其是宮室府庫衆多。這麼一座繁華的城池在你面前,就像是個美女在你面前,難道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
咕咚——仁多保忠當然有想法,可是他不敢吶。
李逵拍了拍仁多保忠的肩膀道:“放心大膽的去做,不過要按規矩來。禁衛軍和飛廉軍是天子親軍,身爲大宋皇帝的親軍,去抄遼國皇帝的家,不合適。還有本帥也要避嫌……”
仁多保忠總算是聽明白了,聽明白是聽明白了,可問題是他很不敞亮,心頭如同烏雲密佈般陰沉。原來李逵和他說這麼多,就是爲了讓他去做白手套。
理由李逵正在說:“仁多將軍,你的官職已經是節度使了,再上去就奔着殿前都指揮使的官職去了,這可是軍方太尉,不是本帥對你有偏見,而是你真做不了。”
仁多保忠當然知道他不可能成爲京城禁軍的統帥,因爲他是投誠而來的番將,對大宋來說,屬於根不紅,苗不正的一類人。
李逵笑道:“這就對了,既然官職沒指望,那麼爵位也別多想。你哪怕做的再光明磊落,立下的功勞再大,也做不了大宋的郡王。而且人吶,不能做的太好,做了件了不得的事,立下大功之後,總得做些錯,好讓陛下放心。入城,洗劫燕州,就是你的機會。你立功了,但也犯錯了,好處落在袋裡,也省的陛下爲你的功勞左右爲難,豈不是兩全其美之法?”
“寶山空手而歸,這豈不是讓人遺憾?機會來了,如今本大帥讓你仁多部入城,就是給你這個機會。人總該多看看眼前的,爭些個實惠,你哪怕不爲你自己着想,也得給你兒子多想想吧?這實惠不就是錢財二字嗎?如今咱們合作,你讓你的兵馬入城,事後得到的好處,你我……”
“五五分?”
仁多保忠覺得這趟買賣似乎也不虧,遼國的都城啊!這得有多少寶貝,他哪怕揹負罵名,也值得做這一趟買賣。
可是當他剛說出分配的比例,頓時感覺身邊有股子殺氣,向他籠罩而來。
警覺的仁多保忠立刻反應到李逵的不滿,媚笑道:“要不四六?”
李逵臉色更黑了。
仁多保忠跺腳怒道:“三七,李大帥,老朽可揹負了罵名。”
“越有人罵你,你就覺得陛下的信任,告訴你,這便宜佔大了。別總被一些蠅頭小利矇蔽了雙眼,人吶,要做的大氣一點。”李逵怒其不爭道。
仁多保忠氣鼓鼓道:“大帥爲何不親自去取?”
這一問,似乎聞到了李逵的死穴。抄家,這種事他最喜歡了,可惜對方身份太不一般,要是普通的遼國城池,李逵哪裡會這方面的擔憂?
主要是這裡還有遼國皇帝宮殿,這關係到皇家的事,做臣子的就得小心謹慎。大宋的言官最擅長就是將子虛烏有的事,煽風點火之後,把人搞臭。要是李逵入了遼國都城,然後……開封府的街頭就該有李逵夜宿遼國宮城,禍害後宮,有不臣之心之類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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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在明知道安惇和他不對付,能給安惇遞上給他潑髒水的機會嗎?
遇到個婆婆媽媽的合夥人,李逵也有點火了:“二八,你二,我八,幹不幹吧?”
“幹!”
仁多保忠最後還是將節操丟的遠遠地,免得妨礙他做大買賣。
李逵對城下一揮手,韓資讓買着小碎步來到了他和仁多保忠的面前,就見李逵一指韓資讓,對仁多保忠道:“老韓,自己人。給他立功的機會。城內什麼能拿,什麼不能拿,讓他給擬個清單。”
韓資讓的作用,顯然已經不是自己人那麼簡單了,而是李逵安放在仁多保忠身邊的探子。
韓資讓表情古怪的看向了仁多保忠,對方明顯和他一樣,都是爲大宋做事的番將。只不過,他是被逼的,至於仁多保忠就不得而知了。
安排好這些之後,李逵帶着人去了城外的溫泉池。
這也是他爲了避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他也想成爲第一個踏入光復後的燕州的大宋官員,可是這一步代價太大,他放棄了。
再說了,他也得給安惇一點甜頭,要不然這老小子也不會上當啊!
