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驗場中分佈各處的玄奧複雜符文共同運轉着,魔力在開闊的空間中震盪,所發出的低沉共鳴聲彷彿帶着某種風鈴般的悅耳感——至少對於完全沉浸在魔法與知識中的溫莎·瑪佩爾而言,這種魔力與空氣之間的共鳴聲絕對是世界上最悅耳動聽的旋律。
一邊聽着助手的彙報,她一邊看向那些正在穩定運轉的石碑、水晶和金屬符文節點,這些東西匯聚了提豐帝國最頂尖的魔法技藝,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洛倫大陸所有凡人族羣在魔法領域的頂點,理所當然的,維持這些東西運轉的耗資也異常驚人,而這些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建造起來的裝置在這裡只有一個作用:揭開神明力量的面紗。
“指向性共鳴確實存在……而且會在高強度的奧術迴流中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可控性……”這位史上最年輕的傳奇法師輕聲打破了沉默,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所以,陛下從神之眼那裡推測出的理論是正確的……神明和神國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它們都是凡人思潮塑造的結果,從某種角度看,它們呈現出‘連續性’……”
“凡人在思潮中描述了神,所以神誕生了,凡人又根據最原始的神明概念創造出了‘神國’或‘天國’,於是對應的神國和天國也就誕生了,這種創造具備一致性、連續性,而根據我們最新的理論,思潮在創造過程中的一致性,就會演變爲神明的一致性,這是符合邏輯的,”身穿深藍色金紋法袍的法師助手點點頭,語氣嚴肅地說道,“將這個理論進一步擴展,我們可以認爲神明身上脫落的碎片其實就是神國的碎片,而這些碎片在某個超出常識的‘維度上’……會長久地保持聯繫。”
“我想我們已經通過實驗確認了這種‘聯繫’,”溫莎·瑪佩爾沉聲說道,“現在的關鍵是,這種聯繫有什麼用。”
“……近期的研究顯示,在戰神隕落之後,戰神的神國並沒有直接消失,”助手一臉肅然,“但我們觀察到那些碎片之間的聯繫有呈現出衰退的跡象,這或許說明它們所指向的‘神國’正處於某種緩慢、持續的崩潰狀態。這個過程大概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溫莎看了這名助手一眼,語氣平靜地說道:“所以,如果我們想做點什麼大膽的事情,現在還有時間,是這個意思麼?”
“這個問題應該由您來判斷,”助手低下頭,“我只是提出意見。”
“不,這個問題應該由更高一層的人去判斷,由聯盟的領袖們,”溫莎慢慢搖了搖頭,“把這裡的情況彙總報告給我們的陛下吧,他想必會做出最恰當的決定的。”
……
黑曜石宮,位於頂層的華麗書房內,正在批閱文件的羅塞塔·奧古斯都突然嘆了口氣,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正坐在一旁幫忙處理公文的瑪蒂爾達公主立刻擡起頭,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您遇上什麼煩心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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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算不上什麼煩心事……只是讓我有點哭笑不得,”這位提豐的統治者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地搖着頭,“塞西爾發給我們的那些‘神秘文字’,現在已經逐步向外公開,響應‘招募’的人非常非常多,但結果可不怎麼讓人滿意。根據主管大臣的彙報,目前收集到的第一批反饋簡直五花八門,太多報名者已經不只是‘業餘愛好者’能形容的了……從讀了半本書就敢應招的‘酒館學者’,到拿着毫無魔力的水晶球在街頭招搖撞騙的‘神秘學家’,甚至還有做了個怪夢就宣佈自己受到神啓,非要跑來湊熱鬧的村漢……”
說到這裡,羅塞塔再次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搖着頭:“主管大臣富爾頓先生盡最大可能委婉、謹慎地說明了他那邊遇到的情況,但我完全能想象到這有多混亂。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該預料到這種局面,在篩選的時候多設置一些門檻,或者再多安排幾級負責處理此事的官員……”
瑪蒂爾達聽着自己父親所描述的情況,表情呆滯了一下,很快便跟着抽了一下嘴角:“這……倒有點在我們意料之外了。”
“塞西爾那邊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我們都低估了那些‘民間專業人士’在面對一個他們所不瞭解的問題時所爆發出的熱情,”羅塞塔搖了搖頭,“我們本希望通過集思廣益的辦法來尋找破解這些符號的線索,現在卻要花出好幾倍的精力來面對那些騙子、神棍、懶漢以及精神病人了……”
瑪蒂爾達聽着,卻在短暫思索之後慢慢搖了搖頭:“我倒是有和您不一樣的看法——這些神秘的符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難題,您口中那些‘民間專業人士’或許確實不瞭解它們,但實際上皇家法師協會和工造協會裡那些真正的學者們對那些符號也是一頭霧水。我們目前已知的所有文字或密碼規律對那些符號都不適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
“‘民間專業人士’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上去很不靠譜,但萬一……運氣真的碰上了呢?”
