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這一下午,主要是提審發生刺殺時就在碼頭上的人犯。
在楊沅看來,如果能夠找出真兇,不用作弊最好。
既然有人冒險刺殺沐絲,那麼沐絲很可能是知道那架軍弩的相關情報。
所以,若能調查出是誰殺了沐絲,就有極大可能是找到了盜竊軍弩的人。
一下午的審訊,他獲得了一些消息,但是對於找到兇手幫助不大。
當時亂箭一來,衆人都忙於躲避,哪有功夫看別人。
沐絲被人發現時,已經中箭倒下了。
“明日,我先去看看沐絲的屍體,如果他是被碼頭上的人所殺,中箭的痕跡和從遠處拋射而來的箭,應該有所不同。”
楊沅一邊聽王大少審問犯人,一邊思索着:
“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爲沐絲的死,是被倉庫那邊射來的亂箭射殺。
如果我想公開調查皇城司,僅靠艾曼紐貝兒的一面之辭恐怕不行,還會打草驚蛇,迷霧重重,難辦啊……”
及至傍晚,楊沅和王大少都感到筋疲力盡了,想起鹿溪今晚還爲他擺酒洗塵,楊沅便道:“先審到這裡吧,你也放衙好了,明日再審。”
王大少答應一聲,安排人把犯人送回牢房,楊沅則先回了一趟簽押房。
吩咐小駱和樊舉人放衙後,楊沅又來到薛冰欣的簽押房門口。
這一次,他沒進去,只是在門口站着,對薛冰欣揚聲道:“副掌房,事情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先放衙吧,忙一天了。”
薛冰欣從紙堆裡擡起頭來,喜孜孜地道:“掌房這個表格法當真有用,謄錄的東西簡潔明瞭。
掌房你先放衙吧,我再趕一會兒工就走,反正我住的近。”
楊沅點點頭,便離開了“蟬字房”。
……
這一天,冷羽嬋都有些心神不寧的。
楊沅調走了,雖說他在“魚字房”根本就沒待幾天,冷羽嬋卻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有時,她會下意識地回頭,似乎楊沅會悄無聲息地走來,俯身在她耳邊說話。
但是,每每回頭,看到的都是心中的空空落落。
她會忍不住想象,薛丫頭在那邊在做什麼呢?
那個臭不要臉的,整天說楊承旨的壞話,叫我別跟楊承旨靠太近,可她自己卻巴巴兒地喊着人家“司公”!
她都快要貼到人家楊承旨身上去了,如今她跟去了“蟬字房”,會不會勾引楊承旨啊?
楊承旨看着就是一副很好勾引的樣子,真是叫人不放心啊。
不對,楊承旨好不好勾引,關我屁事啊!
難道我是在擔心那個死丫頭會吃虧?
就這樣,亂糟糟的心情,一天都沒理順。
好在,“魚字房”沒有什麼紛擾,一天的磨洋工也不會耽誤什麼。
等到放衙時,冷羽嬋起身就走。
她想,若是在樞密院門口停留片刻,說不定就會“偶遇”楊沅。
結果,纔剛起身,肥玉葉就又把她喊了去,與她商量如何安排“魚字房”在山陰的諜探人員,配合“蟬字房”調查軍弩案。
等她從肥玉葉那兒出來,已經放衙許久,院子裡冷冷清清。
冷羽嬋走到“蟬字房”院落門口時,院內不見有人走動,也不曉得是不是都走光了。
本來,她就是大大方方地走進去,找薛冰欣一起放衙散值,也沒有什麼。
可是,她偏偏莫名地心虛。
遲疑半晌,直到肥玉葉從“魚字房”院落出來,冷羽嬋生怕被她撞見了說不清楚,便加快腳步離開了樞密院。
冷羽嬋回到自己的官舍,並沒有馬上開門,而是先去查看隔壁薛冰欣的房間。
一看門上有鐵將軍把門,冷羽嬋頓時心頭一驚,薛丫頭沒回來呢!
冷羽嬋想也不想,掉頭就走,她想趕回樞密院去。
可她走出幾步,突又站住,我……我去了做什麼呢?又是以什麼身份去呢?
若薛丫頭已經做了什麼,我去了何用?
若薛丫頭沒做什麼,我去了何用?
冷羽嬋咬着脣,鬱郁地打開自己的房門,回到屋裡,便往榻上直挺挺地一躺。
放衙的時候她就有些餓了,可是此刻,她卻沒有一點想吃東西的慾望。
薛丫頭……在“蟬字房”究竟做什麼呢?
