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羽嬋杵在那兒倒不是因爲不懂事,而是一看王梨安她就呆住了。
這王員外怎麼會是這般模樣兒呢?
身材不高,很是肥胖,油膩膩的一張老臉,頭上都有白頭髮了。
有白頭髮也就算了,他前額和頭頂的毛髮也快掉光了,從四周挽上去的頭髮雖然勉強梳了一個髻,卻也遮不住他那肉呼呼的頭皮了。
這就是劉媽媽口中那位“年歲稍長、身材健碩、成熟有內涵、風趣有氣質、如一罈老酒,越放越有味道”的龍山倉首富?
他這是醬香型的啊,泥封沒封好,香味跑光了,就只剩下醬了!
一時間,冷羽嬋又悔又恨,我怎麼就信了媒婆那張破嘴呢,這下冰欣還不跟我急?
薛冰欣滿面嬌羞地擡起眸子,想偷偷打量一下這位相親對象。
只一眼望去,她一對月牙眼就到了八月中秋!
薛冰欣錯愕片刻,立即掃視了一下雅間。
她懷疑,眼前這老頭兒是不是男方找來陪酒的朋友,就像冷羽嬋一樣。
可這一看……,沒人了呀!
“哎呀,姑娘你就是薛小娘子?薛小娘子真比劉媽媽形容的還要美麗十分,王某一見甚是心儀……”
薛冰欣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馬上打斷他的話,客氣地應道:“王員外過獎了,本姑娘是思量要做些生意。
聽劉媽媽說王員外你爲人四海、生意興隆,從跑船到如今不過二十年光景,便成了龍山第一富賈。
本姑娘今日便是向王員外討教本領來了,還請王員外你不吝指教。”
王梨安微微一笑,這小娘子,臉兒還真嫩,相親不好意思說,非要說是請教生意。
王員外便讓座道:“哈哈,好說,好說,兩位小娘子快快請坐,咱們邊吃邊聊。”
雙方入座,劉媽媽便運箸如飛地享用美食,不時還盡職盡責地插科打諢活躍氣氛。
王員外也是笑吟吟地不斷吹噓自己的富有,詢問薛冰欣的個人情況。
但,每當他問起薛冰欣的個人情況,薛冰欣便會把話題拉到做生意上。一連幾次,王員外也就品出滋味了。
這時他才發現,薛、冷兩位姑娘的筷子一直沒動,王員外的笑意便淡了下來。
人家這是沒看上他呀。
薛冰欣此時更是欲哭無淚。見了王員外,她心中的幻想便破滅了。
她以爲如意郎君滿大街都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呢。沒想到……眼前這是個什麼東西呀!
薛冰欣根本不敢再拉扯半點和相親有關的話題,只好一本正經地詢問“生意經”,想把這難堪的一幕應付過去。
王員外察覺人家對他毫無意思,心思也就淡了。
這位薛姑娘他雖甚是中意,但是既然人家無意,他龍山倉首富也沒有硬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的道理。
見薛冰欣又一次拉開話題,王梨安心中也是暗惱,便道:
“薛小娘子是官身,不可能時時照應生意上的事情。
這般情況下,若是姑娘想做生意,最好選擇一些時令之物,忙也就一陣子,不會耽誤姑娘太多公務,又能獲利頗豐。”
“哦,比如呢……?”
“水果啊,時令瓜果出園之價極低,運至他方便有數倍之利。
如今正是金秋十月瓜果成熟之際,正好賺上一季的利潤,做的好的話,一貫本錢怎也能翻上三五倍。”
薛冰欣來了興趣:“利潤這麼高嗎?只是,從各地輸運瓜果怕也不容易吧?”
王員外眸底寒光一閃,微笑道:“瓜果商人極少自行採買,一種水果湊不齊一船的話,耗費太大。
王某以舟船販運,往各地購置時令水果,在龍山再批發於水果商人,薛姑娘如果有興趣,王某可以便宜些給你。”
薛冰欣哪懂得其中門道,聽王員外描述的前景極好,就有些心動了。
她現在有了自由身,可以規劃自己的未來了,若能攢下一份豐厚的嫁妝,後半輩子也就踏實了。
王員外從一條小船跑貨運,到如今成爲龍山倉第一富商,能力自然是極強的。
他的話對薛冰欣便極有說服力,兩個人越談越投機,一時間連劉媽媽和冷羽嬋都插不上話了。
聊到後來,兩人更是當場敲定了買賣,喚小二送來紙筆,當場簽訂了一份購銷合同,雙方簽字畫押。
劉媽媽和冷羽嬋都看呆了,這等相親場面,實是她們做夢都沒想到的。
“今日多謝王員外設宴款待了,明天本姑娘就把定錢給你送去,賒購部分的錢等我的瓜果售賣資金回籠,馬上就付給你。羽嬋……”
薛冰欣收好契約,便向冷羽嬋遞個眼色。
冷羽嬋忙起身道:“啊,王員外也事務繁忙,我們就不多打擾了,這便告辭。”
二女起身便走,劉媽媽叫道:“誒,冷小娘子,薛小娘子……”
二女假裝沒聽見,從門縫裡“嗖”地一下就閃了出去。
劉媽媽忙向王員外賠笑道:“老身去送送她們。”
王員外只管冷笑,做生意?生意是那麼好做的麼,伱今辱我,便送個教訓給你!
