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間”酒家明日就要大辦“燒尾宴”了。
今天店裡特意打烊一天,進行諸般精細的佈置。
選備的食材也要提前開始處理,務求明日的這場“燒尾宴”能夠一炮打響。
“水雲間”酒家的旁邊,各自清理出了一大片平坦的空地。
明天,這裡將暫時充作來賓們的車馬停放之地。
之後,這裡是要以“水雲間”爲主樓,再各起一座副樓的。
因爲可以預見的是,今後這處“水雲間”酒家必然客似雲來,現在的酒店已經不敷使用了。
三樓茶室之中,鹿溪和丹娘並肩坐着,一人面前一杯清茗。
鹿溪此前已經把解決坤泰問題的計劃告訴丹娘了。
按照這個計劃,他們已經不是單純地去幫人解決危機了,而是利用這個契機,直接插手一個巨大產業之中。
不過學而優則仕,唱而優則演,演而優則導,說到底,就是爲了壯大自己的事業。
既然利用職業優勢,掌握了這個契機,爲什麼不加以利用,擴大自己的產業?
有了楊沅方向性的指導之後,鹿溪就沒有再就任何細節問題去請教他。
鹿溪當然相信,只要她問了,二哥一定會事無鉅細地幫她分析,但她不想。
小鹿溪也是有志氣的,她想剩下來的事情全部獨自完成。
她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讓二哥看看,她鹿溪也是有本事的。
“丹娘姐姐,我會帶我爹一起去蕃坊的。”
鹿溪捧着茶杯,甜甜地道:“二哥說了,他們那種人,向來是畏威而不懷德。
所以,要讓他們真正服氣才行。我一個小女子,怎麼服衆呀,帶上我爹就不怕他們敢欺負我了,你就放心吧。”
丹娘點點頭,道:“嗯!鹿溪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件東西。”
說完,她就起身走了出去。
這兩個女人,如今互相稱姐姐,只不過這兩個姐姐的含義自然是大爲不同的。
鹿溪詫異地看向正在一旁鼓搗紅泥小爐的青棠:“丹娘姐姐去找什麼了。”
青棠搖搖頭,突發奇想道:“難不成我師父有件護身寶甲要送給你?”
這孩子是聽了什麼話本了麼?
鹿溪苦笑地嘆了口氣。
丹娘去的快回來也快,不一會兒就捧了一隻小盒子回來。
她坐到茶案後,認真地對鹿溪道:“鹿溪姐姐,這海貿生意,如果真能掌握在咱們手中,那以後可不得了。”
“是呀,所以我會全力以赴的。”
丹娘道:“可人力有時窮,鹿溪姐姐既然要專注於海貿經商,那丹娘倒是有個提議。”
鹿溪好奇地道:“你說?”
丹娘道:“鹿溪姐姐,以後你就專門操心海貿遠洋和‘有求司’的事就好了。
風味樓和水雲間莫如就交給我來打理吧,這樣也免得你太過分心。”
“宋家風味樓”和“水雲間酒家”如今固然是很賺錢的,但是要和海貿比起來,那就不值一提了。
而且楊沅最看重的,肯定是“有求司”的發展,那實際上是他踏足官場的一個強有力的保證。
旁人都是先踏足官場,才漸漸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勢力,等他的實力足夠強大,又開始培養暗勢力。
比如秦檜的發展之路,以及他的“三更殺手”和“國信所秘探”。
楊沅算是反其道而行之,他還未入官場,便先擁有了自己的潛勢力了。
所以,丹娘才大膽地提出,由鹿溪今後專注負責海貿生意和打理“有求司”,由她來負責酒店業的打理。
這是讓出重要權力,同時也是避嫌,姿態可以說放的極低了。
“水雲間”酒家現在已經徹底屬於丹娘了。
她之前爲了和鹿溪的“風味樓”彼此參股,特意派人跑了一趟湖州,去找方家的人談判。
她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按照官府原來的判詞,只要她不嫁,那麼只有等她死後,方家才能繼承這座酒樓。
如果她嫁人,那麼就由官府把酒樓作價,她能拿到最高不高於五千貫的補償。
而當時的“水雲間”酒家一共也就值五千多貫。
就憑之前曹府尹和徐知縣那種狼狽爲奸的樣子,就算“水雲間”酒家值一萬貫了,他們也依舊會估價爲五千貫出頭。
所以丹娘提議,不如把方家對酒樓未來的擁有權轉化成現在的股份。
她願意給方家一成的酒樓股份,從此每年方家都能從酒家這裡領一筆分紅。
如果方家選擇不答應,那麼就只能等年紀輕輕的丹娘把他們全都熬死,再讓他們的後代有機會繼承這家酒樓。
甚至如果丹娘想嫁人了,由酒樓作價出售酒樓的話,最多也就分給他們幾百貫錢。
另一種選擇就是佔有“水雲間”酒家一成的股份,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年年吃分紅。
“水雲間”酒家只要不倒,方家就永遠都有錢拿。
伱說方家的人會怎麼選?
