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落座,童貫是宮中的內黃門。雖說是宦官,但對於劉家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並不是說劉家面對童貫會低人一等,一個內黃門,不值當劉家興師動衆。可劉家如今最着急的是傳遞宮中的消息不通暢。
女兒入宮多年,往來信件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劉家對皇宮內的情況是兩眼一抹黑,一無所知。
童貫的出現給劉葆晟帶來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所有消息。
童貫年近四十,宮廷之中蹉跎十年,如果這段經歷還無法讓他成熟起來,活該童貫命運不濟。而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察言觀色,心領神會,這些給人辦事的手段都非常嫺熟。童貫落座之後,先是拿出了一件劉氏從家裡帶走的隨身首飾,一個白玉玉墜,劉葆晟一眼就認出了是女兒之物。他哆嗦着拿在手裡,感觸良多的嘆了口氣。這才確認了童貫的身份,確實是接受小女兒的委託,從宮中而來。
聽着童貫從宮中帶來的消息,大總管馮世才的關係是搭上了,但是大總管的態度模棱兩可,僅僅撥給劉氏一個身邊使喚的內黃門。
“什麼,兩萬貫,就給了個小廝?”
韓大虎喝了點酒,有點上頭,聽到那麼多錢只給小姨子換來了一個身邊的使喚人,忒不值當,感覺虧到姥姥家了。他有這等想法沒錯,畢竟對於普通人來說兩萬貫是想都不敢想的一筆財富,就算是富商,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這麼一筆錢財出來。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把一個內黃門貶的如此不堪,乾脆用‘小廝’這個詞形容。
坐在他岳父對面的童貫也是一個不入流的內黃門,此刻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劉葆晟虎着臉道:“瞎說什麼!”說完對童貫拱手道:“家中女婿,山野村夫,不知宮中深淺,還請童內官海涵。”
“劉公嚴重了,如今童某在貴人身邊的當差,劉公又是貴人的生父,哪裡有讓主人道歉的道理?”童貫的視線只是在劉葆晟和韓大虎的臉上劃過,就已經看出了劉葆晟的心思。
話雖是女婿說的,何嘗不是劉葆晟自己的心思?
要不然爲何劉葆晟僅僅是不輕不重的呵斥,爲何不將韓大虎直接趕出去?
童貫覺得有必要給劉葆晟科普一下宮中的規矩,一個完全不懂宮廷遊戲規則的將門,就算是在官場春風得意,恐怕也不會理解那一道宮牆之後的兇險。
至於……韓大虎,渾人而已,並不入他的眼。
童貫莞爾一笑:“劉公,恐怕您不清楚宮中些個,在下恐有討嫌之疑,但有有些肺腑之言,還請劉公不要嫌棄。”
“願聞其詳!”
劉葆晟接茬道:“劉某在宮外,對於宮廷忌諱,道聽途說的多,真正見聞幾乎全無,還請童內官解惑。”
“宮中險惡,不比宮外。很多時候,總管,貴人們都是一個眼神,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就已經表明了態度,生死也在一瞬間。馮總管派遣身邊之人來劉貴人身邊,已經算是表明了態度。兩萬貫,看似很多,但馮總管恐怕還真看不上。他看重的更多的是劉貴人在官家心中的地位。”童貫解釋道。
劉葆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之前還在爲花錢沒給女兒找到一個好靠山而懊惱的劉葆晟,此時此刻,眉宇間的憂愁下去了不少。
童貫繼續道:“如今貴人在宮中有馮總管照應,安危已不用擔心。按理說在宮外有奧援是如虎添翼之勢。童某失言,還請恕罪。劉公兩位賢婿在汴梁不僅無法幫到貴人,反而做事天馬行空,讓在下看不到目的,着實費解。”
“他們在京城做什麼了?”劉葆晟哪裡聽不出來童貫對大女婿和二女婿的不滿,可要說挑撥離間,恐怕也不算,只是表明了童貫的態度。秦文廣和程知節似乎在京城給女兒幫倒忙,引起女兒身邊的人不滿。
童貫笑道:“大公子鍾情於風月,終日往來於文士之間,當然學問之道,咱家是個門外漢,不置評價;二公子往來將門,呼朋喚友之間,好不威風。不過劉公也知,太皇太后出自將門,太后出自士林。恐怕兩位公子有受人矇騙的危險。”
話點到這裡,童貫覺得差不多了。
起身準備告辭,實際上他也知道坐不下去了,劉葆晟那張臉黑的鍋底似的,都能演包公了,再坐下去,那是自討沒趣了。
送走了童貫之後,劉葆晟再也忍不住了,啪,順手從食案上拿起一個茶盞,怒摔七八瓣。咆哮道:“混賬玩意,讓他們去幫忙,卻幫倒忙,快派人把這倆個不成器的玩意給帶回來。”
之前,他只是從女婿往來的信上看到一知半解女兒的處境,現在他在童貫口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恐怕這位的意思是讓劉家人遠離汴梁。如今劉清菁雖然得寵,但官家還沒有親政,宮中還是太皇太后和太后說了算,劉家人上竄下跳,容易引起反感。
另外,秦文廣和程知節也不是才智超羣之輩,恐怕如今已經在汴梁被耍地團團轉了。外戚也分三六九等,劉家這等普通的將門,玩手段能和曹家相比?玩心機,向太后孃家是宰相門第,怎麼比?
