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重塑南境秩序過程中最重要的一步,霍斯曼領(霍斯曼市)的行政建設和改造項目是高文關注的重中之重,即便在領地各處事務異常繁忙的情況下,他也會優先處理這方面的情報。
而赫蒂精挑細選、經過嚴格考驗的學徒們沒有讓高文失望。
在領主府的書房中,一大早就來彙報工作的赫蒂帶來了信使剛剛送到領地上的情報:“先祖,這是從霍斯曼領送來的報告——那個叫戴達羅斯的年輕人已經開始着手統計霍斯曼地區的土地和人口了。同時工作小組已經控制住霍斯曼地區殘存的騎士和家臣,並且開始接收原本屬於霍斯曼伯爵的莊園田產,目前各項工作進展順利。”
“一個有能力的年輕人……我記得你對他寄予厚望,”高文接過赫蒂遞過來的報告,一邊看着一邊點頭說道,“嗯……有條不紊,看來他沒有犯冒進的錯誤。”
“他是個霍斯曼人,對故鄉的情況瞭解——這也是當初選他的原因之一,”赫蒂臉上帶着一絲隱隱的自豪,因爲政務廳中幾乎所有年青一代的政務官都可以說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學徒,戴達羅斯的成功也就意味着她的成功,但在自豪之餘,她也隱隱有點擔憂,“只是那裡的情況很複雜,霍斯曼家族是個古老而強盛的家族,他們對領地的影響深遠,即便了解情況的本地人也很難入手,而且說實話……雖然他現在很順利,但我還真不敢肯定他能順利多久。”
高文挑了挑眉毛:“你似乎還有點不放心?”
“一個統治數百年的家族對自己的領地影響是深遠的,他們的統治已經成爲當地人生活的一部分,哪怕領主沒了,領民中也處處殘留着舊領主留下的‘慣性’……我們當初改造康德領都困難重重,而現在戴達羅斯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伯爵領……”
高文對此倒是很淡然,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傳統的貴族統治幾乎毫無秩序可言,在我看來,他們對領地的‘管理’就等於沒有管理,要在這種無秩序的情況下建立最初的秩序確實是一件艱難的事,但從另一方面講——正是因爲原本就毫無秩序,所以哪怕是一點點的改進,對整個領地的推動也將是巨大的,而這些巨大的推動很容易就會鼓舞起民衆中較爲明智之人的信心,從而讓他們開始支持新的政令。
“霍斯曼地區的新政務官們目前就正處在這個階段,如果他們能有力地控制住新政令推行之初的局勢,讓領地上有威望的人主動支持,那麼之後的建設將進入一種良性循環……”
看到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高文進一步說道:“你可以提醒一下,讓那邊的政務官團隊想辦法說服、鼓動甚至收買一批領地上影響力較大的‘中層者’,比如大商人、有名望的學者以及其他德高望重的人,讓他們在新政令中受益,作爲榜樣去進一步推行政令,另外還可以在普通民衆裡多多樹立典型,讓積極響應塞西爾法律、服從管理的人成爲風光而富裕的人。人民是很實際的,你在廣場上張貼再多的告示也不如讓他們親眼看一看可以期待的收益。”
“我明白了……”赫蒂一臉欣喜地點着頭,“先祖,感謝您的提醒。”
高文點了點頭,但並不覺得自己這些提點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只是上輩子看過一些書,再加上當衛星精的時候看了無數現場版的文明演變紀錄片,所以能隨口說出一些經驗性的東西而已,可這些東西並不怎麼深奧,以赫蒂的聰明才智,以及她在改造康德領過程中積累的經驗,回去之後琢磨個一兩天也能提出差不多的東西。
甚至哪怕她不琢磨,那些派往霍斯曼地區的政務官們在面臨這方面的實際問題之後只要潛心研究一下,也多半是能夠想到這方面的辦法的——既然能被選中,他們必然有着相符的能力,這個世界的人從不缺乏智慧,他們只是少了一些經驗而已。
“其實比起困難和麻煩,傳統貴族那糟糕的‘統治’能力也給我們留了不少方便,”在把報告差不多看完的時候,高文突然搖了搖頭說道,隨後又低聲嘀咕了一句,“可惜是把雙刃劍……”
“方便?”赫蒂一下子沒跟上老祖宗的節奏——事實上她經常跟不上老祖宗的節奏,她都習慣了,“您說哪方面?”
