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堪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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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澤紹近來很忙。

他那位跟法文女教師私奔的內弟剛被捉了回來,正在家裡尋死覓活。他岳父玉將軍豪橫了一輩子,唯獨不能鎮壓這個獨生兒子,只好把更豪橫的女婿請來幫忙教子。楚澤紹的方法果然簡單粗暴——他給了此內弟一個劈頭蓋臉的大嘴巴!

內弟名叫玉冰濟,受到打擊後立刻偃旗息鼓,窩在家裡做失戀苦悶狀。而楚澤紹在將其制服後,又接連召開了幾天會議,把鮑上校派去了布確地區,充作自己的全權代理人。

鮑上校剛一動身,楚家的太太玉丹罕又鬧上了病,整天頭暈乏力作嘔;開始時衆人很興奮,以爲她是有了身孕,哪曉得經過幾番診治,才得知她所有的乃是流行感冒。

所以,等他的生活回覆了常態之時,已是二十天之後了。

四月的利馬城內,花草嫩芽開始有了生髮的跡象,偶爾經過那日照充足的土地,就能看見星星點點若有若無的新綠;而一般的百姓也脫下了皮袍——經過整個秋冬的穿着,那皮袍大多都狼狽的不成形狀了。

楚澤紹就在這樣的好時節裡坐上汽車出了城,直奔德堪監獄而去。

他想去瞧瞧穆世。

這場探望沒有理由,他只是想去看他一眼,僅此而已。

話說回來,這簡簡單單的一個“想”就比什麼動機都了不得,這個“想”可以讓他接連幾天的坐臥不安,就跟鴉片鬼犯了癮頭一樣,抓心撓肝的非得滿足了這個“想”不可。

此刻他站在了監獄內的一棵老樹後面,歪着頭望向前方那由鐵絲網圍成的一塊空場。而爲他領路的典獄長等人則被兩名衛兵無聲的隔離到了後方,不曉得他這是在窺視着什麼。

空場門口坐着一名懶洋洋的獄卒,而場內四面擺着破損嚴重的木製長椅;東西兩邊各有一個籃球架,還是當年法國人的遺留。

現在正是犯人去採石場上工的時候,能在空場內流連的傢伙如果不是重病號,便是嚴重的傷殘人士——當然其中也夾雜着幾位霸道之徒,因和獄卒混出了交情,便隔三差五的裝病,跑來此地偷懶曬太陽。

他看到了穆世。

穆世孤伶伶的坐在角落處的長椅上,微微仰頭望着鐵絲網上方的天空,姿態是非常的寂寞。

對角處圍了一羣人在高談闊論,不知說到了什麼笑話,忽然就集體爆發出了一陣大笑。笑聲中一個瘸腿男人站起來,對着一名青年彎下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方向正是朝着穆世。

那青年洋洋得意的站起來,一腳把這瘸子踢了個跟頭,隨即健步如飛的向穆世走去。

停在穆世身邊,青年伸出一隻手,舉止輕佻的擡起了他的下巴,然後又說了一句什麼。

楚澤紹大概猜出了那話的內容,因爲穆世立刻就把頭扭開,身體也瑟縮了一下,彷彿受了針刺。

青年滿不在乎的在他身邊擠着坐下來,開始對他上下其手的撫摸。而他也沒有劇烈掙扎,只是低下頭不住的往角落裡躲,後來那青年索性揪住他的領口,探頭過去在他臉上狠狠的親了一口。

旁觀的一羣人開始唿哨笑叫,有人用本地土語喊了一句下流話,那青年就轉身對他們用力一招手,並且大喊着呼喚了一聲。有幾人應聲起身走過去,竟把穆世包圍了起來。

從疏落人牆的縫隙中,楚澤紹看見領頭的那名青年已經將穆世按倒在了長椅上。

楚澤紹真沒料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回過頭去,他惡狠狠的瞪了典獄長一眼,下意識的就來了一句:“你的犯人都要變成免費男妓了!”

典獄長忽然聽到了這樣嚴重的話,真是嚇了一跳。連跑幾步趕上來,他一眼看清了鐵絲網內即將發生的輪 暴,連忙不等楚澤紹多說,立刻一邊前行一邊指着守門獄卒大罵起來。而獄卒和鐵絲網內的犯人們驟然聽到了典獄長的呵斥,也都在大驚之下各歸各位,一起老實起來。

典獄長拔出手槍敲了獄卒的腦袋,又命獄卒將裡面那幫遊手好閒之徒編成一隊帶走。場地之內頓時就只剩下穆世同一名沒有左腿的老頭子;而那老頭子見勢不妙,也拄着根粗樹枝,一跳一跳的隨着隊伍溜走了。

清空了場地後,典獄長便識相的悄悄退下了。

楚澤紹走進鐵絲網內時,穆世已經整理好了衣服,重新坐在了長椅上。

楚澤紹站在了他面前,居高臨下而又語帶譏諷的說道:“看來,你在這裡很受歡迎嘛!”

穆世面無表情的望着前方,並不作答。

楚澤紹冷笑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尚可如此,等到夜裡回了牢房,你大概就更不得閒了吧?”

穆世依舊是一言不發。明亮的陽光當頭照下,將他的短髮和睫毛都映成了黃白色,瞳孔也隨之變得透明起來。這個樣子的他,看起來倒有點像一個混血男人。

楚澤紹彎下腰,把聲音緩緩的放輕,言語在低沉中就帶出了不懷好意的曖昧:“你……受得了嗎?”

