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
郝隨不能算是李逵身邊的人,他是跟着章授來先去了登州,隨後跟着大軍來到高麗,甚至一度還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
爲何剛攻破開京,這傢伙就冒出來了?
這引起李逵的老大不解,問:“郝隨,你這是何意?”
郝隨尷尬的笑了笑:“我把孩子送到了登州。”
李逵一聽,就知道自己的離開,對朝堂上很多人造成了影響。有些人或許影響不大,哪怕李逵起兵造反,皇帝也不會疑心他們的忠心。比如說曹昉,百年的聯姻,已經將大宋的皇室和將門死死的抱緊在一起,根本就無法分開。他們追隨李逵有什麼好處?就算是李逵贏了,他們還是皇親國戚。可萬一李逵要是輸了,可是滿門抄斬,這等風險他們總該分得清。
可郝隨不一樣,他是宦官。皇帝趙煦不會爲了個宦官,而慷慨的送出自己的信任。皇帝的信任,不會那麼廉價。
郝隨就是這種情況,他服侍皇帝已經有十幾年了。之前還服侍過神宗皇帝,可是這些苦勞都沒用。真要是殺的時候,皇帝連遲疑都不會有。正因爲看出了這個結局,郝隨果斷做出了決定。
在大宋宮中,他是奴才的身份。主人再寬容,也不會對奴才表現出他仁慈的一面。
想到這裡,李逵長嘆道:“抱歉!”
“錯不在你。”郝隨顯得很從容,似乎性命攸關的危機並不是李逵造成的那樣。
郝隨悠悠道:“咱家這些個做奴才的,對陛下來說有用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隨時隨地可以被當成替罪羊。沒有你,還有其他人。咱家原先準備告老,可是咱家在宮中,在宮外都有得罪的人。如果咱家在宮中繼續當差,自然不用擔心宵小作祟,可要是出了宮就難說了。”
這也是宦官的難處。
就像是條老狗,平日裡齜牙咧嘴,發狠咬人,真要是老了,退了,只能躲在犄角旮旯裡,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
可郝隨不一樣,他有了兒子。
哪怕不是親生的,但卻有着比親生兒子更大的寄託,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來高麗,投靠李逵,或許是他的冒險,同時也是他的機會。
李逵沒有多說,只是頷首道:“留下來也好,躲開了東京那個是非窩,如今的朝堂,如同鍋中的沸水,不太平。”
“可不是!”郝隨說着就笑了,笑地異常輕鬆。
隨即,話鋒一轉:“大王……”
“你我朋友,當年我還受過你的恩惠,就別叫什麼大王了。這個大王,我也是被人逼的。手下人誰也沒告訴我,就當着衆人面喊我大王。你知道的……”李逵頓了頓,無奈道:“我不能拒絕。”
“拒絕了,人心就散了。”
郝隨也是玩弄權術之人,雖說他經常是被玩的對象,可架不住見多識廣。
李逵突然好奇地問道:“當年太祖陳橋兵變是否也是如此?”
離開了京城,李逵也好,郝隨也罷,甚至李逵麾下的宋人,都對談論趙家王朝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如果在大宋境內,談論宋太祖,肯定會有避諱。可是現在,不僅李逵毫無壓力,甚至連郝隨這樣的宦官,對此也不忌諱。
有道是太高皇帝遠,這種輕鬆,郝隨有種天地開闊的爽透。
郝隨道:“那位可不是你。說是被部下黃袍加身,可是宮中也好,如今朝堂上的將門老祖也罷,都明白,那位是真的處心積慮。陳橋兵變,不過是一場看似被脅迫的陰謀。可誰知道,是那位謀劃的結果。”
說完,郝隨媚笑道:“人傑,開京的皇宮雖不及東京的大內。可是比妃子,一點也不差。相信我這對招子,毒的很,那個女人好,那個女人不好,一眼就看出來。都已經在殿外等着……不如?”
李逵扯着嘴角沒好氣道:“你這老東西,爲何天天惦記着給我送女人?”
“身爲大王,你還沒後,難道不着急?人都選好了,在外等着呢?”
李逵古怪的撇了一眼郝隨,這老傢伙不會真以爲自己有兒子,可以鄙視其他生女兒的人吧?可問題是,你兒子天知道是誰家的崽子啊!