羅塞塔的目光落在瑪蒂爾達身上,看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嘆了口氣:“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樂觀,孩子,但我可不認爲這種學術性的東西會像你說的那樣發展。”
瑪蒂爾達笑了笑,並沒有立刻回答什麼,她只是突然很專注地看着羅塞塔的面孔,就彷彿突然發現了什麼一般看得十分認真,有一絲溫暖的笑意從她眼底浮現出來,這讓羅塞塔不由得皺了下眉毛:“爲何突然這樣看着你的父親?”
“您現在經常會笑了,”瑪蒂爾達的語氣中有一些開心,“不但會笑,也會很直接地表達出無奈和氣惱——雖然您在正式場合的時候還是總板着臉。”
羅塞塔沒想到瑪蒂爾達在想的是這個,他怔了一下,隨後表情漸漸放鬆下來——那張在二十餘年時光中一度變得堅硬、冰冷的面孔如今重新帶上了血肉的溫暖,儘管他本身的氣質仍然讓這幅面孔看上去有些嚴肅嚇人,但他知道,敏銳的女兒可以從這幅面孔的細節中看出自己的一切變化。
他在瑪蒂爾達面前終於更像個父親,而不是一個正逐漸走向末路的象徵符號了。
羅塞塔笑了笑,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而是重新談論起那些符號,以及塞西爾正在進行的那個“聆聽計劃”:“現在有很多學者被塞西爾人的發現所震動,思路較爲靈活的人如今都有差不多的想法:我們這顆星球之外另有衆生,這也和高文·塞西爾在上次內線聯絡中與我們透露的情報相一致。在這件事上,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你如何看待那個發出信號的文明?你認爲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才發送這些東西的?你認爲他們友善麼?”
瑪蒂爾達垂下眼皮,在思索中慢慢說道:“他們發來的東西都是極其基礎的‘數學語言’,這些數學語言並非高深艱澀的知識,而是隻要能發展出一定文明的族羣就能看懂的東西,所以我和高文·塞西爾陛下的看法一致:這些資料唯一的目的就是‘自我介紹’,是爲了說明自己是一個智慧族羣,且有着一套數學認知——而只要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在基礎法則上是一致且均勻的,那麼這套‘數學認知’就是個永遠通用的標尺和名片。
“至於這個發出信號的文明到底友善不友善……其實我認爲這個問題反而不重要。在我們甚至無法觸碰到對方,對方底細又完全未知的情況下,我們就得從‘極惡’到‘極善’都做好心理準備。比起這個問題,其實我更希望能儘快確認那個文明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羅塞塔沉吟片刻,輕聲說道:“多遠啊……用星相學家們的術語來說,不論多遠,那可都是一個‘天文距離’……”
……
塞西爾帝國,魔能技術研究所,一處大型奧術洪流實驗室中,卡邁爾正靜靜地漂浮在一個人工元素池的正上方。
那大型元素池周圍的金屬約束環上閃爍着淡藍色的符文光芒,又有兩根由水晶鑄造而成的、直徑一米左右的魔力導管佇立在元素池的兩邊,導管中有刺眼的純淨奧術能量噴薄而出,如一道筆直的焰流般連接着地板和屋頂——這些強大的能量共同作用着,最終在元素池上方的空氣中形成了一個強大的能量場,卡邁爾便漂浮在這個能量場的正中央,他身上的符文護甲片熠熠生輝,構成其軀體的奧術能量緩緩流淌,一道道細碎的閃電不斷從他體表迸發出來,和空氣中的奧術能量進行着溝通和交換。
這位奧術大師其實並沒有在進行什麼精密的魔法實驗,他只是在思考,藉助奧術共鳴的力量讓自己“活躍起來”,好進入某種“思維超載”的狀態。
按照陛下所發明出來的古怪詞彙來講,這叫“超頻”。
