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和小奈扮作漢家女,她們的第一站,當然是香積寺。
柳生上忍讓靜海和尚發願爲香積寺佛像重塑金身,是爲了讓忍者們熟悉香積寺及其周圍的環境。
精通漢語的花音和小奈則承擔了更多的任務,包括事成之後如何迅速組織成員撤離臨安。
但是她們計劃的第一站,依舊是香積寺,畢竟這裡纔是行動的開始。
而且,在柳生上忍預定的行動計劃中,首選撤離路線,就是從香積寺碼頭乘船離開。
所以,她們從運河乘船向香積寺碼頭而來。
兩女從外表到談吐,是一點也看不出並非宋人的。
再加上她們的女子身份和流利的漢語,也難怪柳生上忍會對她們寄予厚望了。
碼頭上,楊沅安頓好住處,兵士們便一鬨而散,各自閒逛去了。
靜海和尚在香積寺辯經期間,他們這些清街的雜兵,就只管住在這兒,沒什麼事做。
所以楊沅也就沒有嚴令他們必須枯守在碼頭待命。
不過楊沅擔心會在香積寺裡撞見靜海和尚,再加上他早就到香積寺踩過點兒,倒也不必再去。
於是他就上了碼頭,想散一散心。
楊沅剛在碼頭上站定身子,才擴了一下胸,就看到了船頭的“白蛇”和“青蛇”。
……
花音和小奈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街市。
她們幼年在山上學武,十二歲被藤原姬香帶進了京都藤原家的深宅大院。
十四歲她們又跟着藤原姬香去了鯨海神宮……
對於外部的世界,她們的見識少的可憐,這等繁華所在對她們的衝擊可想而知。
一時間,兩人完全放棄了一個忍者該有的警覺。
她們決定今天暫且放下任務,只管好好見識一下這軟紅十丈的花花世界。
兩個人收了傘,踏上了碼頭。
年紀更小的椿屋小奈禁受不住美食的誘惑,買了一串滷鴿子蛋。
她一邊東張西望,一邊開心地吃着。
花音就要比她斯文多了,挾着一把輕傘,身着一襲白衣,姍姍而行,宛如畫中人。
“啊~~”小奈調皮地張大了嘴巴,想要一口吞下一顆鴿子蛋。
她的嘴巴小小的,彷彿就連一顆鴿子蛋都吞不下。
不過,人羣中的楊沅,可是很清楚這丫頭的潛力有多大。
反倒是旁邊的花音,如果說藤原姬香屬於女王型,矢澤花音就屬於御姐型。
只不過這個御姐人菜癮大,遠不如小奈抗打,只消三兩個回合就能打她一個落花流水。
小奈張大着小嘴,“啊”到一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驀地瞪大了,眸中瞬間充滿了驚喜。
她結結巴巴地叫道:“啊!三……三……”
“出來逛街,怎麼不帶上你家三少爺。”楊沅已經換了一身青玉色長袍,如玉樹臨風翩翩公子,笑吟吟地接口道。
小奈馬上乖覺地改口道:“三少爺。”
花音看到楊沅,也是滿面驚奇。
“三少爺,我和小奈這一路上變裝、變相多次,繞了好幾個地方,就是怕柳生上忍會派人盯着,爲什麼你卻可以找到我們?”
三人並肩而行時,楊沅很自然地走在了中間,這時花音才放低了聲音,驚奇地問出了心中疑惑。
又到了裝逼的時候了,楊沅微微一笑,淡然道:“只要我想找到你們,你們就算是藏於九地之下,我也一樣找到的。”
小奈兩眼放光地道:“哇,那三……少爺豈不就是諦聽轉世了?”
楊沅乜了她一眼道:“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小奈挽住了他的胳膊,甜甜地羞笑道:“因爲,三少爺是大~人物嘛。”
這馬屁拍的楊沅很舒服,他笑問道:“你們今天出來,是爲了熟悉臨安風情的?”
花音點頭道:“嗯,不過距上元時間還早,我和小奈本來是想今天就只四處走走,隨意看看的。”
楊沅道:“沒有我這個地主帶路,伱們有什麼好逛的。跟我來。”
楊沅朝路邊招了招手,很快,三人便各自乘了一架肩輿,走在了臨安大街上。
花音和小奈覺得這種轎子很新奇,坐着也很舒服,比她們那兒的”駕籠”實在是強了太多。
從香積寺碼頭出來,最近的瓦子當然是“下瓦子”。
多棚並列連卷的捲棚式建築,足足十三座勾欄,節次鱗比。
賣嘌唱的小娘,作唱賺的老郎,一身腱子肉的相撲手,吹糖人的路邊攤……
兩個女忍者彷彿深山老林的窮孩子,第一次踏進國際大都市,看的那叫一個目不暇給。
就見一座勾欄,用木板圍起的牆壁,前邊只有一道門戶,門前四個彪形大漢,推推搡搡着門前許多的客人:“沒座位了,站的地方都沒有了,別擠了!”
“別擠了,別擠了,今兒是《說唐》最後一回,早就客滿了,你早幹嘛去了?”
“什麼?加價兩百文買一個座兒?哈哈哈哈,你就是出一貫錢,現在都擠不到一個站位。”
小奈驚奇地道:“哇,這座勾欄是做什麼的呀,居然這麼熱鬧!”
