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作坊大掌櫃彭濤、茶園大執事餘林擦着汗,氣喘吁吁地追上來。
彭濤呼呼地喘着,笑讚道:“大娘子好生了得,咱老彭和餘執事緊追慢趕的,都不及夫人你隨意漫步,如此輕鬆。”
李師師聽了也是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今日登山竟如履平地,氣息平穩,絲毫不喘。
難道這是因爲……
她心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想起那個小冤家,心頭不禁一陣甜蜜。
她在清茗還未大行其道時,便果斷包下大片茶園,還建了茶具作坊。
因爲她看準了這是必然贏利、暴利的一個產業。
其實以她的財產,不做經營,也能自在一生。
當時只是想着已經搬離了繡坊,此後要找玉葉這樣一個可以說說話兒的人都沒有,實在過於冷清了一些,不妨弄點產業玩玩。
如今麼……
那廂有個知情識趣的小情郎,這邊紅紅火火日進斗金一處產業,如果老牛鼻子傳下來的功法真有那麼神奇,能讓我有一個孩子,那這產業可就不是閒極無聊的一處遊戲之作了。
這樣的日子,何等逍遙。
那小傻瓜,還想讓我跟去他家,就不提我比他大了太多,今後如何自處呢?
我李師師豈是甘居人下之人?
伏低做小,取悅正妻,吾不願爲之。
陰謀詭計,取而代之,吾不屑爲之。
就這樣也挺好,悄悄地陪着……那隻小牛犢子!
李師師想到妙處,不禁微微一笑。
才分開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已經開始想他了。
不過,楊沅不但要去樞密院報到,接下來還要回青石巷解決之前的一系列麻煩。
她便是心中再想,這個時候也不會一味癡纏着他。
適當的放手,才能更牢地拴住他的身心。
彭濤和餘林都是五十出頭的老漢了,瞧見李師師臉上漾起的甜笑,不禁趕緊扭過了臉兒去,不敢再看。
這位李夫人容顏之美,實是他們生平所見第一。
半個多月不見,李夫人竟似更加年輕、更加美麗了幾分。
這也罷了,她的神情氣質也變了,比起原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神韻,就更加叫人抵擋不得了。
他們都是有了孫兒、孫女的人了,不敢看,可不敢看吶……
……
內朝西北方向,凌虛樓。
這裡不屬於外朝,卻也在內廷之外,是毗鄰內廷後建造的一處地方。
樓前有一塊杵在門口中央的金字大牌,上邊兩列大字:官家無故至此,罰金一鎰。
這是內尚書省的所在地,樓中女官均稱‘內夫人’,即皇帝機要秘書。
這些女官並非皇帝妃嬪,而且能成爲女官的,大多歲數都不小了。
但也不排除其中有些年輕的內夫人,姿色也還是不錯的。
尤其是,在此樓辦公的女官,俱都身着男裝。
衆所周知,女子穿男裝,會憑添幾分俊俏。
如果被皇帝看見,萬一起了興致,那女官又求之不得,不免壞了宮裡的規矩。
所以,自內尚書省設立之始,門前便有這麼一塊招牌杵在那裡。
對皇帝,自然不可能有太重的懲罰。
不過,除非是個潑皮皇帝,否則見了這牌子,但凡還要麪皮的,也就回了。
幾位內侍臨監提着黃袋子,正走進凌虛樓。
那黃袋子裡是百官上的札子,要先交付內尚書省,由直筆內人這些女官加以整理歸納,再進呈天子。
女官們負責登記、抄錄部分有保存意義的文書,若有不痛不癢請安問候的,那就直接爲皇帝代筆批覆。
肥玉葉提着新鮮的螯蟹、石榴、葡萄、橘子,走到凌虛樓前,擡頭望了望,舉步走了進去。
此時的大宋,還沒有中秋吃月餅的習慣,而是食月羹。
月羹是以桂圓、蓮子、藕粉等爲原料烹製,做成滿月的形狀。
這玩意兒不方便送禮,所以在臨安,時興贈送的就是玉葉姑娘提的這幾樣。
中秋,朝廷是放假一天的。
不過朝廷樞要部門,一般要到午後才散衙,此時的凌虛樓中,內夫人們仍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是比起平時,難免散漫了些。
她們都認識這位內尚書的乾女兒,紛紛和玉葉打着招呼。
玉葉姑娘含笑應付着,走到了殿閣的最後面。
折夫人年紀大了,所以她的簽押房就設在一樓,免得受那攀爬樓梯之苦。
“玉葉來啦!”
常年掌理內尚書省,讓折夫人的容顏,不自覺地便帶上了幾分嚴厲的威儀。
不過,看到肥玉葉,她還是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來,這邊坐!”
折夫人招呼着肥玉葉,擱下毛筆。
她穿着一身男式的圓領長袍,頭裹紗羅軟巾,鬢角已然斑白。
“玉葉,這幾天在忙什麼?”