待劉媽媽追出去,王員外臉上的假笑便消失了,冷哼一聲,拂袖而起。
首富受辱,自是懊惱。
劉媽媽追上冷、薛二女,冷羽嬋冷麪含霜地道:“劉媽媽,這就是你讚不絕口的那位王員外?你自己說,他跟我冰欣妹子般配嗎?”
劉媽媽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人家王員外怎麼就不般配了?
老話說的好,粗柳簸箕細柳鬥,世上誰見男兒醜?
同樣是柳條子,粗的編簸箕,細的編織鬥,管它粗細呢,有用就是好的。
男人也是一樣的道理,俊了醜了的它能當飯吃嗎,看男人不是看他本事大小嗎?
老身保媒說媒,向來只見挑揀女子相貌的。
男人都是看他從事什麼職業,有多大本事,家境如何,老身是個有良心的,可不是靠哄騙成人姻緣。”
冷羽嬋氣鼓鼓地道:“可……可他那年紀相貌,也差距太大了呀。我這姊妹是女官呢,也非尋常女子。”
劉媽媽理直氣壯地道:“人家王員外還是龍山倉首富呢,差哪兒了!”
“這……”
劉媽媽得理不饒人地道:“吶,你們挑的可是非官即富大戶人家!
你就說吧,這樣的男兒,又要尚未娶妻的,天下間能有幾人?
再要挑相貌年紀的話,那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了。”
薛冰欣趕緊拉了下冷羽嬋,小聲道:“別說了,叫別人聽見羞也羞死了。”
她對劉媽媽道:“相親相親自然是要相看的,看了不合適,和你劉媽媽說一聲也就是了,並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們這就走了,王員外那邊,有勞劉媽媽你說個清楚纔好。”
聽她說話還算通情達理,劉媽媽的神色便緩和下來,誠懇地道:
“姑娘啊,真不是老身有意騙你,你這既要有才有貌,又要年紀相當,還要非官即富,何其難也。
我就這麼跟你說吧,你就是當朝公主,也難尋到樣樣符合你心意的男人。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嫁當然是不愁嫁,只要是個女人,哪怕缺胳膊少腿兒,誰愁嫁了?
可要嫁的稱心如意,那就難嘍。但凡是個能考功名的讀書人,就沒一個願意尚公主的。
姑娘你既然是位女官,應該知道這些門道吧?
所以說,姑娘你這條件總得放寬一些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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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有官有財的,那相貌年紀就別太講究。
你要相貌俊俏、年紀相當,那就別指望着他功成名就、家資鉅萬……”
薛冰欣雖然當時是跟冷羽嬋這麼說的,其實倒有一多半是調侃。
她也清楚,要有官身、富貴一方、容貌俊俏、年紀相當,這些條件全都符合的幾乎沒有。
她自幼長在宮中,當然知道公主下嫁的情況。
就算皇室貴胄,也不可能挑剔到如此合意的人選。
只是她沒想到,好閨蜜當了真,跟人家媒人限制的這麼死。
薛冰欣半是羞愧半告饒地道:“劉媽媽,是我這邊說的不清楚。
人家的意思,原也是諸般條件佔得其一就成。
如果一定要做個選擇的話,是不是官有沒有錢都可以往後放,總要看着順眼的,纔好一起過日子嘛。”
做媒人的那都是百折不撓的人,哪有稍遇挫折就打退堂鼓的。
一聽薛冰欣這麼說,劉媽媽便眉開眼笑起來:“姑娘你要早這麼說不就成了?
老身擔保,下回再給姑娘你物色的,一定年紀相當,容貌也說的過去,你就擎好吧!”
薛冰欣現在只想儘快離開這兒,只是沒口子的答應。
那邊,王員外會了賬,從雅間裡走了出來。
一瞧兩位姑娘正和劉媒婆在廊下說話,王員外便把臉色一沉,繞到了另一邊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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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走出沒幾步,王大少就急匆匆地趕了來,一眼看見父親,便興沖沖地道:“爹,我來啦!我‘小娘’呢,人品相貌如何?”
