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功,錢塘水師出兵最多,但是隻掃了一個尾,功勞自然是最小的。
雖然未能及時參戰,不是林都監的錯,但也只是不會因此受罰,功能搶得幾分?
鴨哥代表的是見義勇爲的民間商船,倒不存在搶功的問題,他想要的是更實際的好處。
鴨哥自登上這船,就沒和楊沅表現得早就認識、非常熟悉的態度。
但是他雖不能明目張膽地向楊沅提船的事兒,卻也時不時趁人不注意,便向楊沅擠眉弄眼一番。
楊沅覺得有些棘手。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涉及走私的蕃商船隊,是要由錢塘水軍負責圍殲的。
到時候戰利品都會被拖回去,貨物自然要被收繳充公。
至於這船,朝廷慣例是要發賣處置的。
他是朝廷差派來的的官員,又立下了大功,到時候想用極低廉的價格買下這些要處理的船隻,那還不容易?
大不了到時候他再多分潤一些功勞給林都監,兩人各取所需就是了。
可現在,不僅有錢塘水師的將領在,皇城司的官兒也在,樞密院這邊還多了一個駱聽夏。
雖然駱聽夏對他頗有親近之意,可畢竟還沒有收爲心腹。
一個駱聽夏,一個冷羽嬋,自己若是當着他們的面假公濟私,豈不授人以柄?
忽然,看到林榮躍有些悻悻的神色,楊沅心中陡然冒出一個主意來。
他馬上清咳一聲,道:“諸位,照理說,這一戰,咱們已經算是功德圓滿了,就此回報朝廷,朝廷也會非常滿意。
不過,現在卻有一個大好機緣,如果白白放過,未免可惜……”
楊沅這開場白,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楊沅道:“這個機緣,說起來,還要多虧了劉副指揮。
如果不是劉副指揮智勇雙全,招安了這些海盜們,並且讓四艘海盜船完完整整,這個機緣也就不可能存在了。”
劉商秋得意洋洋地道:“其實挑唆海盜與蕃人大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當時本官只靈機一動,就想到了辦法。我用箭,射死了蕃船的火長,他們雙方本就各懷鬼胎,自然大打出手。”
“倒是招安那些桀驁不馴的海盜,着實地不容易啊!”
劉商秋嘆息道:“本官費盡脣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示之以威,軟硬兼施,恩威並用,最終才說服他們受了招安啊,啊哈……”
艙中一時寂靜,劉商秋便咳嗽兩聲,道:“呃,不知二郎說的是什麼好機緣,不妨說出來大家參詳一下啊。”
楊沅道:“那四艘海盜船,是雙嶼島派來接貨的。
雙嶼的海盜之所以難以剿滅,是因爲每每不等水軍趕到,他們便棄島逃跑,待水軍一走,他們又捲土重來,繼續爲禍一方。”
“可如今這四條海盜船已在我們的掌握之中,船上的海盜也接受了招安,雙嶼島上的海盜對此卻並不知情……”
林榮躍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楊沅道:“這些被招安的海盜,又是急於立功的時候。
如果,我們以這四艘海盜船爲前導,船上再藏了官兵,混進雙嶼島去……”
林榮躍急道:“只要船一靠岸,立即控制碼頭,阻止海盜們乘船逃跑。只要他們守住一刻鐘,我的水師就能趕到了……
說到這裡,林榮躍已激動的雙手都顫抖起來。
劉商秋聞言更是大喜,原來我招安了四船海盜,居然還有這麼大的用處嗎?
劉商秋拍案興奮道:“妙計,就這麼幹了,如此一來,拔了雙嶼島這羣海盜,便畢全功於一役了,哈哈……”
林榮躍臉色一變:“計雖是好計,不過,青陽,你可不能去。這件事,理應交給我錢塘水師來辦。”
楊沅也勸說道:“是啊青陽兄,此等軍事,還是交給林都監去辦吧。咱們這兒,也還有許多善後之事需要處理呢。”
“你看這位小兄弟,他率領民船,抗擊盜寇,解救了楊某,他們卻是連船帶貨損失慘重……是吧?”