看了一眼醉眼朦朧的三女婿,劉葆晟長嘆道:“可恨!”
也不知道他可恨些什麼,但是翌日一大早,劉葆晟就招來了三女婿問:“眼瞅着正日子到了,李逵爲何遲遲沒來?”
“岳父大人,小婿已經通知他了,而且把馬借給了李逵。今日就是上元節,他說什麼也該到了,可能住在城裡,我去找找。”見岳父面色不對,韓大虎似乎想起來昨日他陪着岳父好像見了一個什麼人,對了,是宮裡的太監。
然後他想不起來了……
斷片的恐懼立刻籠罩了他的全身,求生欲強烈的韓大虎自告奮勇去城內尋找李逵。可憐的巡檢老爺在上元節當日,一大早的出門,琢磨着李逵會去哪兒?
不會是不來吧?
韓大虎覺得不太可能,沂水縣的人個個都是講信用的漢子,李逵絕不會爽約。他給自己壯膽,擡頭看到了一家客棧的招牌,頓時眼前一亮,去客棧找人。
臨沂城像樣的客棧真沒幾家,李逵也算是有錢人了,恐怕不會去大車店,大通鋪將就一晚,丟不起這個人。
所以,他去幾家在主街上的客棧尋找。第一家沒找着,他不氣餒,去了第二家,幸運的是,他看到了李逵正大刀闊斧的坐在客棧的大堂裡吃喝,好不自在。
韓大虎一下子就竄到了李逵面前,坐在對面,對小兒道:“小二,添一副碗筷。”
“李逵兄弟,爲何不去家裡?”
韓大虎嗔怪的樣子,似乎在數落李逵把他當成外人。關鍵是,他和韓大虎沒什麼可以客氣的,但劉家就不一樣了。更何況,他對面的角落裡,坐着兩桌人馬,一桌就兩個,另一桌六人。倆人的是童貫和給他趕車手下女人。六人的多半是手下,正在吃飯。他正和桑紅葉大眼瞪小眼的鬥氣,忽然間視線被阻擋,發現是韓大虎找來,這才作罷。
童貫愣住了,韓大虎揹着他,根本就沒有發現他,但是任何人過過他的眼,這輩子都難以忘記。更何況昨日才見過面,他如何能忘?和李逵面對面的不就是劉貴人的姐夫嗎?
韓大虎?
似乎是這麼個人,這一刻,連他都納悶了,難道是劉家和李逵也是親故?
李逵丟下手中的羊肋排,左右瞄了一眼,小二很有眼力見的遞上了手巾,一轉眼不見了蹤跡。大宋的店小二素質太高,李逵甚至連感謝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就消失在了飯堂之中。李逵擦完了手之後,對韓大虎道:“韓大哥來得正好,我這裡準備拜訪劉叔,還在躊躇不知該如何問路呢?”
“兄弟忒見外,家嶽一直唸叨爲何不見你來?要不是兄長閒不住,豈不是要耽擱了佳節?”韓大虎胡吃海塞了一陣,李逵去客房裡將東西帶走,出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童貫在角落裡慢條斯理的吃飯,頓時愣住了。
李逵催促道:“兄長,走了。”
韓大虎認出了童貫,微微欠身之後,跟着李逵出門。這一切都看在了李逵的眼裡,隨後心中警覺起來,不會是童貫來臨沂,是因爲劉家吧?
要不然他一個太監,從汴梁來京東東路幹什麼?
“哥哥認識飯堂角落裡的那個中年客人?”李逵像是隨意問道。
韓大虎愣了愣神,隨即苦笑道:“昨日他來岳父的府上,當時兄長我喝了酒,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話,今日醒來岳父對我的臉色頗爲難看。保不齊我昨日得罪了那廝,可我就是想不起來,我怎麼得罪了他?剛纔我對他行禮,他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頗爲可恨。”
李逵默然,他很想告訴韓大虎,得罪他的不止你一個,我也得罪了。同仇敵愾的情緒在兩人之間蔓延,李逵沒有韓大虎的懊惱,反而憤恨道:“這死太監不好好在皇宮裡呆着,出來禍害人做甚?”
韓大虎一開始還以爲李逵幫他說話,可隨即一想,不對勁啊!李逵怎麼知道童貫是太監的,要知道童貫留鬍子了?
是他宦官裡的異類,恐怕整個大宋的宮掖之中,也就出了這麼一個貨?
“兄弟是怎麼看出他是宦官的?”韓大虎好奇道。
李逵撇嘴不屑道:“在路上,童貫的手下嘲笑我不會騎馬。然後他露面之後,說話不男不女,不是太監還能是什麼人?”李逵也有點抓瞎,大水衝了龍王廟,可問題是,他壓根就不想和童貫一夥好不好?
嘲笑李逵?
韓大虎腦補了一下場面,頓時擔憂道:“可曾動手?”
李逵呵呵一樂:“兄長覺得要是動手,他們如今該在哪裡?”
韓大虎心有餘悸的點頭,心中暗罵自己天真,真要是動手,恐怕童貫很有可能連岳父的面都見不上,就此消失在世間了。
他也不會得罪這死太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