“蟬字房”簽押房裡,薛冰欣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這種舉架很高的官舍,通風和納涼的條件非常好。
如今已經是深秋時季,夜晚的簽押房裡,已經有了習習涼意。
薛冰欣揉了揉鼻子,渾不在意。
她現在很亢奮,她今晚至少要把初始列的數據全整理出來,否則,晚上睡覺都不安心。
……
楊沅回到宋家風味樓,鹿溪帶着丹娘,兩位賢惠小嬌妻把他接進了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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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棠候在雅間裡。
丹娘時時都會注意維護鹿溪的大娘子立場,鹿溪貌雖嬌憨,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自然也不會忽視丹孃的感受。
反正她們已經接受了彼此,以後是要在一口鍋裡舀湯喝的,這接風宴,怎麼可能不告訴丹娘。
“姐夫你回來啦,大姐二姐都可想你了呢。”
青棠一見楊沅便甜甜地叫着,像只小喜鵲似的撲上去,先幫楊沅接過官帽掛好,又幫他寬去外袍。
然後她就跑回座位,扶着主座的椅子,殷勤地等楊沅入座。
“好了好了,這裡沒外人,都坐吧。”
楊沅笑吟吟地把鹿溪和丹娘一一推回座位坐了,這才走向主位。
青棠把椅子拉開適當的距離,等楊沅坐了,纔回到丹娘下首,乖乖坐了下去。
楊沅看看滿桌的菜餚,搓手笑道:“嚯,這般豐盛?”
鹿溪笑道:“這是人家和丹娘姐姐一起下廚做的,要爲二哥接風洗塵嘛。”
青棠馬上接口道:“還有我啊鹿溪姐姐,是我洗的菜,切的墩的呢。”
丹娘白了她一眼,嗔道:“知道啦,你不張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青棠便撅起了嘴巴,上邊能掛一個油瓶兒。
楊沅笑道:“好好好,有勞鹿溪、丹娘兩位娘子,還有咱們的小青棠了。來,我敬伱們一杯。”
丹娘柔聲道:“該是我們爲官人凱旋而歸賀。”
鹿溪和丹娘都是陪的酒,只有小青棠杯裡是紫蘇熟水,丹娘不許她吃酒。
四人飲了一杯,楊沅滿足地嘆了口氣,道:“東海之上,出生入死;蟬字房裡,案牘纏身。
累!累是真的累啊。可是,若沒有這般努力,怎有此刻的風光。”
他左右看了看,鹿溪甜美,丹娘柔媚,雅室華堂,滿桌佳餚。
一個男人,在外面出生入死地拼搏,不就是爲了家裡能有這樣的一刻嗎?
鹿溪乖巧地給楊沅布着菜,她和楊沅相處日久,最熟悉楊沅的口味,給他挾的都是最合他口味的菜。
“二哥出人頭地,人家也爲二哥自豪歡喜。整條青石巷的人家,誰不羨慕人家許了一個如意郎君呢。”
鹿溪眉開眼笑地說。
丹娘道:“是呀,而且咱們二郎在樞密院做事,以後朝夕相見,還不用‘悔教夫婿覓封侯’。”
楊沅笑道:“哈,你話可別說太早,又要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又要安逸享受不得辛苦,世間哪有這般人……”
話猶未了,楊沅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魔性的“鵝鵝鵝”的笑聲。
好吧,這種人,世間還是有的,可惜我不是啊!
楊沅嘆息一聲,道:“這公差,偶爾還是要出的。近日就要有,不過,這回去的地方不遠,也沒什麼兇險,你們別擔心。”
丹娘驚訝道:“二哥你又要出公差麼?”
楊沅擺手道:“不是馬上,不過最近總要去一趟的。我去山陰,不足百里之外,也就一天的路程。只是……”
楊沅皺了皺眉,輕嘆道:“事情比較複雜,我可能要在那邊耽擱幾日。”
楊沅要調查“馬皇弩”失竊案,當然不能只坐在臨安看卷宗審犯人。
他打算查完碼頭殺人案,就去山陰調查一圈。哪怕打算作弊,要做的像,也要了解基本情況不是?
當時在碼頭拒捕而死的人是兩浙轉運司檢法官戴沐白。
如今抓入京中的涉案官員,多爲兩浙轉運司的中層官員。
兩浙轉運使已回京待參,他也是秦檜一黨,這次顯然要被官家借題發揮,把他拿下了。
如今在山陰主持局面的是兩浙轉運副使喬貞。
此人不是走秦檜的門路升上來的官兒,目前所掌握的罪責材料中,也不涉及該人。
不過,楊沅總要走這一趟的,一則是查查檢法官戴沐白的日常交際圈子。
二來,在一個爛透的了貪官窩子裡,這位喬副使偏能獨守清白?
這樣的官不是沒有,但楊沅總要調查一番才能確定。
如果這個喬貞不像他表現的那麼清白,那就說明,此人隱藏的比他的同僚都要深。
丹娘聽他說出喬貞這個名字,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
楊沅詫異道:“丹娘,你怎麼了?”
丹娘紅了臉,吱唔地道:“人家……曾向二郎坦白,以前年幼時受人誘騙,曾經以‘遊手’爲業……”
楊沅笑道:“怎麼了,難不成,你騙過這位喬貞副轉運使?”
丹娘尷尬地道:“不是,奴家當時冒充的……就是他的如夫人。”
“哦?”楊沅挾菜的動作頓時一停。
丹娘生怕他呷無名醋,趕緊解釋道:“爲了扮的像,奴家調查了喬副使不少消息,不過,人家其實……見都沒跟他見過的。”
楊沅失笑道:“我不是懷疑你什麼,我是受了你的啓發。”
楊沅眯起眼睛看着丹娘,忽然道:“你不做遊手久矣,有沒有技癢啊?”
丹娘茫然道:“啊?”
楊沅笑吟吟地道:“雪玉丹娘姑娘,你有沒有興趣去山陰,再騙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