李逵嘴硬道:“我有女兒。李家虎女,不會比男兒差。”
“我信,可女兒不能繼大統。”郝隨笑道。
真的是皇帝不急,急太監。郝隨對於李逵沒有兒子這個問題,比當事人都着急,似乎有種讓人無語的執念。可李逵並不擔心,他身體好着呢,雖說生了三個女兒,這是因爲這幾年一直在外爲官,聚少離多,耽誤了大事。
可要說他這輩子沒兒子,誰也不會相信。
李逵佯怒道:“去去去,如今我等剛入高麗,地盤只有開京,士卒也僅有兩三萬,其中還有不少高麗人,地方未靖,你卻讓我沉迷於女色,爾等豈不是要失望?”
如今的李逵,已經是所有李氏集團的核心和希望。他真要是沉迷於女色,幾萬人馬,甚至更多的人,都要爲李逵的放縱而吞下苦果,而且還是覆滅的苦果。
李逵沒準備在這個事上和郝隨糾纏,對殿外喊道:“花榮!”
“大王,臣在……”
“你也如此,怎麼,不認我這哥哥了?”李逵的話讓花榮動容不已,可是花榮受過公孫勝和吳用等人的囑託,再也不敢把兄長喊在嘴上。至少平日裡稱呼不能改。
“宮中府庫可被封存?”
“還在整理之中。”
“將高麗輿圖給我送來。”
……
整整一大箱子輿圖,高麗各地的輿圖都有。李逵結合輿圖,還有後世對高麗的地貌理解,開始仔細的閱圖。
作爲將領,對於作戰用的輿圖,有着近乎本能的理解。
李逵秉燭夜思,不停的通過高麗宮中的輿圖,抄錄着。他沉浸在工作的投入之中,甚至根本就沒有搭理被郝隨精挑細選出來的高麗美女,在他邊上美目偷偷的打量他。
高麗,更貼切的說,是高麗半島上,人口是南方多,北方少。如果進入東北,也就是遼國的東京道,那麼人口就更稀少了。哪怕是當年的高句麗,將蠶食了不少東北的土地,引起中原王朝的注意之後被隋唐四代帝王攻打。可真要說高句麗的北方吞併的東北領土有多少人口被霸佔,還是沒有幾個。
就像是遼國,遼國人口一千多萬,一半人口都生活在燕雲十六州。剩下的幾百萬人,散落在遼闊的五六百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土地上。可見,如今女真南下佔領的遼國東部有多少人了。
這片區域,雖說地下埋藏着數不盡的物資,可是在當下,這些地方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
甚至在高麗,開京以南,甚至漢江以南,纔是人口相對稠密的地區。因爲高麗,北方多丘陵,只有在南方多平原。在農耕時代,土地,更貼切的說耕地,纔是影響人口的主要原因。
“鐵山!”
李逵指着輿圖上的一個地名低聲細語:“鐵山纔是關鍵。”
“來人。”
“大王!”
聲音糯糯的,有點含糊不清。李逵擡頭看去,宛如一汪清水般的女子映入眼簾,他愣了愣,隨即想到了郝隨,沒好氣道:“爾是何人?”
“婢女夏姬。”
能稱姬的多半是宮中女官,確切的說是前高麗王的侍妾。李逵是外來者,還是外來的顛覆了高麗政權的入侵者,接納高麗女子,尤其是前高麗王的女人,滿滿的都是征服者的儀式感,要是王后就更好了。
如果換個人,說不定就放縱了。
李逵可是那種不解風情的傢伙,冒然道:“幾更了?”
夏姬還以爲李逵要休息了,臉色緋紅,白皙的脖子都在燈光下變得通紅,良久,才又驚又怕道:“已經四更了,奴婢服侍大王就寢。”
“沒問你這個,對了你叫夏姬吧?”
話一出口,李逵覺得這話有點歧義,似乎有調戲的意味,好在對方更本就體會不到話中的深意,李逵也不戳破,問:“宮中的女主呢?”
