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黑暗的時代,曾經輝煌的文明之光零落於地,鐵一般的神權和王權如鎖鏈般捆綁着土地和人民,遠有廢土上的魔潮,近有荒野中的猛獸,生存,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氣和努力的事。
但這也是個“純真”的年代——鐵一般的貴族秩序維護着鐵一般的“貴族精神”,規則的制定者們沉醉於自身的“榮耀”和“正統”中,頑固地執行着那些教條化的道德和規矩,超凡者的存在奠定了“力量勝於智慧”的法則,所有人都習慣於在正面戰場上用實力來分個高低,在此之外的機謀巧算因而變得淺嘗輒止,千百年都停滯不前。
所以這個時代的人在戰場之外的地方註定搞不過一個在天上掛了幾十上百萬年的老陰B。
當然,高文自己倒是認爲自己的每一條計劃都挺堂堂正正的……
赫蒂也算是跟着高文學了兩年,但至今也經常跟不上老祖宗的思路,她一時間沒轉過彎來:“您……這是要同時和東境軍團以及王國軍做生意?”
“他們有金幣和資源,而我們有工業產品,這是一樁很賺的買賣。”高文理所當然地說道。
赫蒂有點猶豫:“但東境軍團極有可能已經和邪教徒暗中勾結……我們把藥水賣給他們,會不會等於是幫助了那些萬物終亡教徒……”
高文看着赫蒂:“首先,不要忘記其實早在內戰爆發之前,塞西爾商會的一部分零售商就已經和東境接觸了,小規模的藥水生意一直在做,只是沒有擴大化而已,其次……你覺得我們把藥水賣給東境,他們就真的得了好處麼?”
赫蒂略一思索,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上一批被塞西爾傾銷工業產品的“友好貿易伙伴”們那已經消逝的面容……
啊,卡洛爾子爵墳頭的草應該已經一尺高了吧?霍斯曼伯爵的屍體到現在好像還沒拼完整……
“開闊眼界,放寬思路,”高文不緊不慢地說道——雖然眼前的赫蒂已經是個成年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成天被人叫祖宗,他最近還真的愈發喜歡教育人了,“不要拘泥於眼前的利益,得失之間有很大的學問。”
“我明白了,”赫蒂一臉認真地連連點頭,“我會去聯絡帕德里克的。”
“讓帕德里克組織一批足夠聰明又相對低調的商人去負責此事,我們要和所有人做生意,但某些生意並不能太大張旗鼓地做,”高文點點頭,“另外,派人去一趟武器設計所,研究研究‘外貿型武器’該怎麼做……”
……
在高文與赫蒂爲了塞西爾公國的“對外貿易”而商討方案的同時,在塞西爾城西側的密林深處,一支特殊的隊伍正在藤蔓與灌木叢間迅捷而謹慎地穿行着。
在各種故事中,歷經千百年形成的古老森林中往往危機四伏,越是往深處便越是如此,在那些未曾被人類文明染指的區域,隱藏着無數被父母們用來嚇唬孩子的可怕傳說——嗜血的狼獸,古怪的巫師,會移動的古樹,還有殘忍的巫婆,似乎所有能夠讓普通人心驚膽戰的東西都會居住在森林的腹地,而且隨時準備着吞噬進入其中的每一個人。
真正的森林深處當然不會荒誕離奇到像故事裡所描述的那樣,但這裡的危險因素也確實不少,在參天的古木所遮蔽出的廣袤陰影中,野獸與毒蟲是最主要的居民,而在一些更加特殊的區域——比如魔力焦點附近,甚至還潛伏着能夠讓訓練有素的士兵和騎士都爲之忌憚的魔物和靈體造物。
所以在這裡面行動,必須格外小心才行。
身穿黑色輕甲的戰士踩着厚厚的落葉和枯枝來到了觀察位置,他將手按在全封閉的頭盔側面,調整着戰術目鏡的模式,片刻之後,這名戰士對身後的隊友們做出手勢:“安全。”
一個接一個的黑甲戰士從灌木叢後走了出來,緊接着出現的是同樣身着輕甲卻沒有戴頭盔的索爾德林,而在索爾德林身後跟着鑽出來的,卻是穿着一身便於行動的短法師袍,手中提着一根鐵質法杖的瑞貝卡。
“哈——”瑞貝卡站到了一塊突出地面的岩石上,一邊觀望着遠方的情況一邊呼了口氣,“我還真沒來過這麼深的地方……”
索爾德林看了這位女子爵一眼,但卻沒有提醒對方注意安全——在剛進森林的時候他還提醒過一句“法師體質較弱所以不要離開戰士保護”,但在親眼看着這姑娘一棍子敲死一頭偷襲的森林狼之後他就意識到了——塞西爾家的女性果然還是跟七百年前一樣強悍。
這個疑似法師的姑娘穿上魔能鎧甲之後怕是能砍贏現場除他之外的每一個人……
“保持警惕,切換觀察手——護盾手注意警戒。”索爾德林對身旁的部下們下着指示,接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護符——這枚來自家鄉的魔法物品表面正浮動起一層微微的光輝,這說明隊伍距離森林裡的魔力焦點已經很近了,在這個位置上,魔物出沒的機率會提高很多。
隨後他看向瑞貝卡——這支隊伍今天的行動就是這位子爵小姐發起的,行動目標自然也要聽對方的。
“我們離魔力焦點已經不遠了吧?”瑞貝卡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來到索爾德林身旁,“哇——你這個吊墜在發光哎!”