當然是答應啦。
其實這也是因爲丹孃的心態已經變了。
她過的不再是那種朝不保夕、時時被人算計的生活,心也就柔軟了許多。
她這麼做的確是在讓利給方家。
雖然方老三和方家並不對付,可也畢竟是方家的人。
丹娘不願意串通官府,把酒樓作價,扔給方家幾百貫錢了事。
“水雲間”酒家是要屹立不倒的,方家將世世代代都能從這裡拿分紅,她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當然,她和鹿溪互相參投以後,原來的股份受到了稀釋,方家現在所佔的股份大概只有半成了。
不過,隨着“水雲間”酒家的爆火,方家這半成股份所能拿到的紅利,也比以前的一成還要多。
鹿溪聽了丹孃的話,驚訝道:“丹娘姐姐,你以後不幫我了麼?”
丹娘道:“其實要說幫,在‘有求司’來說,宋老爹、計老伯他們對你幫助更大。
將來做了海貿生意,鴨哥也能起大作用,我能幫上多大的忙?”
“所以我想,我莫如專注於一處。如此一來,說不定將來咱們楊家的酒樓,就不只這兩家,也不侷限於臨安了。”
“咱們可以把分店開到整個天下,甚至大理啊、西夏!
再以後,跟着咱們家的海船,還可以開到三佛齊、開遍整個崑崙國,那也不是不可能。”
崑崙國,是中原對南海諸國的總稱。
唐朝時候所說的崑崙奴,指的就是販來爲奴的南海諸國的人。
丹娘笑眯眯地道:“到那時候啊,我可不是一家兩家飯莊的東家了,會和你一樣威風的好吧?”
“嗯……”
鹿溪歪着頭想了想,不禁怦然心動。
如果楊家的飯莊真的開遍天下,走到哪兒都能去自己家的飯莊,吃自己最中意的飯菜,那是什麼感覺?
再者,到那時,楊家的各處飯莊分號,應該不只是一處處飯莊了吧?
它或許對二哥……會有更大的用處。
而且,現在做什麼都拉着丹娘,她能覺察出來,丹娘姐姐有些放不開,什麼事兒都是在悄悄看她眼色。
于丹娘而言,這很難受,她的心裡也不自在。
“成!”
鹿溪爽快地點點頭,笑眯眯地道:“回頭我跟爹爹說一聲,他老人家會同意的。”
丹娘一呆,她話還沒說完呢,鹿溪這就同意了。
丹娘強抑激動,把拿來的那隻小匣子輕輕推給鹿溪:“那麼,這件東西,請姐姐收好。”
“什麼呀?”
鹿溪好奇地拿過匣子,裡邊竟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張紙。
鹿溪打開一看,“典身文契”四個字赫然入目。
丹娘微笑地看着她。
這,算是丹娘主動要求獨自打理飯莊,交給鹿溪的“投名狀”了。
鹿溪只要有這“典身契書”在手,作爲楊家大婦,那她丹孃的人身,就也屬於鹿溪了。
鹿溪永遠不用擔心她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鹿溪吃驚地道:“啊,原來是這個呀……”
丹娘柔聲道:“丹娘曾想把它交給二郎的,二郎不要,叫丹娘自己收着。
可這典身文契,哪有自己收着的道理。今日就把它交給鹿溪姐姐了。”
鹿溪搖了搖頭:“二哥不肯收,我收了,那我豈不是要惹二哥生氣?”
丹娘急道:“不是的,丹娘並無意挑唆,實在是……”
鹿溪不等她說完,便輕輕一笑:“丹娘姐姐的一片誠意,我若是退回給你,那也是不妥的。”
說着,她已拿起那幾頁紙,慢慢地團成了一團。
“不如,咱們誰都不要了吧!”
鹿溪說完,順手一丟,就把那紙團丟進了紅泥小爐。
紅紅的炭火,立即把一團紙燃燒起來。
“鹿溪姐姐……”
丹娘眼裡噙着淚花,感動地看看鹿溪,又看向紅泥小爐中漸漸燃成灰燼的紙團。
丹娘從小被家人控制,被遊手團伙控制。
她一直想要掙脫這種控制,她卻不知道,在這漫長的過程中,雖然她對於別人的控制深惡痛絕,卻也漸漸把這種被控制當成了一種有依賴。
其實這也就是她在楊沅幫助下終於擺脫了爹孃的控制,解決了方家的隱患之後,她卻主動又簽了“典身文書”給楊沅的原因。
只是這種潛意識裡的作用,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
她就像是一隻習慣了被關在籠子裡的小獸,它厭惡那裡,卻又把那裡當成了家。
她就像一隻被人系慣了繩子的小狗,它想擺脫那根繩子的束縛,
但是當那條繩索真的被人丟掉時,它又要把它叨回到主人手裡,纔敢放心地行走。
此時此刻,看着那團紙在爐中燒成灰燼,看到鹿溪清澈而溫柔的目光,丹孃的心纔算是真正的從桎梏中被解放了出來。
青棠很激動,她當然知道,這對丹娘來說意味着什麼。
丹娘於她而言,是母親,是師父,是姐姐,是她一生的恩人和依靠!
看到丹娘釋懷的樣子,青棠的眼中也不禁流動起了淚光。
她開心地撲過去,牽起了丹娘和鹿溪的手。
“太好了!以後,鹿溪姐姐的船走遍天下,丹娘姐姐的店開遍天下!”
鹿溪打趣道:“那你呢?”
青棠道:“我呀,我就坐着鹿溪姐姐的船,吃遍丹娘姐姐的店。我們三姐妹,要日月當空,武萌天下!”
丹娘汗顏:“閨女,你多讀點書吧。那個字,念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