楊沅看了鴨哥一眼,鴨哥福至心靈,刷地一下就伸出了一個巴掌:“不錯,我們被打沉了六條船,連船帶貨帶人,老慘了!”
駱聽夏好奇地看了看他的手,難道這個陸亞曾經是個六指兒?怎麼手上不見疤痕呢!
楊沅喟然道:“沉了六船的人和貨,還損傷了好幾條船,朝廷豈能寒了義勇之心?
此案本由皇城司和樞密院共同辦理的,青陽兄你是正七品,楊某是從七品,自然以你爲主,你說咱們該如何彌補陸亞,褒獎陸亞……”
“誒,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善後的!”
劉商秋把手一揮,對陸亞道:“你們爲了攘助朝廷,多有損失是吧?伱們有損失,朝廷當然要彌補。
你們不是還急着要去下南洋麼?那就從剿獲的蕃船裡,挑幾條好用的補償你的損失好了。”
鴨哥大喜:“多謝劉副指揮!”
楊沅遲疑地道:“直接將戰利品用作抵償……青陽兄,此事有待商榷啊……”
“事急從權,還商榷什麼?”
劉商秋不耐煩地道:“就這麼定了吧,姐夫?”
林榮躍尷尬地道:“呃……青陽所言,不無道理。”
劉商秋道:“好,沒人反對,那就這麼辦了。咱們還是好好說說夜襲雙嶼島的事兒吧。”
林榮躍把臉色一沉,道:“和你沒什麼好商量的,圍剿雙嶼海盜,一直都是我錢塘水軍的責任。”
劉商秋道:“可你需要那些海盜叫關,麻痹海島,搶佔碼頭啊!
那些海盜可都是我招安的,現在他們只信服我一人!
姐夫你要不讓我去,你可指揮不動他們,萬一出了紕漏,再讓雙嶼的海盜跑了,嘿嘿……”
楊沅向鴨哥遞了個眼神兒,妥了兄弟。
楊沅幫腔道:“青陽兄所言有理。林都監你其實也不用太擔心的,只要你派些精幹的部下,守在劉副指揮身邊不就行了。”
“待騙關入港之後,你可以勒令劉副指揮不許登岸,只讓他在船上坐鎮指揮。
待你大軍殺至,也不過就是片刻的功夫,能有什麼風險呢?”
劉商秋連連點頭,欣然道:“二郎所言在理兒,反正那些被招安的海盜現在只認我一人,我若不去,此計便難行。”
楊沅道:“此去雙嶼島,整軍、出發、抵達,需要的時間可不短吶。如今趁着天黑,此計纔有成功的可能。”
“一旦等天光大亮,你林都監的船隊便很難跟近,近了就會被發現,遠了便難以接應,林都監,須早下決斷吶。”
“這……”
林榮躍遲疑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道:“罷了,那……青陽你就跟我去吧,但你務必要聽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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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商秋大喜道:“姐夫放心,我一定聽話就是。”
既然決定夜襲雙嶼島,林都監便再不停留,立刻帶着劉商秋離開了。
他要回去整頓艦隊,開拔雙嶼島。
劉商秋也回到海盜船上,對他們說明了官兵的計劃。
那些海盜正眼熱張金宇、於海龍兩人很快就要成爲朝廷水軍的一名軍官,一聽他們也要有賺軍功的機會了,登時喜不自勝。
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殺向雙嶼島。全然不管今日之前那是還是他們的老巢。
等林榮躍、劉商秋兩人走了,楊沅便對冷羽嬋和駱聽夏笑道:“此番以海盜叩海盜之關,出其不意之下,林都監必大有斬獲,如此,他也有了一份大功勞了!”
駱聽夏笑嘻嘻地道:“這妙計是副掌房想出來的,卻白白讓與林都監,倒是捨得。”
楊沅擺手道:“要打雙嶼島,得靠水軍上下用命,我若貪功,只怕就要損兵折將,弄巧成拙了。太貪心的人,是沒朋友的。”
駱聽夏目光閃爍了一下,笑吟吟地道:“副掌房說的是,小駱受教了。”
楊沅道:“本官還要謝過你駱知客,此番若非你第一個趕來解圍,恐怕本官和冷左衙就要喪命在蕃人之手了!”