在“超頻”狀態下,卡邁爾的思維效率大大提高,一個個想法的閃現和連接也變得迅速、敏銳起來,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覺自己的思維速度不夠快,或者說……無法處理那些過於龐大和具備刺激性的“震撼消息”。
他在回憶前不久高文所舉辦的那場會議,那場召集了所有大師級學者,在短短半天的議程中便顛覆了所有人三觀的會議,他在回憶那場會議上公佈的東西,那些關於魔潮,關於神明的“閉環系統”,以及關於羣星中那些生死明滅的文明燈火的信息。
據說,那些信息來自龍神古老的記憶,一個知曉世間最多秘密,而且如今已經徹底擺脫了束縛的神明,因此有着極高的可信度——卡邁爾絲毫不懷疑陛下對此的判斷,而正是因爲如此深信不疑,他才被那些信息搞的心緒不寧,甚至感覺自己的奧術之軀都因過於活躍的思考過程而沸騰起來。
“思維超載”的狀態又持續了一會,元素池中涌動的火花漸漸平息下去,兩側能量導管中明亮的焰流也終於逐漸迴歸暗淡,卡邁爾慢慢從活躍的能量場中脫離,看着自己身上那些跳躍的細碎電光逐一和空氣中跳躍的火花斷開連接,這位古代奧術大師輕輕舒了口氣。
這時候,他才突然感知到附近的氣息,並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很少看到你會發呆這麼長時間啊。”
“陛下?”卡邁爾有些驚愕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高文正站在實驗室的門口笑着看向自己,他頓時有點慌亂,“啊,抱歉,我剛纔太過沉浸,沒有注意到您……”
“不礙事,我只是過來看看,”高文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向着卡邁爾走去,“倒是你,看上去還沒從前些日子得知的那些情報中緩過來呢?”
“……抱歉,”卡邁爾有些慚愧地嘆了口氣,“或許是生命形態的限制,思維和情緒層面的波動對我的影響要遠遠大於那些擁有血肉之軀的普通人。我花了更多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狀態,但現在看來我的狀態還是沒完全回來。”
“我能理解,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接受‘世界真相’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尤其是當這些真相和我們的習慣認知背道而馳的時候更是如此,”高文本想拍拍卡邁爾的肩膀,但在發現對方沒有肩膀只有一堆閃爍的火花之後,他只是拍了拍對方胳膊位置的符文護甲片,“當我知道魔潮的本質是什麼的時候,我也感覺自己的認知都整個被重建了一次。”
“錯位的觀察者……魔潮的本質確實令人震驚,也讓我們此前的許多研究不得不重頭開始,”卡邁爾體內發出嗡嗡的聲音,嗓音顯得十分低沉,“但比起魔潮的本質,真正讓我難以平靜的其實還是那些曾在星空間迴響,如今卻一個個熄滅了的信號……”
“那些信號……”高文捏着下巴,不禁重複了一句。
“每一個信號背後,都是一個和我們一樣發達,甚至更加發達的文明,而信號的每一次熄滅,都意味着一個和我們一樣存在智慧的族羣最終倒在了‘晉升’的道路上。您所提及的那個‘大過濾器’是真實存在的,它就如一道天塹般橫亙在星空中,想到這一點,誰又能平靜下來呢?”
高文沒有回答,因爲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此前並未想通,甚至下意識忽略了許久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文明的演進速度和理論上的分佈密度爲何會遠遠高於他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