“還不是在爲前幾日那事善後麼。”
玉葉在椅子上坐下來。
她是樞密院機速房的人,而折夫人就是內廷負責與之對接的人。
因爲樞密院報呈宮中的,涉及到全國軍情而非只是諜報,很多東西都要經過尚書內省整理、登記,再報呈天子。
同時,兩人又是乾孃義女,關係就更親近了。
折夫人在這次事件中,能及時抓到傳遞物件的點燈人及其同黨,就是因爲事先肥玉葉向她透露了消息。
折夫人點點頭,道:“事情,已經有着落了。此事,全權由皇城使木恩負責,到底審出了些什麼,乾孃也不甚瞭然。”
“不過,官家今早已經下旨,邸九州、秦楚慕、李德福等人,全部處以磔刑!那些頑抗時已經死掉的,也一樣家產抄沒、家眷流放了。”
肥玉葉的臉色也嚴肅起來:“這件事惹得官家發雷霆之怒,此後宮禁中只怕要格外嚴厲了,乾孃這邊也自謹慎。”
折夫人笑道:“你這孩子,老身還需你來提醒麼?官家小時候,還是老身手把手教他習字的,如今又是偌大年紀了,便有些差遲,官家也不會怪罪的。”
說到這裡,折夫人饒有興致地道:“你們‘魚字房’的那個武修郎宋詞很厲害啊,十三歲便孤身潛伏異國,屢立戰功,陛下已經有嘉獎下來,正要我們內尚書省修飾措辭,內詔頒佈呢。”
像這種諜報系統人員,是不會通過朝廷公開的政令系統進行嘉獎和任命的。
所以,這道詔書就由內尚書省負責了。
但是,五品以下官員,本不需要天子親自下詔。
肥玉葉也不相信,就因爲楊沅立了大功,就能一步登天,直接升爲五品官以上,那也太把朝廷官制當兒戲了。
所以,天子下詔,而非五品以上官,基本上就是特旨,是天子給做的一個背書。
一是,這個官兒,以後的考課,基本上就全是“優上”了。
除非他犯下大錯,受到了公開處分。
不然怎麼辦呢?你想說皇帝眼瞎?
除非你是海剛峰,就喜歡跟皇帝嗆着幹,不然,就得是此人真有掩飾不了的大過。
二是,這位考課全是“上優”的官兒,以後的升遷之路,將會變得非常平坦。
基本上,同樣都是“上優”,那有了晉升的空缺,也會先選他,或者好職位先可着他選。
玉葉姑娘聽了,便有些鬱悶起來。
我之前給他編的履歷,會不會太完美了些呀?
空降到我這,直接就是正八品的武修郎了。
就這還有官家親自嘉獎,要是這小子不聽話,我想拿捏他,不是比較麻煩了麼。
玉葉姑娘便怏怏地道:“是嗎?朝廷給了他什麼嘉獎呀?”
折夫人笑道:“馬上就要發付樞密院的,倒也不怕伱先知道。官家提擢他爲武功郎了。”
肥玉葉頓時瞪大了眼睛。
武功郎?從武修郎越過武翼郎,直接就升爲武功郎了?
要是再升一點,他就要爬到我這個武翼大夫上邊去了!
武修郎,相當於營級。
武功郎,相當於團級。
他都還沒報到呢,這就又升官兒了?
憑什麼呀!
……
“你來幹什麼?”
肥天祿看到宋老爹,便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不是我說你,我這地方你還真別常來。咱如今可是在樞密院機速房做事的。”
肥天祿向上指了指,神情嚴肅起來。
宋老爹沒好氣地道:“你當我給你送中秋禮物來呢?換做平時,你求我,我都不來。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他……怎麼樣了。”
肥天祿沒好氣地道:“你擔心什麼?唵?老夫還能搶了你女婿不成?”
宋老實對這老上司也不客氣,還了他一個大白眼兒,道:“那,他人呢?”
肥天祿無奈道:“他正在養傷,傷養好了以後,總要先去樞密院報個到吧。畢竟,官家都御筆嘉獎的,也不能怠慢了。”
“哦?”宋老實頓時有些驚訝,楊沅那孩子……這是立了多大的功勞?居然官家親筆嘉獎。
宋老實是肥天祿最得意的部下,如果他不退伍,肥天祿遷調樞密院時,一定會把他帶過去。
結果,宋老實不但退伍了,還把肥天祿另外幾個極爲看重的部下也給拐走了。
這讓肥天祿一看到這位老部下就心裡有氣。
“行了行了,我還有事忙呢,你快滾蛋吧,記住,以後沒事兒別來啦,敗露了老子身份,我扒你的皮。”
“嘁!我怕你!”
宋老實拍拍屁股就走:“老子回家過中秋去了,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