冷羽嬋暗暗撇了撇嘴,你有本事倒是繼續喊“冷鴨鴨“呀!就會趁沒人的時候欺負我。
駱聽夏忙道:“不敢不敢,這都是掌房神機妙算,小駱只是聽命行事罷了。”
楊沅道:“肥掌房的呵護關照,楊某自然是要記在心裡的。但,駱知客的情,楊某也不能不承。
駱知客對我有救命之恩。你的這份大功勞,本官一定會如實稟報上司,爲駱知客請功的。”
駱聽夏捏着“尺八”,喜得手足無措了。
這孩子一身武功學自大內,乃是內廷那位內家高手的親傳。
皇城使木恩,也只是得到內廷那位大高手的一些指點,算是他的一位外門師兄,而他纔是衣鉢傳人。
但說到心性見識、性格脾氣,其實駱聽夏比外界同齡年輕人都要稚嫩許多,實在是閱歷太少。
被楊沅一誇一讚,他臉都紅了,嘿嘿地只管傻笑,連聲道:“副掌房太客氣啦,這……本就是卑職應盡之務。”
楊沅笑道:“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本官可不是貪佔屬下功勞的那等卑鄙小人!”
楊沅又轉向冷羽嬋,情真意切地道:“冷左衙乃是女流,任職樞密院也是打理內政,本無需出外務的。這一次卻隨同本官出生入死,勞苦功高。”
楊沅時不時就調侃她一下,欺負她一下,偶爾又很溫柔,時冷時熱的,弄得冷羽嬋常常不知所措。
如今突然如此認真,讓冷羽嬋也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楊沅道:“據本官所知,若非是我突然調來樞密院,冷左衙你本該榮升魚字房副掌房的。
此番回去,本官一定要爲你請功。相信憑你的資歷,再加上這樁大功,必可讓你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
我若得償所願的話,那你去哪裡?
設兩個副掌房嗎?
一時間,冷羽嬋患得患失的,愣了片刻,才道:“副掌房過獎了,蕃人黑吃黑,實在出人意料。
若非副掌房你隨機應變,我們早就全軍覆沒了,哪還能完成任務。
羽嬋……原本對副掌房有些不服的,現在,人家心服口服!”
“誒,好了好了,咱們三個一個衙門共事,就不用互相吹捧了。”
楊沅打個哈哈,便轉向陸亞,一本正經地道:“這位小兄弟,呃,你叫……什麼來着?”
鴨哥拱手道:“草民陸亞。”
楊沅道:“哦,陸亞小兄弟,那麼,我們再說回陸壯士。
剛纔,劉國舅已經說了對陸壯士的補償,不知你二位可贊同劉國舅的安排啊?”
冷羽嬋和駱聽夏聽了不禁面面相覷。
楊沅親切地道:“我這個人呢,一向是兼聽而不獨斷,所以想聽聽你們兩位的意見,如果你們反對,劉國舅那裡,自有我去分說。”
冷羽嬋期期艾艾地道:“既然劉副指揮都已經定了,咱們機速房……也不必節外生枝了吧?又不是咱們出錢。”
駱聽夏道:“就是,反正是他們皇城司定的事情,再說,咱們也不好寒了義士之心吶!”
“好!”
楊沅拍案道:“本官一向是三佔從二,順從衆意的。既然你二人也覺得可以,那就按你們的意思辦。”
“鴨……陸亞兄弟,你們且隨我們的船隊一起回澉浦港,到港後,你就按照你們損失的船隻,用蕃人的商船補換!”
鴨哥強抑激動,應道:“好!”
楊沅道:“不過,船可以換給你們,蕃船上的貨,你們也可以拿走一部分做爲補償,但,還得交出一部分來……”
楊沅的神情嚴肅起來:“朝廷雖然對戰死者有撫卹,但……
若非將士用命,出生入死,你我三人,如今也不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還有升官的機會。”
“我意,從那些財貨之中,分出一部分來,獎勵給有功之士,對死去的將士,每家也要再發一筆錢。不知你二位以爲如何?”