“凝聚力和自我認同。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新接收的領土上的民衆在接受塞西爾秩序改造的時候,所牴觸的從來都只有新的政令,而不是新的統治者。”
赫蒂微微皺起眉,她似乎還是沒抓住高文話語中的要點。
高文對此也不意外,而是耐心地解釋起來:“傳統貴族們在治理領地的時候幾乎不會考慮領民的情感,也不考慮領地上的文化、經濟、法律等等領域的發展,事實上他們唯一考慮的就是稅收,對於領地而言,領主只不過是個最大的地主而已,所以作爲‘佃農’的領民們對這種統治從來都不會有歸屬感和認同感,而且由於領主政令往往充滿錯漏矛盾,領民的生活也缺乏穩定,所以在傳統貴族的土地上,人民幾乎是不會有凝聚力可言的。
“在這種‘統治’結構中成長起來的人民,缺乏對民族和國家的……嗯,現在跟你解釋這個概念可能太抽象了,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爲他們並不在意是誰當他們的領主,也不在意這個領主是從哪來,他們甚至不在意這個國家是否存在,不在意國王是個安蘇人還是提豐人。
“而在這種‘不在意’的情況下,我們接收南境就避免了一個最大的麻煩——哪怕我們打敗了四十多個貴族,那些貴族原本所統治的民衆對我這個新領主也幾乎沒有任何牴觸……他們好像很坦然地就接受了南境易主的事實。”
赫蒂聽懂了高文到此所有的話,但她顯得有點困惑:“這不是正常的麼?而且正因爲這樣,我們才能接管南境……”
高文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但如果有朝一日有別的敵人來入侵南境,我們的子民也是這般無所謂可就不好了。”
赫蒂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片刻之後,她試探着說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讓民衆更加忠誠於領主……”
“不,那不夠,”高文繼續搖着頭,“君王不是永恆的,再雄才大略的也不成,同理,讓民衆忠誠於一個家族、一個血脈也沒有意義,我們應該塑造一種更加長久,更加堅韌,更加能讓民衆自發去認同、去捍衛的東西……”
赫蒂有點愣神地看着高文,她似乎從自己的先祖臉上看到了一絲異樣的熱情,而她很少會從對方身上看到這種情緒,她隱隱意識到自己這位揭棺而起的老祖宗可能又產生了某個深謀遠慮雄才大略的想法,而且她甚至能隱隱感覺到這個想法的一絲脈絡——她忍不住開口了:“您有什麼新的計劃麼?”
高文沒有過度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在赫蒂開口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並慢慢說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一代兩代人就能達成的……但或許我們該爲子孫後代留下點什麼……”
赫蒂一聽到“子孫後代”就眨眨眼:“您要給瑞貝卡留什麼?”
“咳咳……我不是說那個……你把我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情緒都弄沒了,”高文尷尬地咳嗽起來,接着擺擺手,“我的意思是,我們應當讓‘塞西爾人’這個詞超脫一地領民的意義,讓它成爲一個更偉大的概念……”
說到這裡,高文突然話鋒一轉地問道:“說起來,我最近開始聽到一種比較流行的說法——‘成爲一個光榮的塞西爾公民’,你聽說過麼?”
“是的,我有所耳聞,”赫蒂點點頭,“這是戈德溫?奧蘭多學士在兩期以前的某篇評論文章中說的話,當時號外公佈了貴族聯軍大潰敗,塞西爾軍團大獲全勝的消息,戈德溫先生建議那些貴族聯軍儘快把自己綁起來,好能夠早日接受塞西爾教化改造,‘成爲一個光榮的塞西爾公民’——後來這句話就流行起來了,領地上的人似乎對這句話很自豪,而且負責接收俘虜、分配勞動改造任務的人在把那些貴族聯軍戰俘送到勞動營地的時候也會跟他們說這麼一句話……都變成不成文的規矩了。”
“那位學者是個人才啊……當初費勁留下來真是做對了,”高文不禁感慨了一句,隨之又有些欣慰,“這是個好的開始……有機會我要跟戈德溫好好談談,我們應當把報紙的宣傳引導功能好好利用起來。”
隨後,高文又跟赫蒂瞭解了一下白水河沿岸各個開拓點的近期情況,等都瞭解完之後,他長長地出了口氣:“很好,雖然不容易,但一切好歹是在按照我們的預期方向發展……”
說完這句話,他忍不住多看了赫蒂兩眼:“說起來,你又有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啊……目前政務廳方面的工作暫時可以清閒一點,你挑個日子給自己放個假吧……話說你這次黑眼圈不是畫的了吧?”
赫蒂頓時臉一紅:“……先祖您還沒忘吶?”
“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沒想到你還能有這種操作……這種事兒我一直覺得只有琥珀能幹得出來。”
赫蒂頓時更加尷尬起來,但還不等她說話,書房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了。
一陣劈啪作響的動靜從窗外傳來。
高文驚訝地回頭一看,卻發現窗外出現的竟不是琥珀,而是卡邁爾——這位奧術大師漂浮在窗戶外面,整個人都冒着湛藍湛藍的光,看着貌似比平常還膨脹了一點點。
高文目瞪口呆:“我也沒想到卡邁爾會有這種操作……這種事兒我也一直覺得只有琥珀能幹得出來……”
然後他就聽到卡邁爾興奮地在窗外說道:“領主,我有個重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