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金帛被那人用嫺熟的公門制人手段制伏,卸了他兩條膀子,把他拖到椅上坐下時,他纔看到對方的模樣。
一見來人蒙着臉,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王金帛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蒙面,就是不想讓他記住自己的模樣。
也就是說,對方很可能並沒有要殺死他的想法。
王金帛垂眸看了一眼抵在他咽喉上的刀尖,故做鎮定地道:“這位兄弟,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王金帛,往來國信所的押番,手底下管着十幾個人。”
蒙面人迅速回答了他,然後說道:“現在,換我問你了!”
知道我的身份,還敢制住我,來者不善啊!
王金帛心中暗凜,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你說。”
“前些天,在龍山倉,是誰下令叫你們殺死那二十一名皇城卒的?”
王金帛身子一震,險些主動撞上對方的刀尖。
他駭然看向楊沅,雙眸驟然縮如針尖!
蒙面人卻很淡定:“是誰?”
王金帛的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
他是爲那些皇城卒之死而來。
他擁有很高明的公門擒拿術。
因此,他很可能是皇城司的人。
還有,湮兒應該也快到了。
我只需要拖延一些時間……
王金帛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兄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心裡很明白。如果,伱不想吃苦頭,就乖乖回答我,我耐心有限!”
“你是皇城司的人吧?”
王金帛開始反守爲攻了:“兄弟,裝成這副樣子,沒用的。
你沒發現,你用的是咱們公門中擒人的那套手法嗎?
你沒發現,你袍下的官靴已經暴露了你的身份嗎?
就算我招了供,你還是需要把我帶回皇城司,然後請朝廷爲你們做主吧?”
王金帛一臉憐憫地看着蒙面人:“可是,到時候我還可以翻供啊。
你們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可以隨時翻供的我。我就算對你招了,又能怎樣呢?”
“所以,你承認是你們國信所的人,害了他們?”
“我承認!”
王金帛很光棍地承認了,然後挑釁地道:“所以,你能怎麼樣呢?告訴我,你能怎麼樣呢?”
蒙面人不再問了,他伸手入懷,摸出了一隻小酒葫蘆。
蒙面人拔下了小葫蘆的塞子,王金帛馬上嗅到一抹很特別的味道。
有些濃郁、有些鮮美、有些青草般的淡淡香氣。
這是……
王金帛是個老饕,他立刻就從那味道,嗅出了那是什麼。
王金帛的臉色瞬間就變了,變得鐵青一片。
他爲什麼不問了?
他就只問了這麼一句,有什麼用?
但他已經來不及想明白了,因爲那個蒙面人已經雙指一鉗,便捏開了他的嘴巴,把葫蘆嘴兒塞進他的嘴巴,把裡邊的東西灌了進去……
……
如果說御街就是臨安城的中軸線,那它就像是一條魚的脊骨。
左右各廂坊,就是它延伸出去的一根根魚刺。
那一角屋脊、一道圍牆、一棵老樹、一眼古井……
就是點綴在魚肉上的一片片魚鱗,五彩斑斕。
完顏屈行和韓副使騎着馬,行走在林蔭下。
一株楊柳一株桃,間次種植在路邊。
桃花已經到了凋謝的時節,風一吹,便有漫天的花瓣,飄在他們面前,落在他們肩上。
十幾個荷弓佩刀的武士,隔着他們幾丈遠的距離,慢慢地綴在後面。
完顏屈行已經看到湖畔的“水雲間”酒家了,他的心頭一陣興奮。
一個丹娘,就已叫他難以割捨了。
自從看到丹孃的娘,他覺得他的人生,都有了全新的意義!
他一定要把丹娘和丹孃的娘帶回金國去!
到那時,他的人生就圓滿了。
他甚至已經計劃好了,如何放下身價去央求韓副使幫忙。
因爲他父親就藏在他的隊伍中,這件事兒韓副使是不知道的,也絕對不可以讓韓副使知道。
如果他把丹娘和她的孃親接來,留在他的隊伍之中,很難不被父親或者盈歌發現。
可是把她們留在韓副使那邊就沒有問題。
韓副使騎在馬上,目光不時從完顏屈行身上飄過。
看到完顏屈行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韓副使就不禁啞然失笑。
美色人人愛,但是到了他這個年紀,已經不覺得有什麼美色,是值得他爲之付出的了。
權力、地位、名望、富貴……,那纔是一個男人應該牢牢把握的東西。
美色,只是榻上片刻的歡娛,之後便索然無味了,甚至叫人有些厭煩。
權力、地位、名望、富貴……,這些纔是讓人一直快樂的源泉。
完顏屈行?