冷羽嬋和駱聽夏的神情也隨之嚴肅起來,同時點頭道:“卑職贊同!”
“好,那麼這件事,就交給冷左衙和駱知客去具體負責,可好?”
冷羽嬋吸了吸鼻子,心想,如此一來,我們就是你的同謀了,誰也無法拿你的把柄是吧?
一時間,她也說不清楊沅究竟算是個什麼人了。
他,顯然不是一個守規矩的官,卻是一個有溫度的官,叫人不會覺得討厭。
駱知夏卻沒想那麼多,只有滿滿的感動。
他出身貧寒,對如此體恤下屬的上司,自然是格外尊崇的。
……
林榮躍立功心切,而且這個計劃要想成功,就得儘量利用天亮之前的這段時光。
所以他那邊整頓完畢時,追捕四條逃亡商船的戰艦也凱旋了。
林榮躍立即吩咐把那四條捕獲的蕃船也交給楊沅看管,他們便以雙嶼的四條海盜船爲先導,整個艦隊一字排開,朝着雙嶼島的方向,連夜進發了。
楊沅這邊也打掃了戰場,用完好的船隻拖着損壞的船隻,緩緩駛向澉浦港。
一路上,坤泰、蓋火長、靠火長等人,就已在指指點點地物色,把他們打算更換的蕃船都選好了。
……
清晨時分,有大霧。
返回澉浦港的船隊,便由蓋火長的“沙掰號”頭前開路了。
蓋火長經常跑船,對澉浦碼頭很熟悉,這般大霧,也就讓他牽頭,船隊纔敢繼續前進了。
此時的澉浦港比起平時的熱鬧顯得安靜許多。
港口碼頭,一般都是早晨出港的船多,晚上入港的船多。
這時因爲大霧彌天,爲了安全起見,所以碼頭上的商船和漁船都把出港的時間押後了。
而這時入港的船隻又幾乎沒有,因此整個碼頭就格外地安靜。
楊沅的龐大船隊在靠近碼頭時便停了下來。
霧太大了,他們不敢貿然入港。
萬一有急着出港的船隻駛出來,能見度這麼低,雙方又都是大船,尾大不掉,待看清對方時,再想躲避那是來不及的。
“沙掰”號到了碼頭前,先放了一條小船下來。
小船由即將榮升火長的“靠”搖櫓而行,先把楊沅、冷羽嬋、駱知夏等人送進碼頭。
至於大船,就先泊在碼頭外面,等一會兒太陽出來,霧氣漸漸散去再進港不遲。
坤泰搖着大扇站在船頭,北條大翔拄着木槳站在他旁邊。
楊沅、冷羽嬋和駱聽夏則站在小船中間。
小船兒行在水道上,旁邊泊岸的船隻都籠在霧氣中,顯得影影綽綽的。
船兒行過,激盪起霧氣,籠罩了船體,船上人宛如在雲中行走。
這一幕情景,對冷羽嬋和駱聽夏兩個宮裡人來說,可是從未見過的奇景,二人不禁嘖嘖稱奇。
興致上來,駱聽夏更是舉起“尺八”,吹起了曲子。
楊沅也不知此曲何名,只覺聽來叫人空靈恬靜,置身霧中的他們此時更如在仙境一般了。
“要靠岸了,小心些!”
搖櫓的“靠”憑着他對澉浦碼頭的熟悉,開始調整船頭,緩緩靠向看不清的岸邊去。
岸上,賣炊餅的武大,挑着一副擔子,盛着滿滿的兩筐炊餅走在碼頭上。
這是一艘今天出港的商船向他訂購的。
聽到水面上傳來簫音,武大停下腳步,眯起眼睛往水面上看去。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便瞪得銅鈴一般大了。
水面上霧氣昭昭,朦朧之中,有一行七八人,正向他踏水而來。
那七八人中,有一人執扇,有一人拄拐,有一人背劍,有一人吹簫,還有一個女的,霧鬢雲鬟……
武大就像打鳴兒的公雞似的,激動地尖叫起來:“八……八……八仙過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