王大少大大咧咧的,聲音可不小。
薛冰欣在這邊聽見,擡眼一看,頓時魂飛魄散。
王員外竟然是王主事的爹?她這是跟自己下屬的親爹相了個親?
這要是被王燁然知道,她這個頂頭上司居然跟他爹相了親……
她就得立刻去跪求折夫人,把她收進內尚書省,從此再不踏出內廷一步,太丟人了!
薛冰欣急忙一拉冷羽嬋,低着頭、勾着胸,快步急走,逃也似的走出了“花月樓。”
花月樓,花月樓,春花秋月也好,花好月圓也罷,都佔了她二人別號裡的一個字。
來的時候,薛冰欣還以爲這是“天作之合”的徵兆,誰曉得這是劉媒婆亂點鴛鴦譜啊!
……
楊沅帶着艾曼紐貝兒和文天去吃了頓當地風味的美食。
點餐之前,他就言明今晚是個人宴請了。
宋人出公差,按照品級都有補貼,但絕對達不到住第一等的客棧且隨意享受美食。
楊沅若還是在“魚字房”做副職,倒也不妨花銷公款,回去尋個名目報銷。
但如今他是“蟬字房”的掌房,爲防上行下效,這規矩就不能不講究一下了。
只不過,看起來效果並不大。
文天臉上那副“卑職明白、卑職懂得、卑職不會亂講”的表情,讓楊沅覺得,自己一番苦心算是白費了。
吃罷晚餐,楊沅便吩咐道:“文天,你送貝兒姑娘回去,本官有些事情去做,辦妥之後會自回客棧的。”
楊沅是想先去夜會陸游,得到他的幫助。明天正式露面,他就是來自臨安龍山倉的王二少了。
至於“魚字房”在本地的諜探,前期倒不必讓他們介入,否則反而會讓楊沅做手腳時有諸多不便,因此他現在不想聯絡。
文天答應一聲,貝兒乖巧地戴好笠帽,跟着文天離開了。
二人並肩而行,文天看了看這位身量比他還要略高一些的異域女子,笑問道:
“貝兒姑娘是吧?路上未得機會細問,如今正好認識一下。
在下機速房蟬字房知客文天,不知姑娘你是我們楊承旨的……”
貝兒歪了歪頭,思索道:“我也不是很確定,楊沅說過我是他的書記?
我覺得稱呼幕客更貼切一些,因爲我是楊沅私人聘用的助手,不是政府任命的官員,書記官不太妥當。”
文天訝然道:“貝兒姑娘你……做楊承旨的幕客?”
一個蕃婆子當幕客?替東家出謀劃策、料理事務?她能出什麼謀?劃什麼策?
貝兒聳聳肩道:“算是吧,楊沅說,我只爲他私人服務,不過迄今爲止,他還沒有交代我任何任務。”
懂了!
文天暗暗一聲嘆息。
楊承旨分明是看上這個金髮碧眼的蕃婆子了嘛!
還別說,這個蕃婆子比起我中原女子,的確別有一番風情。
只是,楊承旨既然喜歡她,大大方方地納入房中不就行了,玩什麼欲擒故縱啊,這蕃婆子懂嗎?
懂了!
楊承旨是官,想來是擔心納一個蕃婆子爲妾影響不好,因此對她有些難以啓齒。
看來,只能由我文天爲她指點迷津,做這個月老了。
文天便微笑道:“貝兒姑娘,你天真爛漫,不解楊承旨對你的一番苦心吶!”
艾曼紐貝兒好奇地道:“什麼苦心?”
文天道:“實際上,楊承旨是想讓你做他的內記室啊。”
貝兒疑惑地道:“內記室?我倒是頭回聽說這個稱呼,它是什麼身份?”
文天道:“唐朝時候,有些官員身邊,會容留一些知情識趣的美麗女子,被稱爲內記室。
公開身份呢,是幫主人料理文案。她們非妻非妾,但是有時候……
需要爲主人做一些妻妾才能做的事,貝兒姑娘現在懂了麼?”
“什麼?”貝兒心頭頓時一沉,那不就是情人嗎?
楊沅和我們那兒的市政官大人、主教大人果然都是一樣的。
文天道:“楊承旨看來很喜歡姑娘啊,所以對你很是寬容,希望你能慢慢認識到自己的身份。
可你要是一直恃寵而嬌,佯作不知……
貝兒姑娘,男人呢,是最沒有耐性的。
若是等到楊承旨耐心耗盡的時候,你一個異域女子,楊承旨可是翻掌可叫你活、覆手可讓你死啊,你……好自爲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