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烈焰灼燒着天空與大地,肆虐的活體火焰在冬夜中撲向黑暗,如白晝二次降臨,太陽在地平線上重新升起——在不久之前,畸變體大軍徹底摧毀並佔領了這片土地,腐化、粉碎了它們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現如今這反而成爲了讓這片土地的守衛者們能夠盡情宣泄的理由。
在這片土地上,已經不存在需要謹慎保護之物,活火蔓延之處,只有那些怪物醜陋畸形的血肉與骸骨。
“真是一場好火。”經過重新治療和包紮的威克里夫站在鋼鐵澆築的教堂塔樓上,視線透過半透明的能量護盾和強化玻璃眺望着遠方的山口方向,活體火焰正在大地盡頭分裂,數不清的元素體在山體上攀爬,跳躍,潑灑流星火雨,或直接原地爆炸成巨大的蘑菇雲,它們短暫的壽命已經瀕臨極限,人工製造出來的元素環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就會失衡消散,但作爲火焰元素,它們越是瀕臨崩潰,其威力便越是令人膽寒。
這位人類國王甚至想到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景象,想到萬一有一枚這樣的燃燒彈落入普通的城市裡,會引發怎樣的一場噩夢,但至少在此時此刻,這噩夢般的景象降臨在了那些醜陋的怪物頭上,這讓威克里夫嘴角抑制不住地翹了起來,感到發自肺腑的愉快。
“煉獄燃燒彈的威力比我想象的大……”一個沉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打斷了國王的聯想,名叫阿邁爾的白騎士首領從不遠處的樓梯走了上來,沉重的鐵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沉悶有力的聲音,“怪不得瑞貝卡殿下再三向我們強調,絕對不能把它投放在自己人附近,安全距離一定要夠遠……”
威克里夫回過頭,看到魔晶石燈投下的燈光照在這位“醫療神官”的鎧甲上,那刻滿經文的裝甲表面浮動着淡淡的光輝,讓他分辨不出那是單純的燈光還是“聖光的餘暉”,但對於現在的他以及大教堂裡那些倖存戰士們而言,這些來自塞西爾帝國的“神官”身上個個都洋溢着聖潔的光彩,甚至連他們的戰錘、重炮和燃燒器都如光鑄一般聖潔純淨。
這些在冬夜裡從天而降的援軍拯救的不僅僅是他和他的士兵們,還是奧古雷羣山之後廣袤的土地和數不清的人民。
“請允許我再次向你們表達謝意,”這位國王非常鄭重地說道,“不管是從個人角度還是從奧古雷的角度,我們都欠你們一個巨大的人情——總有一天,這份情誼會得到償還。”
“那就先欠着吧,國王陛下,這場戰爭還沒完,”阿邁爾沉聲說道,“煉獄燃燒彈的火焰就快消退了,之後我們會繼續留在這裡,利用大教堂本身以及地面部隊攜帶的工程材料建起新的防線,在空中部隊的配合下,我們可以把這個缺口堵住——根據塵世黎明號傳來的情報,那些怪物正在暫時撤退,但它們很快就會捲土重來,誰也不知道廢土裡還有多少畸變體,在我們反攻到它們的大本營並將整片廢土淨化之前,我們還有仗要打。”
“是的,我們還有仗要打……”威克里夫短暫沉默着,幾秒種後他才慢慢擡起頭來,表情平靜地說道,“我們失去的只是幾座城市,但我的人民還沒有倒下——我應該重振旗鼓,回到白城重新召集部隊,奪回並重建這片土地……”
“很高興看到您迅速振作,國王陛下,不過在此之前我認爲您首先需要進一步的醫療幫助,”阿邁爾看了威克里夫空蕩蕩的右臂一眼,“現在的治療只是暫時癒合了創口,這遠遠不夠。”
威克里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臂,卻猛然間想起了之前在法爾姆廢墟旁看到的“半麻全麻”治療流程,一股沒來由的寒意讓他表情頓時有點微妙起來:“額,我之後會找白城的醫師……”
