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工人們義憤填膺地向喬老爺控訴着,眼前這兩個人就是縱火之人!
他們之中,一個是聲名狼藉的潑皮,一個是都作院的匠人。
這些工匠工人們其實並沒有親眼看到這兩個人縱火。
最早指認這兩個人的是文天,幫腔作證的是那些諜探所扮的小工。
而此時言之鑿鑿地向喬貞“告狀”的人,十個裡邊倒有八個並不是直接聽文天說的。
但是說着說着,他們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喬貞有點麻,又有一點輕鬆。
很顯然,機速房的人這回要對付的人,是都作院的沈當然。
如果只是一個沈當然也還好,可沈當然背後顯然是沈溪,沈家卻是山陰大族。
再往深層一想,王二此來山陰,接觸的是楚念秋,楚念秋的背後是楚源,楚源的背後是秦熺,秦熺的背後……
真的有點麻了。
唯一叫他慶幸的是,機速房的人來山陰時,應該是沒有針對目標的。
所以,王二千方百計地通過楚念秋,接近山陰兵馬都監楚源。
而丹兒小師太,卻是通過他的妾室田氏,想側面調查他。
現在,王二既然想要他來做這個配合者,顯然是已經排除了對他的懷疑。
可他現在卻只希望他依舊被懷疑,那樣的話,官家和秦相的這場神仙鬥法,他喬小鬼才不會成爲其中一枚不能自主的棋子。
“本官知道了,這事兒還需要調查,你們住嘴!”
喬貞沉着臉色訓斥一聲,制止了衆工匠、工人們吵得他頭痛的聲音。
喬貞問道:“可有傷了人命?”
文天站在人羣中高聲答道:“大老爺,估摸着得有七八九、十來個人沒能逃出來。”
魚字房山陰諜探早就派入“銅鑑作”充當小工的人立即配合地叫了起來。
“對對對,差不多有十來個。”
“誰看見戴工頭兒了?誰看見盧師傅了?好像他們都沒出來啊!”
“我……我從火場裡,嗅到燒熟的肉味兒了。”
“天殺的,他們兩個怎麼敢的呀,這可是十多條人命啊!”
喬貞聽得心中凜然,神仙鬥法,我等凡人皆是草芥呀,這就搭進去十幾條人命了?
喬貞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本官在此監督現場。爾等速速派人去山陰府,請山陰府的司法參軍帶人來!”
楊沅肅然道:“喬公,愚以爲,此案交予山陰府,不妥。”
喬貞看向楊沅:“二郎的意思是?”
楊沅道:“山陰府通判是沈府沈若愚沈老先生的門生,而這個縱火的匠人是都作院的,都作院指揮使沈當然則是沈家的人,山陰府是否應該回避呢?”
喬貞凝視楊沅良久,緩緩點頭:“二郎所言也有有理,那麼,你們便去提刑司報案吧,讓提刑司派提刑官過來調查。”
“愚以爲,這也不妥!”
楊沅道:“沈當然是提刑司的法官,由提刑司派到都作院去的。
現如今死了十多個人,在下作爲苦主,可不敢相信他們提刑司能秉公而斷,不循私情。”
喬貞微微動怒,加重語氣道:“那麼,依你之見該當如何呢?”
楊沅拱手道:“這十幾個匠人都有妻子,都有高堂,是一家的頂樑柱,何至於遭此大難?
衆所周知,沈府沈溪與王某素有芥蒂,今日這場大火,難說和他沒有干係。
據王某所知,轉運司兼爲憲司,可以監督地方官吏、監察地方司法。
凡遇重大、疑難案件,或與地方官府有所牽連者,轉運司可直接介入,接管案件,卻不知是否如此呢?”
喬貞的心頭火騰地一下冒了出來,我只想置身事外而已,你何必苦苦相逼!
喬貞森然道:“二郎,你在教我做事?”
楊沅道:“草民不敢,只是身爲苦主,草民惶恐。
如果喬公不願接手此案,執意要交由山陰府或提刑司處置,那草民只好……”
楊沅把手伸進了懷裡。
喬貞的眼角猛地抽搐了兩下,說道:“罷了,那我轉運司就接手此案。”
喬貞回頭看了看,自家小廝跟在田夫人身邊,正在遠處站着。
喬貞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小廝跑到近前,便吩咐道:
“你立即乘本官的車到轉運司去,把此間情形告訴判官曹亦青,叫他派武臣準備差使金素節、幹當官洛見渝領人過來,看守現場。
另調幾個老練的仵作,待火熄滅後即行勘察。”
那小廝答應一聲,飛也似的跑開了。
喬貞看了看面前被五花大綁、嘴巴也被塞了破布的兩個縱火犯,對楊沅道:“還得勞煩二郎伱,幫本官把他們押回轉運司去了。”
楊沅欣然道:“理當如此。”
楊沅馬上安排文天和幾個諜探喬扮的工人,張羅車輛,押送犯人去轉運司。
午後,兩浙東路轉運司的武臣準備差使金素節、幹當官洛見渝,終於帶人趕到了工地,把闇火不斷、餘溫猶炙的現場包圍了起來。
找來的老仵作只是在火場轉了半圈兒,就知道明日天明之前都不可能進火場勘察。
至於說若有人燒死在其中,這麼大的火,再烘上一夜,明天怕是什麼也查不出來了。
當然,這話他們是不會說出來的,喬漕司的臉色此時比吃了屎還難看,誰敢去觸他的黴頭。
眼見此間一切已經部置妥當,喬貞便悻悻地向楊沅告辭了。
看着喬貞他離去的背影,貝兒擔心地楊沅道:“楊先生,你沒有對他說出你的真實身份,如果他不想得罪本地士紳和官場同仁的話,會不會……”
“官官相隱”這種事,在西方並不罕見,甚至比東方更加嚴重。
大貴族、教會高層、市政官員,甚至一些商人和莊園主,在地方上都有隻手遮天的能量。
很多平民百姓眼中天大的事,在他們而言,不過就是一場酒宴、一些黃白之物的骯髒交易罷了。
楊沅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道:“我覺得,這位喬漕司應該是已經猜出我的身份了。”
丹娘疑惑地道:“不能吧,我們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呀?”
楊沅道:“可是他的反應很奇怪。”
青棠眼珠一轉,忽然說道:“師公啊,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已經猜到了你的身份,卻假裝不知道,故意裝傻充愣呢。”
楊沅一愣,問道:“爲何如此?”
小青棠微歪螓首,眼中滿是智慧的光芒:“‘不知道’就不用明說,不明說那人家做錯事了認個錯就行嘍。
你還能不由分說上來就給人家一頓竹板炒肉啊?大人也得講道理啊是不是?”
楊沅笑道:“這是你對付你師父的小花招吧?人家堂堂朝廷大員,何至於此。”
楊沅回頭看了看火場,道:“不急,明天才能檢搜火場,就算有破綻,也得後天才能查出。
我且不忙攤牌,看看皮剝所的李一森這兩天能不能查出什麼再說。”
楊沅說完就向火場附近走去。
丹娘瞟着青棠,冷笑連連:“我一直以爲你腦子裡缺根弦,怕把你揍的更傻了,敢情你一直在糊弄老孃是吧?”
丹娘摩拳擦掌,青棠一見撒腿就跑:“師公師公,我師父要打我屁股,你管不管啊。”
楊沅的聲音遠遠傳來:“以後不許打她屁股。”
青棠得意洋洋地對丹娘道:“聽到了嗎?師公說了,不許打,破相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