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巨鷹振翅掠過天空,龐大的羽翼在陽光下鍍上了一層微光,這龐然的猛禽彷彿沐浴着微末的火焰,在雲層下方穿梭而過,銳利的雙眼中倒映着下方已經化作焦土的廣袤大地,在大地邊緣遊蕩的晶簇大軍,以及正穩定將戰線向前推進的鋼鐵軍團。
一次斜掠之後,巨鷹調轉方向,急速地向着大地俯衝而去,它的目標,是那鋼鐵軍團的鋒矢。
索尼婭?霜葉輕巧地躍下鷹背,在巨鷹響亮的“咕咕”聲中走向不遠處的高文。
“感謝你的迴應,”高文笑着迎向索尼婭,“我們這裡確實需要人手。”
“我在天上看到了,這真是可怕的戰場——讓我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的剛鐸,大地同樣化爲焦土,到處都是怪物遊蕩,”高階信使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感慨和驚歎,“但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的軍隊……說實話,跟我現象的很不一樣。”
“當親眼看到這些戰爭機器全力運轉的時候,我也有點驚訝,”高文淡然說道,並看了一眼遠方,“這裡不會變成剛鐸的——焚燒之後的土地還會長出新芽來,萬物終亡會製造的這場瘟疫遲早會被淨化,安蘇會多一道傷口,但傷口總會癒合。”
“貝爾塞提婭陛下在關注這場災難,但很可惜遠在大陸極南部的帝國沒辦法提供什麼幫助——她只能授命我和我帶領的所有信使、遊俠過來幫忙。除了留在宏偉之牆的班納魔導師之外,我帶來了我的整個小隊,他們還在路上,應該很快就會到。放心吧,不管是遊俠還是信使,我們在乘上巨鷹之後都是優秀的斥候。”
高文露出了笑容:“這正是我們緊缺的。”
塞西爾並不缺常規的偵查部隊——不管是精銳的鋼鐵遊騎兵還是訓練有素的兵團偵查員都是優秀的地面偵查力量,但隨着戰線向前推進,戰鬥烈度不斷提高,地面偵查部隊的壓力正在越變越大:前方整個地區都已經是重度污染區,幾乎沒有安全的立足之地,人類偵查兵也無法在怪物之間實行滲透,另一方面,晶簇巨人在遭受了一連串的沉重打擊之後也已經反應過來,他們變得更加警惕,更加嚴密,甚至開始反制塞西爾的偵查和進攻,兩相壓力之下,空中偵查開始變得至關重要。
塞西爾有自己的獅鷲騎士,但是數量並不多,而且人類馴養的獅鷲在飛行高度和速度以及對偵查任務的適應性上遠遠比不過精靈巨鷹,在目前反重力技術還未完全解析,飛行器尚未實現的情況下,高文便把索尼婭找了過來,而同樣關注着大陸北方這場災難的白銀女王則同時下達了命令,允許包括索尼婭在內的整個信使隊伍以“僱傭”的形式爲塞西爾公國服務,介入這場戰爭。
“現在我們需要搞清楚紅楓地區的情況——那裡聚集着數量異常龐大的晶簇軍團,而且晶簇巨人的戰鬥力、組織度都明顯超出其他地區,我認爲那裡至少存在一個指揮中樞,並且有萬物終亡會的高階神官坐鎮。”
“交給我們吧,來自天空的眼睛會搞明白那個指揮中樞的,”索尼婭痛快地點了點頭,“另外,你有什麼建議麼?”
“建議只有一個,”高文不緊不慢地說道,“儘量飛高一點——那些巨人在被抱着炸彈的獅鷲騎士襲擊幾次之後,已經開始懂得防空了。”
……
接連不斷的部隊在南方那片丘陵與樹林交錯橫生的土地上消失了。
一支軍隊,一支意料之外的軍隊正在穩步向着北方推進,它自南境那片詭異的土地而來,一路上就彷彿某種平穩而堅定的潮水般向着這裡一路蔓延,數不盡的神孽個體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聯繫,不管是弱小的“變異者”還是強大的“起始神孽”,都毫無區別地淹沒在那股潮水中。
遠在紅楓城的指揮官們無法準確感知前線的具體情況,但他們都能感受到那股潮水所釋放出來的一些“特質”——鋼鐵般堅毅,毫無感情的推進,可怕的爆炸,烈焰,燒盡一切……
希頓教長站在紅楓城堡的塔樓上,已經結晶化的眼球中充盈着憤怒的光芒:“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你們竟組織不起一次像樣的反擊?!”