穆世垂下眼簾,神情漠然之極。

單方面的挑釁是不可能持久的,連楚澤紹自己都感覺到了無趣。擡腿在穆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他直起腰大喇喇的說道:“起來,我給你頓好飯吃!”

穆世好像木雕泥塑一般,對他的施捨是充耳不聞。

楚澤紹不耐煩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就是向前用力一拽。哪曉得還未等他出言訓斥,穆世已經隨着他的力道向前撲倒,結結實實的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他沉默了那麼久,只在這一摔時才忍耐不住似的痛哼了一聲。楚澤紹高高大大的站在旁邊,不爲所動的等着他自行爬起來;哪曉得穆世姿勢彆扭的趴在地上,竟是不肯起身。

楚澤紹是個腿快的,此刻就照着他的腰間又狠狠的踢了一腳:“你又在裝什麼死——”

訓斥的話沒能說完,因爲穆世在捱了這一腳後,當即痛苦的發出了慘叫

楚澤紹打算給穆世一頓好飯吃,不過此刻他發現對於穆世來講,似乎醫生比好飯更爲重要一些。

他讓衛兵把穆世連拖帶擡的送去了監獄內的醫務所。經過一番診治後,那醫生得出結論,說這位犯人不但是扭了腰,而且大腿根部的肌肉也被嚴重拉傷了——全不是重症,不過帶來的痛苦可是不小。

楚澤紹心裡猜出了這傷的來源,故而就沒有多問。

他沒想到穆世會讓人作踐的這麼狠。顯然他上次向典獄長做交待時,言語有些過於簡單,想法也有些過於簡單了。一個曾被公開輪 奸過的、出身高貴的英俊男人在監獄裡會受到什麼待遇,其實是不難想象的——可他就是沒有想過。

醫生在穆世的腰上貼了一塊苦氣沖天的橡皮膏藥,就此算是完成了治療。

離了醫務室,楚澤紹繼續帶着穆世去吃那頓好飯。飯菜就擺在典獄長的辦公室內,全是監獄小廚房內的出品。他在前面帶路,走到辦公室門口時發覺穆世沒有跟上來,回頭望過去,就見他一手扶着牆,踉踉蹌蹌的拖着兩條腿,走的十分艱難。

楚澤紹的嘴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的,此刻就低聲問道:“怎麼?被人乾的連路都不能走了?”

穆世停下腳步,擡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空空洞洞的,和那天在倉庫中被人蹂躪時的眼神一樣,是徹底的失神。

楚澤紹不耐煩的一揚頭:“你他媽的給我快點滾過來!”

兩人進房後隔着飯桌相對坐下,楚澤紹擺了個很舒適的姿勢,語氣輕蔑的說道:“穆先生,吃吧!”

穆世拿起插在飯碗裡的鋼製勺子,舀了一點米飯送進嘴裡。

楚澤紹不動聲色的審視着他。穆世現在看起來有了點全無靈魂的意思——這也難怪,從穆家的家主淪爲監獄中的……那個,其間的落差足以把一個人的靈魂跌成粉碎了。

“喂!”他想逗着穆世說兩句話:“我看你好像很適應這裡的生活嘛!”

穆世的動作僵住了。木然的嚥下口中米飯,他怔怔的垂下目光,身體開始隱隱的顫抖起來。

楚澤紹饒有興味的盯着他。

穆世的顫抖愈來愈明顯,甚至連他手中的勺子都在碗沿上磕出了不均勻的清脆響聲。爲了抑制住這種失態,他閉上眼睛低下頭,害冷似的試圖把身體蜷縮起來。

楚澤紹站起來,繞過飯桌走到了他身邊:“你怎麼了?”

從他這個角度俯視下去,穆世顯得很小,彷彿可以被他單手拎起來。而穆世聽了問話之後,忽然身子一歪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嗵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殺了我吧。”他喃喃說道,聲音輕而嘶啞,彷彿說話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楚澤紹略略有點驚訝,不過還是很能理解穆世的這個要求。他曉得穆世是個虔誠的宗教徒,一定不敢去自行結束生命;可是生命對他而言,卻已經演變爲一場漫長的刑罰。

“我爲什麼要殺你?”他在心中覺出了一種略帶彆扭的痛快淋漓:“你當初一心要殺我,我卻是要以德報怨的。以德報怨你懂不懂?孔夫子說過的話!好好活下去吧,瞧那些骯髒的犯人們多麼喜歡你。”他彎下腰,表情裡帶了戲謔:“監獄生活怎麼樣?對你來講,是不是好像蕩 婦被賣進了妓院一樣快活?”

穆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向前傾了過來。楚澤紹先還以爲他要向自己磕頭哀求,可經過短暫的等待之後,穆世軟綿綿的仆倒在他腳下,已經是失去了知覺。

穆世被獄卒送回監室休息。楚澤紹獨自在飯桌邊坐了一會兒,心裡越來越不舒服。

他並沒有很憐憫穆世——他是鐵石心腸的戰士,從來不會輕易動情;不過穆世的那副慘相令他這個觀者實在不能感到愉悅。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惡毒——侮辱人也該有個限度的,何況這人原來也是個體面人,體面人應該受到體面一點的懲罰纔對。

楚澤紹亂紛紛的思索着,頭腦中並沒有一條清晰的主線。後來他把典獄長叫過來吩咐道:“給穆世一間單人牢房,如果白天他不想出門的話,就讓他在房裡呆着好了!”

典獄長連忙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