“如果您信得過塞西爾的醫療技術,我們有幾種可以讓您重新擁有完好手臂的醫療和……加工方案,”阿邁爾似乎看出了這位人類國王的顧忌,他自己也有點無奈和尷尬,不得不額外解釋起來,“請放心,聖潔殘陽戰團並不是遠征軍唯一的醫療單位,我們還有一艘戰地醫療艦正在從卡林路口的方向飛來,那上面有德魯伊學院和生物工程部聯合設置的醫學設施。如果您對生物肢體情有獨鍾,可以試試血肉再生,如果您想換個‘口味’——技術軍士們可以給您換一條帶有合金裝甲和人工神經的手臂。”
這位神官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才露出一絲微笑說道:“第二種是新技術,但據說效果很好,幸好您這是新傷,可選擇的餘地就多一些,如果是舊傷那可就不好辦了。”
威克里夫聽着阿邁爾所描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表情反而變得愈發怪異起來:“那……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
在一個很短暫的週期內,黑暗中的潮水停止了涌動,一股未曾預料的強大力量強橫粗暴地介入了這片戰場,將廢土中延伸出去的黑潮擋了下來,隨後潮水的先鋒開始被成片成片地消滅,數以萬計的“感知末端”在狂風驟雨般的打擊下迅速消失,在那些不斷死亡的個體所傳回來的感官和記憶碎片中,充斥着肢體撕裂與灼熱烈焰所帶來的驚懼。
那是在迅猛有力的打擊下,連沒有智力的怪物也能夠產生的“本能情感”。
馬塞勒斯的枝丫在冬夜寒風中微微顫抖着,但卻不是源於恐懼,而是巨大的憤怒和仇恨——他的攻勢被阻止了,被那些瘋狂野蠻、孤注一擲的獸人,以及那些陰魂不散、似乎在哪都要橫插一腳的塞西爾人,但他明明就只差一點點!
畸變體的先頭部隊已經摧毀了奧古雷北部邊境的人類軍團,在過去的幾天內推平了他們的邊陲堡壘和大量城市、鄉村,他親自率領的主力軍團掃清了羣山屏障中的防線,把獸人逼退到了他們的主城,哪怕再多給幾個小時,他就有信心讓兩支軍團南北夾擊,徹底瓦解紅玉城的防禦力量,在那之後,來自廢土的大軍就可以在奧古雷境內迅速擴散,這整個國度都會迅速向廢土化轉換,哪怕那些頑固的凡人再怎麼死守他們的“聖山”,也無法阻止這種近乎天災的轉化過程,到那時候哪怕塞西爾人的主力部隊抵達,他們也註定回天乏術。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些獸人竟然會點燃整個紅玉林海,把他一半的主力部隊都困在了森林裡,更沒想到那些塞西爾人竟然可以繞過羣山,從遙遠的北方戰場直接“飛”到奧古雷前線!
字面意義上,那些人類是飛過來的——他們建造了驚人的空中要塞。
“教長,我們的前線部隊受挫,‘腫脹污染者’不是那些空中要塞的對手,”一名低級黑暗德魯伊在旁邊說道,聲音聽上去有些許惶恐,“我們……需要暫避鋒芒,重新規劃進攻路徑……”
馬塞勒斯晃動着乾枯的枝丫,深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已經露出膽怯模樣的低級神官:“閉嘴,我不需要你教!”
低級神官的變異肢體抖動着,根鬚向後退去,馬塞勒斯則擡頭看向黑暗的西方天空,惡狠狠地看着那被各種閃光照亮的前線方向——他對空中要塞並不陌生,在他還是個凡人的時候,他甚至曾以“客人”的身份親自登上過那座被譽爲白銀冠冕的“羣星聖殿”,並受到過當時還是個孩子的白銀女皇的親自接見,親眼見證過那些古老的聖所和懸掛着聖賢繪像的深邃迴廊。
在那時候,他還是剛鐸帝國派往白銀帝國的交流學者,一個可笑而遙遠的身份。
但他知道,那座羣星聖殿已經墜毀了,在烈焰與濃煙中,它像一個時代落幕的象徵般墜毀在高嶺王國北方的邊境,其墜毀時的壯觀一幕在萬物終亡會的黑暗根系網絡中激起很大的波瀾,甚至讓大教長博爾肯都發出了感慨——是的,它墜毀了,那古老的、奇蹟的、象徵性的空中要塞已經墜毀了,每一個教會同胞都在那一刻歡呼雀躍,雖然白銀帝國因它的墜毀而暫時穩住了防線,但凡人世界切切實實失去了他們最大的武力倚仗,起碼直到不久前,馬塞勒斯還是如此堅信……
他X的誰能想到那幫塞西爾人轉身就他X的又掏了一個編隊的空中要塞出來!!