“嚴格來講,這裡已經是魔力焦點的影響區域,”索爾德林點了點頭,“你要找的魔物應該就在這附近。”
“嗯,我也聽說是在這一帶……”瑞貝卡點點頭,然後感嘆了一句,“還是長大好啊……小時候我父親和姑媽從來不讓我跑到森林深處……”
“森林深處很危險,不是小孩子能來的地方,”索爾德林很認真地說道,“哪怕是我們白銀精靈,也是不允許孩子隨便跑進森林腹地的。”
瑞貝卡撇了撇嘴,邁步向前繼續走去:“反正那時候我姑媽就給我編了一大堆的故事來嚇唬我,說森林裡藏着這樣那樣的東西……什麼女巫啊,男巫啊,鬼怪啊,墮落的精靈和法師啊,還有會跑會跳的樹,比房子還大的熊什麼的……”
索爾德林一邊命令隊伍繼續前進,一邊帶着些許笑意看了走在旁邊的瑞貝卡一眼——這位友人後裔雖然腦筋有點特立獨行,但童年倒是和別人沒太大差別,小時候也是被大人們用鬼故事嚇唬着長大的,作爲高文的老友,他在看到瑞貝卡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浮現出一絲作爲長輩的關愛來,此刻便忍不住說道:“聽完那些故事之後應該挺害怕吧?”
“啊?”瑞貝卡愣了一下,隨後搖着頭,“沒有啊——聽完我就跑森林裡玩去了。”
索爾德林當場腳步一個踉蹌——作爲白銀精靈,從小在森林裡長大的他竟然差點摔出去:“爲什麼?”
瑞貝卡一臉理所當然:“你想啊,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動物都住在森林裡,那森林裡得熱鬧成什麼樣——我最喜歡湊熱鬧了。”
索爾德林這次走的很穩,倒是走在旁邊的一名鋼鐵遊騎兵戰士腳下一個踉蹌……
索爾德林看了一眼差點被枯枝絆倒的隊員,然後又愕然地看着瑞貝卡——他發現自己硬是說不出這姑娘的邏輯裡有什麼毛病來:“你這……好吧,那去森林裡玩了之後呢?”
“我也沒跑多遠,就發現幾隻狼,打了一架還打輸了——然後就被城堡裡的騎士發現給帶回去了,”瑞貝卡說着,忍不住嘶了一口涼氣,“那次真是被打慘了……後來我才知道姑媽給我講那些故事不是爲了告訴我森林裡很熱鬧,而是告訴我森林裡很危險。”
索爾德林:“……”
也不知道這姑娘說的是被狼打慘了還是回城堡之後被長輩打慘了,但根據傳言……多半是後者。
片刻之後,隊伍抵達了更深處,瑞貝卡和索爾德林之間的閒聊也漸漸停止。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潮溼的氣息,中間還混雜着泥土的些微腥氣,在前方觀察情況的鋼鐵遊騎兵戰士謹慎地打了個手勢,整支隊伍便在一株枯死的巨人木旁隱蔽地停了下來。
瑞貝卡和索爾德林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了一段距離,隨後從灌木叢後探出頭,看着對面的情況。
在密林深處,巨大樹冠遮蔽下的常年陰暗區域,大片大片的泥濘水坑和遍佈枯枝腐葉的地面形成了一片隱蔽的魔物王國,數頭體型龐大、狀似獅虎的黑色莽獸正在空地上休憩,它們偶爾擡起眼皮向周圍一瞥,在那銅鈴般大的眼睛裡,充盈着奧術魔法的光輝。
沒有任何普通野獸膽敢靠近這個被魔物佔據的地方,在那片廣闊的林中空地上,除了危險的魔化莽獸之外,僅有的活物便只有幾灘正在泥漿與腐葉裡緩慢蠕動的灰褐色軟泥怪——這毫無攻擊性的弱小魔物正在吞噬泥漿和腐葉,低級到近乎自然現象的它們顯然還不值得莽獸去動手驅逐。
索爾德林數了數那些莽獸的數量,微微鬆了口氣:這個魔力焦點是最近形成的,聚集的魔物並不是很棘手。
鋼鐵遊騎兵戰士們悄悄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高功率熱能射線槍,奧術飛彈發射器,以及小型的單兵榴彈炮,這些致命的武器指向了遠處那些魔物,而那些並不以感知能力見長的莽獸對這一切仍懵然無知。
“小心點,只把莽獸打死,千萬別波及到旁邊,”瑞貝卡壓低聲音說道,“榴彈炮就別用了。”
使用榴彈炮的戰士遺憾地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換上了常規的熱能射線槍,而索爾德林則對瑞貝卡的話有些理解:不要用太大威力的武器,顯然是爲了防止破壞這處天然的魔力焦點,瑞貝卡雖然只會搓大火球,但她多少還是個法師,對魔力焦點是有需求的。
看來這位子爵小姐今天的目標除了是那幾頭莽獸之外,還應該也包括這裡的魔力焦點——她最近到底在研究什麼?