一名穿着神官黑袍,但身體已經幾乎完全轉化爲神孽形態的萬物終亡神官艱難地承受着教長的怒火:“塞西爾人的魔導機器非常強大,尤其是進攻性……它們能在極其遙遠的距離發動攻擊,我們的神孽大軍強行反衝鋒之後只能徒增大量傷亡……”
“所以那些轉化廢物就拒絕執行衝鋒的命令?那是一個命令,不是一個建議!是命令,應該執行的命令!”希頓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神孽是什麼?是沒有恐懼,沒有痛覺,沒有猶豫的戰爭兵器,是冰冷的刀鋒!但現在那些本應強大的戰爭兵器卻彷彿被驅趕的野獸一樣在整個平原到處亂竄,毫無體面!”
教長大發雷霆,神官們噤若寒蟬,但在短時間的發泄之後,希頓卻主動冷靜了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略有些不受控制的神經系統正在魔法力量的抑制下迅速復原——爲了轉化爲更強大的神孽個體,他在血肉之淵汲取了太多的力量,這讓他愈發強大,但也讓他的轉化更加緩慢,而且轉化徹底完成之前脾氣變得更爲暴躁。
不過在恢復冷靜之後,他還是能意識到自己的怒火併無意義。
他不怎麼擅長軍事指揮,事實上大部分萬物終亡神官都不擅長應付戰場——他們終究只是個黑暗教派,高階成員皆是神官出身,強大的神孽(晶簇)軍團確實是在短時間內摧毀了王國軍和東境的大部分力量,但那並不是因爲一幫黑暗神官指揮有方,只是因爲軍團足夠強大罷了。
希頓冷靜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隨後思索着誰最適合眼下的局面。
大量從王國軍和東境軍團中轉化來的指揮官如今都被派往了北方,去進攻聖蘇尼爾城外圍的防線,那邊的戰鬥非常重要,是不能受到影響的,而在留下的指揮官中,最能派上用場的恐怕還是那個柯羅德。
紅楓城東部,已經近乎一片廢墟的巨石城內,晶簇巨人柯羅德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略顯煩躁地走動着,一些噤若寒蟬的下級指揮官在不遠處低着腦袋,而在稍遠一些的地方,一道強大的暴風雪就好像嘲諷所有人般仍然盤旋在城堡區和內城區之間。
幾分鐘後,柯羅德來回踱步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伸手從腰間摸出一枚小水晶球,水晶球表面正不斷閃爍着光芒,散發着明顯的熱量。
柯羅德定定地看了那水晶球兩眼,才伸手摩擦了一下它的表面,下一秒,這件固化了傳訊術的魔法道具中便傳來希頓教長的聲音:“不要告訴我你還在對付那道暴風雪!!”
“事實上我確實還在對付它,”柯羅德壓抑着煩躁的情緒說道,“我們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煩。”
天知道爲什麼城堡外圍的魔網節點被破壞之後裡面的魔網還在運行!它只是功率降低了一些,但竟然還在運行!
塞西爾人在製造魔網並把它傳授給各地貴族們的時候,絕對保留了大量技術細節!那東西根本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大型魔法陣”,不是挖掉幾個關鍵循環,切斷幾條能量連線之後就會停止運行的魔法陣!
“聽着,我對你們遇上的麻煩並不感興趣,”水晶球中,希頓教長的聲音繼續傳了出來,“我們的軍團在南方遇上了麻煩,你……”
希頓的聲音剛到一半,另外一陣怪異的嗡鳴聲和呼嘯聲突然傳入了柯羅德的耳朵,讓這位晶簇巨人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他望向城堡區那道暴風雪,看到那強大可怕的魔力風暴頂端出現了大片大片的亂流,在漸漸減弱的風暴中,無數銳利的寒冰碎片正從氣旋頂端四散飛濺……
暴風雪減弱了!
“教長閣下,這邊的暴風雪減弱了——維多利亞?維爾德的法力恐怕已經枯竭!”