夏姬心中一緊,暗道:“果然如此。”
“王后,哦,是僞後隨僞王去了。大王要是喜歡……”
李逵擺手道:“沒問你這些,給我說說這高麗境內的世家。別說不知道,你能入宮,還能說官話,肯定不是普通女子。”
在高麗,能夠接受教育的都是世家子弟,放在女人身上,就更少了。夏姬能說大宋官話,雖說不標準,但絕對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女兒。要知道,如今的高麗,諺文,也就是高麗文字還沒有被創造出來。高麗境內的貴族世家子弟,只能學習漢字。
而能夠說大宋官話,就證明接受過精英教育。
普通百姓家,別說認字了,就是聽說都不可能。
夏姬原本以爲要侍寢,內心還很掙扎,有種亡國之女的悲涼,同時也期待李逵是個懂得憐惜之人,至於長相,她已經絕望了……可沒想到李逵要讓她說高麗境內的世家,要是說了,她豈不是高麗女奸?
可要是不說?
她能怎麼辦?
一個認真聽,一個深怕對方不滿意,只能搜腸刮肚的說。
李逵結合了高麗府庫之中記錄,腦中不斷的分析高麗境內的勢力。不知不覺之間,天已經矇矇亮了,郝隨冷不丁的出現在宮外,咳嗽一聲道:“大王,起嗎?”
“讓軍中將領等人來宮中議事。”
半個時辰之後,公孫勝、吳用等人趕到。同時還有李雲等將領也一個不落的趕到了宮中。
李逵命人將自己半夜裡畫好的高麗輿圖掛起來,對衆人道:“打下開京,這不過是第一步。如今趁着高麗境內各勢力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們應該主動出擊,佔據主動,並且選擇決戰戰場,戰勝高麗最大規模的反抗勢力,關係到我們是否能在高麗建立政權。我決定,在這裡發動決戰。”
說話間,李逵一拳頭砸在了高麗境內的南京。
這地方在後世叫法很多,比如說漢城,首爾等等。
可如今,這地方叫南京。屬於高麗四大都城之一。
比不上開京的規模,但是對於高麗來說,這個城池纔是高麗最爲重要的南北囤積物資的重要節點。
李逵道:“選擇這裡決戰有兩個目的,殲滅高麗境內的有生力量。畢其功於一役,殲滅高麗南方大部分的作戰力量,纔是我們此戰的目的。而這座城池可以發揮我水師和地面雙重火力的優勢,在高麗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決戰,徹底覆滅高麗人的僥倖。一戰定乾坤。”
公孫勝隨即站起來:“大王英明。”
公孫勝表態了,其他人當即後知後覺的胡亂喊起來:“大王英明。”
李逵對此滿滿的都是無奈,他彷彿又將臣子的活給搶了。可他也有無奈,指揮打仗,似乎所有人都只有聽他的份。
畢竟,他纔是大宋朝堂上走出來的戰神。
其他人,甚至連和李逵一較長短的勇氣都沒有。
此戰,集結了李逵七成的兵力,加上從登州啓辰支援的援兵,他集結了三萬人馬。
除此之外,李雲帶領五千人馬駐紮開京,魯達駐紮鐵山,阻攔高麗南北勢力集結。
不到半個月,高麗南京城外,就看到宋人遮天蔽日的戰船,還有不斷蠶食他們城外土地的小規模作戰。城頭上,高麗新大王一臉惶恐的對身邊的大將李定韜道:“宋人勢大,實在不行,不如降了吧?”
新高麗王不過是李定韜扶持的一個傀儡,面對如此不堪的工具人,李定韜不屑道:“大王,你有雄兵十萬,難道害怕區區兩三萬宋人?”
李定韜自然有死戰的理由,投降輸一半,這等好事自從李逵頒佈了《均田令》之後,他再也不做奢望。
要不然,他也不想和宋軍決戰。
可是《均田令》之後,世家還是世家嗎?
他和平民有什麼兩樣?
如果註定要以此爲結局,他寧願戰死。
可是高麗王不這麼想,他之前不過是個閒散王爺,被圈養在南京城內,前幾天突然有人衝入他的王府將龍袍給他套上,他還以爲自己的皇兄歸西了,他從此走上人生巔峰,躺贏成皇帝。
沒想到,宋人打過來了,他王兄已經死了。
身爲廢物,他根本就不想走上對抗的道路,高麗怎麼和大宋比?
打贏了,他是傀儡。打輸了,是他野心使然,是替罪羊。
尤其是他偷偷從城頭上眺望後方,除了靠近城池的是看着還像是精銳的士卒,後面拿着鋤頭和耙子的是什麼鬼?
這雄兵十萬,也太掉價了。
他恨不得跑到宋軍主帥面前,跪倒在地上,抱着對方的大腿哭訴:“小王錯了!”
即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錯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