索爾德林決定等任務結束之後詢問一下,而現在……首先要解決掉那些莽獸。
在一個短促而低聲的開火指令之後,鋼鐵遊騎兵戰士們發動了攻擊。
熱能射線和奧術飛彈劃破空氣的聲音驟然打破了這片密林的平靜,緊接着響起的,還有魔化莽獸們憤怒的吼叫和緊隨而來的垂死哀嚎。
戰鬥只持續了短短一分鐘——甚至一分鐘都不到。
莽獸確實是危險的魔物——但那是對普通的舊式士兵和準備不足的低階騎士而言,對於武裝到牙齒,使用魔導武器,而且使用偷襲戰術的鋼鐵遊騎兵戰士,這些力量強大卻動作遲緩的魔物也只不過需要一兩輪集火罷了。
激烈而有驚無險的戰鬥結束了,武器射擊的響聲漸漸平靜下來,最後一頭垂死的莽獸掙扎着倒在地上,一支急速飛來的附魔羽箭穿透它的頭顱,結束了所有的殺戮。索爾德林握着短弓(他還是習慣使用這件伴隨自己多年的武器),帶着戰士們走出天然掩體,走向那片林中空地,瑞貝卡則緊隨其後。
一片沙沙的響聲在周圍響起,索爾德林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些受到驚嚇的軟泥怪正在努力逃離這個地方,不過看它們蠕動的速度,大概還要很久才能離開戰士們的視線吧。
“譁——你們很厲害啊,”瑞貝卡看着現場的戰果,頗爲滿意地誇獎道,“全乾掉了!”
“我的戰士們訓練有素,”索爾德林矜持地微笑着,“該採集樣本了麼?”
“啊對,”瑞貝卡點點頭,四周的戰士們立刻來到那些莽獸周圍,準備按照指令剝取樣本,但緊接着瑞貝卡就一揮手,“去把那些軟泥怪抓起來吧。”
“去把……”索爾德林剛重複了一個詞就愣住了,“啊?”
“抓軟泥怪啊!”瑞貝卡眨巴着眼睛,“你們還愣着幹嘛?”
索爾德林一臉蒙圈,但好歹還是先下令讓那些同樣蒙圈的鋼鐵遊騎兵們趕快執行命令——去抓那些仍然在緩慢地朝着遠處蠕動的軟泥怪們——而他自己則在下完命令之後困惑不已地看着瑞貝卡:“你帶我們來……就是爲了抓那些軟泥怪?”
瑞貝卡呼呼點頭:“對啊。”
索爾德林第一次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你抓那東西有什麼用?”
“只要利用得當,哪怕一隻軟泥怪也是有自己的價值的,”瑞貝卡神秘莫測地說道,她的視線則落在遠處的那些鋼鐵遊騎兵戰士身上——他們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那些在泥地裡爬來爬去的低階魔物,但卻因爲沾了一身泥漿顯得頗爲狼狽,“在你們眼裡,軟泥怪只是一灘會動的爛泥,但在我眼裡……它們說不定就是工業原料哦。”
“工業原料麼……”索爾德林是根本無法把毫無用處的軟泥怪和神奇的魔導工業聯繫在一起的,然而看着瑞貝卡那閃閃發亮的眼睛,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執着的力量,以至於再沒說出質疑的話,“好吧,我期待你的成果。不過軟泥怪是抓住了……這些莽獸怎麼辦?”
瑞貝卡環視了一圈那些已經倒斃的兇惡魔獸(雖然超兇,但死的很冤),略一思索:“能吃麼?”
“……雖然我沒吃過,但據說莽獸的肋排味道不錯,而且骨頭燉湯很滋補。”
“那就切一部分帶回去,”瑞貝卡一拍巴掌,“我要給祖先大人燉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