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慧方丈親手取過三支香來,在燭火上點燃,又伸手一拂,扇滅了明火,然後畢恭畢敬地雙手奉與趙構。
趙構伸手接過,便緩步走向佛像前邊的香案。
天子乃天下之主宰,他甚至可以冊封凡人成神,自然不必向佛祖下拜。
但,秦檜就不行了。
尤其是鎮江知府王循友自作聰明地上了一道《加九錫書》,爲秦檜“請命”之後,秦檜這些天當真是夾起了尾巴做人,低調的不行。
所以,趙構剛接過香去,他就在側方的蒲團上畢恭畢敬地跪了下來。
等趙構把香插進香爐,退後三步,雙手合十禮敬佛祖的時候,秦檜便雙手扶着蒲團,一臉虔誠地跪拜下去。
圓慧方丈侍立在一旁,看着這一君一臣虔誠禮佛,微笑地捻動着頸間那串殷紅的佛珠。
這是靜海和尚到寺裡拜訪時贈送給他的,是用上好的紅珊瑚打磨而成的一串佛珠,上邊鐫刻着全本的《金剛經》。
圓慧方丈甚是喜歡這套佛珠,今日迎接天子,圓慧方丈自然要把這串佛珠佩戴起來。
……
在趙構領着秦檜,由圓慧方丈陪同着,走進大殿的那一刻起,外邊的歡呼尖叫聲便小多了。
香積寺大雄寶殿兩側的配殿區,被皇城司親從官們排成人牆阻隔在外的百姓們,自然看到真龍天子已經進了大殿。
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漢子,似乎因爲站在人堆裡什麼也看不見,所以他抱着普賢殿外的一根廊柱,爬上了半截。
這時似乎是眼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他雙手一鬆,便從柱子上滑了下來。
他身材瘦削矮小,一旦站進人堆,哪怕踮着腳尖,也看不清殿前情形了。
當然,外邊的皇城司親從官們,也很難再看到人羣裡的他。
他沒有往前擠,而是慢慢地向後退去,退到人羣最後面,從頸前的衣襟裡,摸出了一隻哨子。
哨子晶瑩剔透,應該是用海螺、海貝什麼的東西打磨出來的。
哨子不大,且很精緻,放進嘴裡時,只能隱隱露出一小截。
瘦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吹“響”了哨子。
似乎,根本沒有聲音傳出來,但香積寺山門前安靜停着的車駕,卻是忽然一陣騷動。
本來安靜等待的馬和牛都躁動不安起來,馬兒煩躁地用蹄子敲打着地面,老牛昂起頭髮出了大叫。
幾隻在遊人腳下閒逛的狗子,忽然也煩躁不安地汪汪大叫了起來。
……
高頻的聲音,人的耳朵是聽不見的,但很多動物聽得見。
圓慧方丈頸間掛着的那套“紅珊瑚”的佛珠也“聽得見”。
佛珠突然一顆顆地裂開了,一隻只醜陋可怖的爬蟲從裡邊鑽了出來。
甫一出來,它們就一口咬向圓慧方丈脖子上肥厚的皮肉。
“啊~~”
劇痛讓圓慧方丈發出了刺耳的尖叫,他瞪大雙眼,驚恐地叫着,胡亂抓摸向自己的脖子。
一隻只黑漆漆的爬蟲,正搖着尾巴,奮力地想要鑽進他的脖子裡去。
如果是進貢皇宮大內的物品,是有專門人士逐一認真檢查的。
可是,一個和尚贈送給另一個和尚的一串佛珠,誰會認真檢查呢?
這是柳生四十竹上忍親手製作的一串佛珠。
珠中劇毒的爬蟲,是用電鰻的屍體培養出來的一種劇毒的蟲子。
培養不易,而且用特殊的藥物封印起來後,最多存活一個月時間,超過一個月,也就自然死亡了。
當它在藥物作用下陷入“冬眠狀態”後,一旦被這種特殊的高頻聲音喚醒,在一盞茶的時間內,會異常活躍。
然後,它就會因爲離開了海水的滋養而死去。
但是,一盞茶的功夫,已經足夠讓它們噬開封印的外殼,嗅到血肉的美味。
圓慧的驚叫聲把趙構嚇了一跳,他驚駭地看向原本一臉莊重的方丈大師。
那些可怖的爬蟲噬咬開圓慧頸間的皮肉,正迎着汩汩而出的鮮血,拼命地往裡邊鑽。
一時之間,這種噬咬還不是致命的,而是它們吐出的毒素。
一隻爬蟲的毒素不足以取了一個成人的性命,但是十八隻呢?
秦檜以前所未有的敏捷速度從蒲團上爬了起來,同樣驚駭地看向圓慧方丈。
哪怕他知道計劃的細節,可親眼看到圓慧這樣的死法,也不禁心驚肉跳。
圓慧的手,從他咽喉間死命地摳出了一隻爬蟲,雖然只是爬蟲的一半身體。
那半截黑漆漆的爬蟲,還在他血淋淋的指尖拼命地扭動着。
趙構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倒退了兩步,才顫聲叫道:“來……來人,護駕,快護駕!”
