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屈行見丹娘兩頰嫣紅,眸蘊溼意,只當她這是看到自己之後的反應,
呃……,雖然丹娘確實是見到他之後纔有了這般反應,只是和完顏屈行所想卻完全不一樣。
完顏屈行頓時滿心歡喜,丹娘果然是愛我的!
內室裡,李師師聽到“完顏小王子”這個稱呼,不禁恍然大悟。
原來是個金狗!
李師師凌厲的目光,立即看向了楊沅。
她需要一個解釋。
楊沅看出了李師師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便拉過李師師一隻手,然後……在她手上寫起了字。
李師師被他在她掌心裡劃了幾道,劃一道便癢得嬌軀一顫,
實在忍不可忍之下,李師師反手就抓住了楊沅的手。
楊沅一呆,就見李師師抓住他一隻手,又握住他另一隻手的食指,往他自己掌心裡一抵,然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是我糊塗了,我可以在自己手上寫啊,她又不是看不見。
楊沅向李師師露出一個尬笑,便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來人,金國,使者。”
楊沅想着如何用最簡短的話和筆劃更少的字來表述明白。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繼續寫道:“我,皇城司,探,金人,之秘。”
李師師一雙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楊沅。
楊沅向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
國信所中午散衙的時間到了。
役卒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了衙門去吃午飯。
鴨哥趕到國信所附近後,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和門外大樹下襬着筐賣枇杷、桑葚的小販混熟了。
此時,他搬了塊石頭,頭上扣一頂草帽,和那賣水果的小販並肩坐着,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忽然,他在三三兩兩走出國信所的役卒中,看到了二哥所畫的那個人。
楊沅是個很注意執行細節的人,他在目標中,挑了一個五官辨識度最高的人。
所以鴨哥一眼就認出了他。
鴨哥和小販又說笑幾步,便站起身,慢騰騰地跟上了那個人。
那人和幾個同僚去了一家離國信所不遠的小食店。
鴨哥也隨着走進去,背對着他們,在旁邊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他隨意叫了些食物,一邊慢慢進食,一邊傾聽着後邊傳來的動靜。
很快,他就掌握了第一條信息。
他盯梢的這個人,名叫王金帛。
……
韓副使牽掛着去酒店大堂裡聽那些赴考舉子談論時政,所以只吃了兩盞茶,便尋個藉口出了茶室。
完顏屈行倒很喜歡韓副使的識趣,韓副使一走,他馬上對丹娘表白了愛意。
他不能再等了,“天申節”已經過去,他們近期就要返程歸國了。
丹娘馬上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副顧慮多多的模樣。
一個自幼生長於江南的良家女子,叫她背井離鄉,前往遙遠的北方,忐忑不安纔是正常的。
完顏屈行一見丹娘猶豫,心中大急。
換作之前,縱然丹娘風情萬種,又是一個不易得到的良家女子,完顏屈行若不能帶她北返,但求能騙了她的身子,也一樣滿足。
可是自從知道丹娘是江南國主後裔,他的想法就變了。
在這些極度崇尚中原文化的人眼中,詞宗後人,又是尊貴的皇室血統,還是一個絕色尤物,他怎麼捨得再放下?
如果能把她留在身邊,那是多麼有面子的事?
爲了哄得她動心,完顏屈行使出了渾身解數,竭力吹噓自己,快把中京都誇成塞北小江南了。
“奴家……自然是相信小王爺的一片真心,只是奴家要遠離家鄉、拋下親人,心中難免惴惴不安。小王爺,可否讓奴家與家人再好好商量一下……”
“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們家族在北方極有勢力,還有大片的田地。你要是舍不下親人,就把他們都帶去,我答應,給你的家人每人五百畝上好的田地,保管讓他們衣食無憂……”
博古架後面,楊沅早就坐在地上了。
老這麼蹲着,誰也受不了啊。
可李師師就遭罪了,像楊沅這般不顧形象地坐着,她纔不肯。
可楊沅都兩腿發酸了,她又怎麼可能撐得住。
李師師打算換成跪坐的姿勢,雖然沒有“支踵”,膝蓋要遭罪,也好過雙腿大盤地散坐於地。
卻不料,她一有所動作,臂肘一個不小心,“嗵”地一聲,撞在了櫃門上。
一時間,楊沅和李師師都呆住了。
茶室外間,完顏屈行瞬間從舔狗轉化成了狼狗形態,凌厲的目光陡然射向內室。
“是誰,誰在裡邊?”
擱在他膝側的刀,已經被他一把握在手中。
丹娘花容失色,伸手便摸到了水壺的提手。
若生不測,還管什麼計劃,大不了一壺沸水便潑在他身上罷了,總不能讓二郎被他殺了呀!