楊沅微笑道:“你有興趣啊,走,咱們去聽聽。”
楊沅牽起小奈的小手就往前邊擠去,花音本來還想告訴他,人家這兒已經客滿,不要自找沒趣。
眼見小奈已經興奮地跟着楊沅朝前擠去,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楊沅到了門前,對那把門的大漢低聲交代了幾句。
那大漢狐疑地看看他道:“你在這等着,我去問問,你要是誑我,等我出來要你好看。”
片刻之後,那大漢就出來了,後邊還跟着這座勾欄的掌櫃。
掌櫃的好不殷勤,點頭哈腰地就把楊沅和二女讓進了勾欄。
勾欄裡已經人滿爲患,就連過道空地兒都站滿了人。
可是,很快,就在曲大先生的說書檯前邊,硬是加了三個座位,還都是坐着最舒適的圈椅。
掌櫃的畢恭畢敬地請楊沅三人坐了下來。
曲大先生說了,對這位客人,務必保證最大的尊重。
掌櫃的雖不知就裡,可是哪敢惹曲大先生不快。
明兒就說《白蛇傳》,牌子都掛出去了,要是曲大先生一怒不來了,他這勾欄能被人拆了。
花音和小奈隔着楊沅,彼此碰了一下眼神兒。
旁人出一貫錢都買不到一個站的地方,三元君卻可以在最前邊硬生生加出三個座位……
我們又是變相又是變裝的一通折騰,就算最高明的忍者也要被我們甩開了,卻逃不過三元君的耳目。
他……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大人物吧!
……
花音和小奈一聽就是《說唐》的最後一回,自然是無法投入,也聽不出個好兒來的。
不過她們從周圍聽衆的如癡如醉,從他們隨之沮喪、隨之讚歎的反應,感覺得出來,臺上這位說書先生,似乎非常了不起。
但就是這個了不起的說書人,對臺下的三元君,卻表現的非常客氣。
她們對楊沅的身份愈發好奇了。
聽罷一回書,楊沅向曲大先生擺擺手,不等他過來搭訕,便領着兩女出了勾欄。
後邊,隱約傳來一聲憤怒的吶喊:“姓曲的,老子終於找到你了!你給老子招惹來了些什麼牛鬼蛇神啊,我要掐死你!”
楊沅聽着有點像蕭舊師的聲音,不過他沒有回頭,幻聽,一定是幻聽了!
……
瓦子裡,賣藥的、占卜的、賣酒水吃食的、做雜耍戲法兒的、演傀儡戲的……
每一樣花音和小奈都很新奇,一路下來,就連御姐花音都似變成了一個活潑的孩子。
也許,在她們的生命裡,還從未有過如此輕鬆、如此精彩的一刻。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花音和小奈驚奇地發現,臨安的夜晚竟然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哪怕是在京都,夜晚的時候街上都是漆黑一片,可在這裡,燈火宛如璀璨的羣星。
在她們的頭頂,懸掛着一盞盞不重樣的美麗的燈籠。
她們就坐在河邊露天的食案旁,案上擺着細索涼粉素籤、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白肉胡餅、入爐細項蓮花鴨籤、蜜煎雕花、魚蓉粟米羹等各種小吃……
全都是她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美食。
“三元君,今天,是小奈一生難忘的日子。”椿屋小奈摸着圓滾滾的肚皮,饜足地眯起了眼睛,真誠地對楊沅說。
花音感動地道:“三元君,我知道我們要做的事充滿了兇險。三元君是擔心我們會死去。所以,才陪了我們整整一天,帶我們見識這世間繁華,是嗎?”
花音覺得她讀懂了楊沅的心意,因爲她看到,在她和小奈雀躍歡喜的時候,楊沅望向她們的目光裡,都帶着寵溺與縱容的味道。
花音很感動,作爲一個殺人工具,誰在乎過她們的感受,可三元君在乎。
楊沅搖了搖頭,輕聲地道:“今天,不算熱鬧,不算繁華。每年中秋、上元的時候,臨安比現在還要熱鬧許多。你們現在所看到的,只是臨安瓦子裡最尋常的一天。
到時候,當然會很危險。所以,我希望你們接下來,不管是勘察地形、還是研究路線,亦或是設計行動方案,都把退路考慮在最前面。”
楊沅看着坐在對面的花音和小奈:“上元節時,臨安城四十里燈光不絕;寒食節時,可以吃青團遊西湖;
五月端五彩旗疊鼓,交舞曼衍、龍舟競行;八月中秋可以結飾臺地,賞月觀潮,九月九就可以遍插茱萸,郊外登高。
所有這些,你們都還沒有見識過。你們要在這個上元成功地活下來,以後我纔有機會帶着你們,像今天這樣,一一去賞玩、經歷,明白嗎?”
花音和小奈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定定地看着楊沅,目光一閃一閃的,不知道那是星光還是淚光。
從小,她們就是作爲一個殺人工具被培養出來的。
師父、同門、主公……
所有人都在不斷告誡她們,要永遠記住“三不三爲。”
不計代價地完成任務、不擇手段地完成任務、不慮後果地完成任務。
爲主公毫不留念的死,爲主公毫不顧忌的死,爲主公毫不猶豫的死!
可是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在這個過程中,她們將是生是死,結局如何。
只有三元君……
夜深了,楊沅把她們送上了船,沿着運河駛向班荊館。
在她們手裡,還提着楊沅給她們打包的甜品果子:紫蘇膏、蜜餞櫻桃、雪花酥、糖漬梅子……
矢志成爲女版劉備的藤原姬香,正在仁美坊楊家大宅的地下秘室裡,認真揣摩學習着《三國演義》。
她還不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關羽”和“張飛”,已經徹底的、永遠的淪陷在楊沅的柔情陷阱裡了。
她可能不是劉備,而是引狼入室的劉璋,一個被楊沅挖了牆腳的英雌。
楊沅纔是那個最會收買人心也最會挖牆腳的劉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