秦檜畢竟早有準備,雖然他也覺得渾身彷彿都有爬蟲在爬,還是迅速鎮定了下來,一把扶住趙構,急聲道:“官家,我們走!”
“哦哦,我們走!”
趙構被秦檜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大殿門口逃去。
大殿中肅立於在四角的侍衛聽到尖叫聲,已然拔刀撲了過來。
此時毒蟲噴出的毒素已然發作,圓慧方丈向後踉蹌了幾步,七竅都有鮮血涌出來,看的人心驚膽寒。
侍衛們沒敢接近滿面披血的圓慧方丈,眼見這胖大和尚大張着嘴巴,倒退幾步,“嗵”地一聲仰面便倒,肥碩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侍衛們仗着刀疾退幾步,護着跌跌撞撞的趙構向外便走。
……
趙構大呼“護駕”的聲音,已經驚動了殿外石階下的衆臣。
衆人一愕之間,普安郡王趙瑗已然健步衝上了臺階,就見趙構唬得面無人色,渾身哆嗦地向裡邊逃出來。
趙瑗急叫道:“官家,發生了什麼事。”
趙構唬得嘴脣發白,臉皮子發青,牙齒格格打戰,渾身顫慄着,哪裡還說的出話來。
秦檜大叫道:“圓慧方丈遭異蟲殺害,速速護駕,馬上護送陛下回宮,快!”
殿門兩側的兩個老太監鬼魅般一閃,便掠到了趙構身邊。
秦檜只覺得手腕一酸,趙構已經被兩個老太監接扶在手中。
趙構緩過了一口氣兒來,顫聲道:“快快快,馬上護朕回宮。”
兩個老太監架着趙構,幾乎足不點地的就下了石階。
趙瑗爲了避嫌向旁邊讓了一步,等官家被扶下去,才自後面急步跟上。
一羣官員來不及詢問情況,跟在趙構後面,急急向前就走。
劉婉容急步下階,驚慌之下,“哎”地一聲便扭傷了腳,痛得跌坐下去。
奈何慌亂之中,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
寺院兩側隔離百姓的皇城司親從官一見這般動靜,馬上知道出了變故。
然而,隱藏在香客百姓中的忍者,卻已經搶先一步發動了。
飛刀、吹箭,迅速射向一個個猝不及防的皇城司侍衛。
一個個身着宋人服裝的忍者,從杖、傘等物體中抽出兵器,迅速向前衝去。
爲了儘可能地隱藏身份,他們拋棄了太有標誌型的太刀和手裡劍,但普通的暗器和兵器對於他們的武力發揮,影響也不大。
皇帝和衆大臣外圍重重侍衛眼見有人持刀殺來,馬上叱喝着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只聽一道冷冽的聲音喝道:“避!”
正手持利刃,呀呀怪叫着撲上來的忍者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往地面上一撲。
在他們身後,一個忍者懷抱“神火飛鴉”,隨着火舌的噴吐,一支支利箭激射出來。
想在大宋行在,皇家警衛重重的環境下刺殺天子,不但要出其不意,還要行動迅速,稍一耽擱便會優勢不再,甚至陷入重重包圍。
而這“神火飛鴉”,就是他們破局的利器。
柳生四十竹不是沒有想過把這神火飛鴉安裝在大雄寶殿上,那樣刺殺顯然最爲完美。
忍者們甚至不用正式出現,只要一筒神火飛鴉,大宋官家斷無幸理。
但是這個想法,他們只是稍作推敲就放棄了。
因爲,實操起來,根本沒有辦法做到。
就算他們能成功地把“神火飛鴉”安裝在佛像蓮臺上,問題是如何點燃呢?
秦檜已經把大宋官家歷年來進香禮拜的流程都告訴了他們,他們推敲再三,都無法在這樣的防衛措施下,讓他們的人混入大雄寶殿。
除非他們從幾十年前就着手準備,培養一個和尚,直到這個和尚成爲香積寺的方丈。
如果是用緩慢自燃的藥捻同樣不行,且不說緩慢自燃的藥捻會發出氣味,從一早就已在大雄寶殿中警戒的侍衛會嗅到這種氣味。
就算侍衛們嗅不出火藥味兒,忍者們又如何確保在這種緩慢自燃的情況下,火箭能夠不早不晚,精確地在大宋官家禮佛的短暫時間內發射呢。
所以,反覆推敲之後,柳生四十竹決定,“神火飛鴉”無法用在殿內,只能用在更具操作空間的室外。
先設計圓慧方丈之死,用他恐怖的死法驚走大宋官家,並且給大宋的警衛力量造成短暫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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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忍者們趁亂突襲、突破,迅速接近目標。
然後,就是這“神火飛鴉”大展神威的時候了。
寺外縱然大軍雲集,在高牆之內的這一方空間之內,他們也將成爲操控他人生死的神!
利箭激射,一筒“神火飛鴉”,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