自始至終,李逵都沒有說過要收服漁陽,順州等邊上的城池,目的很簡單,他覺得在他的英明領導下,收服半個燕雲十六州已經不錯了。
一點不給安惇機會,萬一這老小子給他使壞,可就不妙了。
說起溫泉,燕州附近還真不少,涿州附近也有。
李逵之前就泡了一段時間,頗有感覺。
清淨了兩天,仁多保忠很會來事的送來了幾個胡女,有金髮碧眼的,也有波斯風情的,反正有種送稀罕物的樣子。
三天之後,快馬傳書送到了易縣。
一直在籌謀回真定府的安惇看到了李逵的信之後,坐不住了。立刻找來了王進,催促道:“趕緊整頓兵馬,全軍出發。”
王進遲疑道:“大人,不等李大帥和仁多將軍那邊的消息了嗎?”
“不是不等,而是消息已經來了。也不知道李逵如此好運,竟然遇上了遼國爭儲,遼人已經沒有心思守衛城池了,讓他撿了個大便宜。”
說完,臉上浮現出濃厚的嫉妒之色,這等好事,他怎麼就沒等到。
好在不算晚,安惇琢磨着:遼國境內有爭儲風波,那麼遼國的南京道就該是形同虛設,這時候要是趕早了,還能撿到不少便宜。
要是趕晚了,啥好處都沒了。
安惇對王進露出老父親般的微笑,勉勵道:“本官都打聽清楚了,遼國的皇帝要不行了,皇太孫帶着南京道的所有兵馬去了中京。留下的都是蝦兵蟹將,李逵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遼國的南京。我已經讓信使帶去了回信,讓他安心在析津府整頓兵馬,接下來該我們河北東路的兵馬露臉了。”
“王進。”
“末將在!”
“本官命令你即刻啓程,奔赴燕州,之後分兵拿下漁陽,順州等城池……”
王進腦袋嗡嗡需作響,他沒想到自己還要去攻打城池,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可安惇根本就沒有打算和他細說,而是自顧自的傻笑:“這簡直就是白撿的好處,你要給本官掙足臉面,本官纔好在陛下面前保舉你。人吶,這輩子要麼站對了地方,富貴沖天;要麼就是抓住了大運,扶搖萬里。王進,莫讓本官失望。”
王進帶兵先行。
而安惇也馬不停蹄的命令河北等地押運物資,然後浩浩蕩蕩的帶着兵馬朝着燕州而去。
奪取燕州的功勞雖然是李逵的,但不妨礙他也去露個臉,這功勞太大,自己喝點湯也不會遭人嫌棄。
七天之後,大宋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來到了燕州。
安惇是來過燕州的,當初他是以大宋使臣的身份來的燕州。事實上,大宋的文官,京城部堂高官,都來過燕州。比如像蔡京等人,都以使臣的身份來過燕州。
一來,這是宋遼的傳統。
二來,也許大宋皇帝也有意爲之,讓臣子們看到,國土還被人霸佔着,需要努力。
看着熟悉的城牆,安惇感慨萬千,當年他來的燕州的時候,還是個年輕人,一轉眼,他也以老夫自稱了。
遇到趕來迎接的仁多彥,安惇從車上下來,看了一眼仁多保忠的這個兒子,嘴角微微揚起道:“仁多節度使呢,爲何不來?”
“我父親,正在天寧寺裡請罪。”
仁多彥無奈的對安惇道:“父親原本想要將遼國都城內的府庫看管起來,沒想到士兵軍紀渙散,一股腦的衝進了城內……”
聽到這話,安惇臉色驟變,抓着仁多彥的胳膊,怒道:“你們都幹什麼了?”
仁多彥無辜道:“李大帥帶兵去了燕山邊上駐紮,護住側翼。我們部落成了接收燕州的大軍。沒想到剛進城不久,軍中士卒就被遼國繁華的都城給震懾住了,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些事。”
“什麼事情?”安惇追問。
仁多彥翻着白眼道:“就是勝利者該做的事,也就是哪些喜歡的東西,帶走些女人……”
“你們竟然敢禍亂後宮?”
仁多彥臉色驟變,辯駁道:“沒有,大人,我敢用我項上人頭賭咒發誓,我軍懸崖勒馬,並沒有禍亂遼帝后宮。”
安惇如同自家後宅進了採花大盜般,就差和仁多彥拼命了。隨後,如喪考妣的那個頹喪樣,就跟死了親爹似的悲傷。
心裡就一個念頭:大宋正義之師,竟然被蕃將蕃兵玷污了清白!
良久,將安惇將頭上的官帽打落,弄亂了頭髮,哭喊着朝着燕州城內跑去:“本官來晚了,讓百姓們委屈了!”
仁多彥跟在其身後,嘟噥道;“這是遼國的都城,他們的百姓和你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