水晶球中,希頓的聲音暫停下來,似乎他也有些錯愕,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柯羅德聽到希頓的聲音再次傳來:“非常好,你先解決掉那個令人生厭的女公爵,然後立即返回紅楓,我告訴你接下來的任務。”
水晶球黯淡下去,柯羅德盯了這個魔法道具片刻,才把它重新收起。
在他(它)身後的背景中,籠罩巨石城堡的暴風雪正在飛快瓦解。
……
屏障即將崩潰。
維多利亞?維爾德靜靜地站在城堡上層的露臺上,看着正在漸漸解體的暴風雪,臉上一片冷然。
她身穿一襲從法師袍改良而來的白色裙袍,披着銀白色的披肩,手中握着一根鑲嵌水晶和白金的法杖,數個散發着冷冽寒氣的冰霜水晶在她身旁盤旋,她腳下則踩着一個大型法陣,無數複雜玄奧的線條和符文從她腳下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露臺的邊緣,延伸到城堡魔網的接口上。
魔網仍然在運行,但所提供的能量已經大大減少,維多利亞知道,這是因爲有人破壞了外牆地下的魔網單元。
破壞者看來並不懂得魔網的原理——維多利亞倒是依稀記得,那位死而復生的開國英雄曾教過自己幾個詞彙,其中一個詞彙名爲“模塊化”,指的就是魔網這種依靠大量獨立單元組合起來的結構。
這種模塊化的結構讓破壞者沒能達到預期的目標,也讓內城區的魔力供應維持到了今天,延長了自己能夠堅持的時間,事實上如果繼續強行堅持的話,維多利亞至少還能讓暴風雪持續三天。
但在今天,她主動結束了施法。
一個個身穿灰白色鎧甲的騎士站在露臺上,一個個身披法袍、神情疲憊而堅毅的法師站在維多利亞面前,而在他們身後,在城堡的廣場,花園,內庭,城牆上,山地兵團的士兵們已經站上防線,手執刀劍。
女公爵看着這些追隨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輕輕吸了口氣,邁步上前。
“今天是第三十天,我們已經在此地拖延了那些怪物三十天!
“突圍的騎士團和平民們應該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至少,我們已經做到了極限。
“繼續維持防禦已無意義,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暴風雪消失之後,敵人便會蜂擁而至,它們或許曾經是我們的同胞,曾經是我們熟悉的安蘇人,但現在,它們已經是敵人,是怪物,是無法挽救的變異者和污染源,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武器,捍衛我們生而爲人的尊嚴。
“或許我們在這裡殺死的每一個怪物,就是在爲其他安蘇人爭取一份活命的機會。
“很遺憾,我不能把你們活着帶回故鄉。
“但是很榮幸,我能與你們一同赴死。
“爲了安蘇!!”
充盈着魔力光輝的法杖高高舉起,隨後沉重捶地。
戰士們刀劍如林,吼聲震撼着那道正迅速崩潰的暴風雪:“爲了安蘇!與您一同赴死!!”
依靠暴風雪,或許這裡的人還能多活三天,但那將徹底耗盡維多利亞以及法師團所有的法力,耗盡城堡中儲存的資源,暴風雪停息之後,英勇無畏的山地兵團只能在無力反抗的情況下面對一邊倒的屠殺。
北境人不喜歡這樣。
北境人選擇死在戰場上。
女公爵知道這一點,戰士們也知道這一點。
暴風雪已經只剩下最後一點餘波了,那些扭曲可怖的晶簇怪物在風雪對面隱約可見。
騎士們跑向了城牆,法師們喝下了最後的藥劑,城堡露臺上,每一個人都握住了武器,奔向這座王國堡壘最後的防線,維多利亞則只是握着自己的法杖,靜靜等待暴風雪徹底消散。
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此時進入她的視線——侍女瑪姬從戰士們之間走過,手提兩把長劍,黑髮在風中揚起。
這是山地兵團的戰士們第一次看到這位“女僕長”武裝起來的模樣。
“瑪姬,”維多利亞叫住了自己的侍女,在對方靠近之後說道,“你沒必要留在這裡,你不是安蘇人。”
“我曾經向您宣誓過,”瑪姬手執長劍,靜靜地看着維多利亞,“而且如今這種局面下,我又能去哪。”
“不,你是唯一可能離開的人,”維多利亞注視着瑪姬的眼睛,“你知道這一點——我也知道。”
瑪姬露出了些許驚愕和一瞬間的慌亂,但在她開口詢問之前,維多利亞已經繼續說道:“你去往南邊。”
“爲什麼是南邊?”
“之前的騎士團向西北方突圍,聖蘇尼爾是第一線希望,你向南方——或許那裡是第二線希望。”
黑髮侍女迎着女主人的目光,她知道,對方口中的“希望”並不屬於山地兵團。
“我明白了,”她低下頭,“我會去往南邊。”
“很好,”維多利亞輕輕呼了口氣,慢慢向前走去,“我會在南邊爲你製造一道氣旋——乘上它,隱藏好自己,然後……
“飛吧,瑪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