當然,根據前線傳回的資料,馬塞勒斯可以很輕易地判斷出那些從西北方向飛過來的空中要塞從規模上要遠遠小於精靈的羣星聖殿,不管是那些像是“護航艦”一樣的堡壘還是那座擁有兇猛火力的“母艦”,都比那座已經墜毀的羣星聖殿要小很多——但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都不會從單純的“尺寸”角度來判斷那東西的威脅。
白銀精靈的羣星聖殿已經垂暮,腐朽衰敗的它更多的是一個象徵符號,它很強大,但它的強大已到盡頭——可如今出現在紅玉城上方的那些東西,是嶄新的戰爭機器。
那是塞西爾人專爲了這場戰爭打造的、武裝到每一寸甲板和外殼的戰爭機器,它們嶄新,兇狠,精準,無情,它們不是個金貴的象徵符號,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傳國寶物——塞西爾人把它們拿出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讓它們在前線殺戮。
以最高的效率,最無情的姿態,盡情殺戮,執行破壞。
撤離的指令在精神連接中擴散開來,在奧古雷大地上的黑潮再一次涌動,但這次卻是向後方收縮——繼續讓畸變體去和那些掌握了天空優勢的飛行要塞拼命已經沒有意義,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保存力量,調整主力佈局,用已經被污染的大片土地作爲緩衝和拖延,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儘快尋找改變局勢的契機。
“比畸變體更像怪物麼……”馬塞勒斯惡狠狠地看着遠方的天空,他想到了伯特萊姆從北部戰場敗退之後帶回來的那些情報,想到了北線戰場上那片以畸變體爲食的活體森林,不禁在夜風中低聲說道,“文明的本質,就是比野蠻更野蠻的征服者……有趣……”
一旁的低級神官愣了一下:“教長,您說什麼?”
“一些沒有意義的感慨罷了,”馬塞勒斯的語氣竟反常地平靜下來,似乎之前的憤怒與仇恨都只不過是幻覺,他看向自己的部下,在冷靜之中開始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我們將放棄紅玉林海和狼脊山,把那些被污染的土地留給那些人類吧——你帶上符文石小隊,就近開啓一條深藍裂隙,先把一部分符文石投放進去,然後向南部地區轉移,在那裡與迪特摩爾……”
他突然停了下來。
一種沒來由的寒意在他的根鬚與變異的神經系統中蔓延,那股寒意中透着死亡臨近的預感,這個由高階德魯伊轉化而來的黑暗神官突然死死地盯着紅玉城的方向,在已經變成畸變體主場的狼脊山顛,他竟產生了一種在孤立無援的開闊平原上被某種嗜血猛獸盯上的“直感”。
一旁的低階神官立刻注意到了這變化:“教長,您怎麼……”
馬塞勒斯不等對方說完便語速飛快地打斷:“我有不好的預感,我們立刻轉移!”
低階神官不明所以,但還是第一時間服從了上級的命令,但在擡起根鬚向着狼脊山東麓移動之前,他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紅玉城的方向,忍不住嘀咕着:“可是這裡距離前線還非常非常遠,那些塞西爾人的武器怎麼說也不可能打到這……”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一陣在夜空中驟然炸裂的恐怖尖嘯便撕碎了狼脊山上空的雲層——但比那尖嘯聲更恐怖的,是馬塞勒斯眼睜睜地看着一道迅捷的光流從紅玉城上空的方向飛來,比聲音更快地落在了附近的一座山頭上!
他看不清那東西是什麼,只能看出它比任何一種“天火”都要迅捷而可怕,那東西甚至比聲音還要快,直到大爆炸騰空而起,他才聽到空氣中的聲音傳來,而後不遠處的山頭被一團刺眼的、由各色光流混亂雜糅而成的球型光芒籠罩了起來,可怕的能量脈衝席捲狼脊山,甚至讓他短時間地失去了對整個畸變體軍團的感知,隨後他看到那團光芒在夜空中膨脹,呼嘯着點燃了空氣,又瞬間收縮,在黑暗中留下一片非常明顯的、彷彿某種空間裂隙般的痕跡,並帶來了第二波能量衝擊和可怕的爆炸、震動。
這一刻,彷彿整片山脈都在微微晃動。
兩三秒後,那光芒終於消散了,這本體不明的攻擊來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它所留下的痕跡永久地印在了每一個目擊者眼中——
那座山頭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個被不明力量侵蝕、挖空的球面凹陷。
馬塞勒斯渾身的葉子瞬間掉了一半,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