內室裡,楊沅把心一橫,探手從懷中摸出那匹白布,就想蒙上自己的臉面。
但,李師師的素手壓住了他的手臂。
楊沅向李師師看去,李師師向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盈盈而起。
“妾身李氏,見過完顏小王爺。”
完顏屈行跪坐席上,一手握刀,一手攥住刀柄,那副架勢,就像一頭欲待擇人而噬的猛虎。
他的雙目,緊緊盯着兩具博古架中間那半月形的門戶。
不想,卻有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婦人從裡邊嫋娜地走了出來。
完顏屈行的嘴巴不禁張大了。
李師師盈盈站定,伸一根小指,將鬢邊散發輕輕掠到耳後,向完顏屈行揚眉一瞥。
完顏屈行被她剎那驚豔的風華所懾,一時說話都有些期期艾艾起來。
“這……這位夫人,這位夫人是……”
“啊!她……她是奴家的……娘啊,你怎麼出來了呀!”
丹娘一時情急,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李師師了。
李師師那服飾和氣質,完全和灑掃婆子對應不上。
如果說她是自己的女先生吧……,她江南國主後人,一代詞宗後裔,堂堂皇室貴胄,需要找個女先生教她什麼?
年少時候,配合饒大娘擺美人局的時候,她曾多次扮過饒大娘的女兒。
這時情急,順口就叫了出來。
這一叫,包括她自己在內,房中明裡暗裡四個人,包括了丹娘自己,齊齊一呆。
李師師一愣,非得給我安排這麼一個身份嗎?
楊沅在櫃子後面一把捂住了嘴巴。
完顏屈行瞪大了眼睛,她……她是丹孃的娘?
咱丈母孃好美!
李師師入戲的速度,可比丹娘快多了。
只是一瞬間,她就迅速進入了角色。
“妾身曾聽小女說起過完顏小王爺,卻不想竟是在這般情形下相見……”
李師師說着,嗔怪地瞪了丹娘一眼。
丹娘吐了吐舌頭,對完顏屈行道:“奴家本與母親在這裡喝茶聊天呢,誰讓小王爺你不告而入的,我娘想着不便貿然相見,所以才避進了內室。”
她說着,她站起身,走過去挽住了李師師的胳膊。
完顏屈行看看丹娘,再看看李師師,連忙謝罪道:“怪我,怪我,是我失了禮數,倒讓夫人你爲難了。”
完顏屈行嘴裡這般說着,一顆心歡喜的都要炸了。
咱丈母孃,竟然這般驚豔的麼?
天吶!丹娘在我心中,已經像是一位姑射仙子,不可方物。
想不到丹娘往她孃親身邊一站,竟然還要遜色三分。
我一定要把丹娘帶回金國,我還要帶上我的丈母孃!
“完顏小王子何必客氣,北國男兒,粗獷豪放,自然不拘小節。小王爺請坐。”
李夫人姍姍地走過去,很自然地就坐在了丹孃的位置上。
丹娘也是很自然地往側面一坐,打起了配合。
楊沅坐在博古架後面,就像聽“隔壁戲”似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李師師一出場,就控制了全局。
完顏屈行原本與丹娘相處時的那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覺不見了,在李師師面前,他簡直是如履薄冰。
李師師隨意之間便展露出來的學識和風采,都讓他自慚形穢。
丹娘學來的那些貴族禮儀和常識,只能點到爲止,所以她也不敢主動表現,多了她會露怯。
對仰慕漢文化的完顏屈行來說,丹孃的展示卻是恰到好處的。既讓他感覺高雅,卻又不至於讓他覺得自己完全無知,有時還能賣弄一番。
但李師師不同,她根本不需要特意展示什麼,她隨意舉止,就是最無懈可擊的貴族禮儀,她隨意言談,便是許多孤本珍本中的歌賦知識。
完顏屈行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在李師師面前,就只好保持微笑,禮貌傾聽,儘量不搭話。
主要是……搭不上話。
可是,李師師雖然展示了讓他高山仰止的絕代風華,卻又沒有一點盛氣凜人的態度,
這讓完顏屈行不僅沒有心生沮喪,反而燃起了他更強烈的征服欲。
如果,他能求得這位夫人,藏於他的金屋之中……
一想到那種可能,他就興奮的想要暈過去。
完顏屈行離去的時候,是因爲今天逗留的時間實在太長,韓副使感覺若再不走,回到班荊館時恐怕天都要黑了,派了人上來催促,這才依依不捨向李夫人和丹娘告辭的。
當他魂不守舍地跨上馬時,就連韓副使都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兒。
茶室裡,當確認完顏屈行已經下樓之後,李師師便淡定地道:“二郎,不給我一個交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