在韓副使看來,如果信王這一脈現在是完顏屈行當家的話,陛下根本就不必浪費力氣去對付他。
這樣一個廢物,根本就不可能成爲陛下的威脅。
可惜,完顏徵還在,完顏雍也還在,所以,他完顏屈行就只好成爲陛下刺向完顏徵心中的那口刀了。
他們趕到了“水雲間”酒家,韓副使還是和平常一樣,在茶室中小坐片刻,尋個藉口便下樓去。
完顏屈行一直盼着韓振宇離開呢,韓副使一走,他馬上把熱切的眼神兒投向丹娘:“丹娘,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這……,奴家實在是連臨安城都沒有出去過,一想到要千里迢迢去北國……”
“其實一樣的,沒有什麼區別。你看我,除了髮型和衣着,和中原男兒又有什麼區別?
“奴家……誒,奴家心好亂,奴家還是請母親過來,與小王爺分說吧。”
完顏屈行趕緊答應下來,他是要把丹孃的娘也一起帶回金國的,和李夫人商量,那再好不過。
丹娘盈盈起身,出了茶室。
丹娘沿長廊走出幾步,扶欄向下一望。
韓副使揹負着雙手,正站在天井裡,似在仰望着一牆的紫藤。
見丹娘向他望來,韓副使忽然微微一笑,舉步向大堂裡走去。
丹娘也收回探出的身形,繼續向李夫人的住處走去。
當一身漢衣的韓副使坐在大堂裡,操着一口標準的漢話,與一衆士子書生熱情攀談的時候,丹娘也帶着李師師回到了茶室。
“諸位,諸位……”
韓副使站起來,向幾位文人熱情拱手道:“幾位真知灼見,令韓某茅塞頓開,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韓副使先把一個大大的馬屁送上去,然後便道:“諸位有所不知,這‘水雲間’酒家的清茗,也是別有一番味道。
“如今還沒到飯時,韓某請諸位到樓上茶室裡去小坐片刻,讓韓某再聆聽幾位的高論,請請請。”
那些士子書生們,只要你跟他說話投機,那大家就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倒不在乎跟你相識了多久,於是欣然答應,一個個跟着他上了樓。
……
慕容湮兒乘着一頂腰輿,趕到了城東廂淳祐坊的通利橋下,來到王金帛的住處門前。
她下了腰輿,付了腳程錢,回身一看,王金帛家的院門兒早就敞開了。
慕容湮兒會意地一笑,先擡手撫了撫鬢邊的髮絲,趁機向左右睃了一眼。
一見沒有街鄰正注意着這邊,慕容湮兒馬上加快腳步,閃進了門去。
她把院門兒輕輕關上,又落了閂,這才腳步輕快地向屋裡走去。
“金帛,金帛,人家來啦……”
慕容湮兒用帶着一些異域口音的漢話,嬌滴滴地喊着,卻沒等來王金帛的回答。
“你這死鬼,看來你是不急,那人家就回去啦?”
慕容湮兒一邊調笑着,一邊繼續往裡走,房中仍是毫無動靜。
慕容湮兒有些詫異地進了門,就見堂屋裡已擺好了桌子,桌上的酒正溫着,旁邊小爐上的開水沸着,還有幾道涼菜,也在桌上用碧紗窗兒罩着。
慕容湮兒便會心地一笑:“這個死鬼。”
她料定王金帛定是在廚房裡,便放輕了腳步,姍姍地向廚房走去。
一掀門簾兒,慕容湮兒就看見了王金帛。
“啊~~~”
慕容湮兒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身子迅速向後一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胯間地上,頓時潤溼了一片。
她驚恐地看着,王金帛跌坐在地上,半倚着竈臺。
他的下齶搭在磚砌的竈坑口兒處,裡邊的火焰雖然不會直接燒得到他,但……
他也不知卡在那多久了,火焰炙烤着他的臉,他的半邊臉已經被烤得皮開肉綻,油脂和血水糊了半邊臉,看起來形如惡鬼。
更可怕的是,他還沒有死!
他活着呢,慕容湮兒看到了他眼裡痛苦、絕望的眼神兒。
可是,他既然活着,爲什麼不躲?
他哪怕只是稍稍爬開一些,也不至於……
看到坐在地上的慕容湮兒,王金帛的眼睛裡頓時露出激動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癱坐在地上的胡女,可他激動了半天,卻動不了一下,也說不出一個字,倒是因爲太過激動,喉中嗬嗬地嘶啞了幾聲,嘴邊溢出一些白沫兒來。
慕容湮兒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但她不是跑過去把王金帛抱開,而是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慕容湮兒衝出王家,便站在門口,瘋狂地大叫起來:“來人吶,快來人吶!王押番快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