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兄弟

番外——兄弟

普嘉要走了。

穆世沒有挽留他,他要走,就讓他走。

普嘉在走前絮絮叨叨的叮囑交待了他許多事情,只怕他在生活起居上不如意,一不小心會翻起舊病。穆世先還耐心聽着,後來就覺得眼眶發熱,一顆心沉的跳不動,墜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

“快走吧!”他微笑着攆普嘉:“你越來越囉嗦了!”

普嘉邊走邊回頭,搶着把話說完:“不要再吃藥了,是藥三分毒……”

穆世在後面接連推他:“不吃了不吃了。”

普嘉被他催促的站不住:“還要早點睡覺……”

穆世快要忍不住眼淚了,急得想要一腳把普嘉踢出去:“不要這樣婆婆媽媽,你說的我都知道!路遠,你現在馬上走,夜裡就能到了。”

好容易把普嘉搡進車裡,穆世算是鬆了一口氣。

眼看着汽車開動了,車輪下也騰起了一陣黃煙,他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着車後窗大喊了一聲:“秋天早點來!”

普嘉回頭對他說了句什麼,隔着玻璃與距離,這方無人聽得到。

汽車很快縮小爲視野中的一個黑影——一個彎兒拐過去,終於是連影兒都沒了。

穆世站在驕陽下的院門前,對着汽車離去的方向怔了許久,清醒過來時就覺得渾身疲憊的很,簡直有些支撐不住。回手扶了扎陵,他略帶踉蹌的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其實應該讓他再多留下幾天……”穆世在心裡悲傷的嘀咕:“我還沒有完全康復呢。”

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略顯空蕩的衣服,感覺自己瘦弱的好像一縷魂魄。

和穆世抱有同樣感覺的,還有站在三樓露臺上的噶瑪。

噶瑪居高臨下的把這場送別從頭觀摩到尾,末了就見穆世像條喪家之犬似的夾着尾巴踱回來,垂頭喪氣的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陽光把他那一頭捲髮曬得熱烘烘,幾乎有些做癢。他擡手撓了撓頭,大概猜出了穆世和普嘉之間的關係,而後就暗暗納罕,心想自己居然看到了一個活的癡情種子。

這時,他聽到身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從容的回頭望過去,他看到了寶貝。

寶貝是一身西裝打扮,愈發顯得頎長英俊,頗有西洋美少年的風情。在兩米開外停住腳步,他怯生生的彎腰一躬,輕聲細語的說道:“大哥,你現在有空嗎?我想和你說兩句話呢。”

噶瑪單手j□j褲兜裡,心裡對他是相當的不屑:“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麼。”

寶貝可憐兮兮的向他靠近兩步,而後慢慢的跪了下來。

“大哥……我知道錯了,求你原諒我……我那時候年紀小,爸爸寵愛我,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後我再不敢了,我向你發誓……”

噶瑪笑了一下:“十八弟,你不是對家裡人宣佈我已經過時,可以見鬼去了麼?”

寶貝眨巴出了一串眼淚。以手撐地緩緩爬到噶瑪腳邊,他幾近哽咽的低頭哀求道:“我那時候不懂事……大哥,你別和我一般見識……這回你放過我,我馬上就走,再也不回家裡去,好不好?”他試探着伸手扯住噶瑪的褲腳:“大哥,你饒我這一次吧。”

噶瑪穩穩當當的向後退了一步:“寶貝,我要佩服你的明智。當初爸爸當家的時候,你明知道我們只有這一條通道,所以留在布確不肯走。當然,等你在這裡站穩了腳跟,就滿可以把我堵死在錫金——真是後生可畏啊!”

寶貝聽了這話,嚇得拼命搖頭:“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過那種心思,我只是想找個地方安身。”

噶瑪又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短暫的沉寂過後,寶貝哆嗦着把手伸到腰間,摸出一把帶鞘短刀,雙手舉着送向噶瑪。

“大、大哥……”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把命交給你,你動、動手吧!”

噶瑪垂下眼簾望着寶貝,不肯接刀。

他曉得接下那把刀的後果——在寶貝身上或捅或砍的來一下子,以往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按規矩這一下子不能傷人性命,所以……

噶瑪的臉上掛着一點冷笑,昂首邁步繞過寶貝,揚長而去:“不要把命交給我,還是把命交給地藏王菩薩吧!”

寶貝的身心終於被徹底凍僵——他知道噶瑪這次是一定要自己死了。

穆世站在樓前的陰涼處緩了一陣,消去了身上的熱汗。

他現在是懶得回房了——普嘉一走,房內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未免有些寂寞無趣。搜索枯腸的找出一個話題,他打算去和噶瑪聊聊天。

進樓之時,他正看見噶瑪從樓上走下來。

他鬆開扎陵,一邊向噶瑪做了個止步的手勢,一邊慢吞吞的迎上前去:“你有時間嗎?”

噶瑪站在樓梯上,向他微笑着一點頭:“當然有。”

穆世把一隻腳踩在臺階上,喘了口氣後繼續向上攀登:“那我們找個涼快地方坐一會兒,好不好?”

噶瑪走近攙扶了他:“當然好。”

穆世跟着噶瑪,一路東倒西歪的上了樓。

二樓有間背陰通風的大客室,是個乘涼的好地方,穆世有意和噶瑪到那裡去閒談一番——家裡也就只有他是值得一談的了。

兩人並肩而行,噶瑪問道:“那位……普嘉先生,回家去了?”

穆世含糊的應了一聲。

噶瑪又問:“路遠嗎?”

穆世不願去想那段距離,所以就搖搖頭,苦笑着答道:“我不記得了——”

一聲突兀的槍響打斷了他的言語。噶瑪猛一側身蹲了下來,而穆世扭頭向後望去時,卻見寶貝正舉着槍站在走廊暗處。

對視只持續了一瞬間,在穆世下意識的要抱頭趴下時,寶貝再一次扣動了扳機。

這回子彈穿透了穆世的大腿,隨即擦過了噶瑪的面頰。

寶貝再也沒有下一個一瞬間了。

穆家的衛士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忽然就舉着手槍從四面八方涌向樓上。衛士們還是客氣的,並沒有把寶貝當場打成篩子,而是由其中的神槍手開出一槍,把子彈射入了寶貝持槍那隻手的手腕。

手槍咚的一聲落了地。穆世在這個時候也還沒覺出劇痛來,呆呆的坐在地上,他在恍惚中看到滿臉鮮血的噶瑪一躍而起,指揮着衛士上樓把寶貝團團圍了起來。

他還看到寶貝垂下了滴血的右手,左手則擡起來捂住眼睛,彎下腰去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着笑着他放下手直起腰,滿臉都是淚水。

他垂下眼簾,目光從自己身前一直延伸到噶瑪腳下——是一串淋漓濃重的血跡,噶瑪的血,那麼多血。

最後他看到噶瑪把槍口抵在了寶貝的胸膛上。天邊傳來一陣驚雷,是子彈接連發射的聲音。而寶貝的身體在子彈的衝擊下脆弱的好像一隻風箏,頃刻間就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