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天目山上好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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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不再急驟,一輛輕車,在十餘騎士的護衛下,疾馳在臨安御街之上。

近來因爲皇帝遇襲、宰相被殺,再加上今晚的這場暴雨,臨安這座不夜之城的燈火也寥落了許多,街頭幾無行人。

車中,趙璩慵懶地倚坐着,半卷着車窗,看着外面不時閃過的一抹燈火。

兩宮下達的中旨,並未說明這個時候召見大臣們是爲了什麼。

但是在大雨滂沱的深夜,開禁宮之門急宣大臣,還能是爲了什麼?

一向不着調的鵝王心裡很清楚,這是官家駕崩了。

之前進宮請安的時候,傳出的消息還說官家病情好轉了,如今看來,那都是爲了安定民心故意散播的消息吧。

趙璩輕輕嘆了口氣,這麼晚了,從美人被窩兒裡被喊起來,冒着大雨進宮。

雖然他沒有起牀氣,心裡也是不太舒坦的。

這麼晚宣我進宮,還能是爲了什麼,不就是議立新君嗎?

趙璩脣角勾起一抹譏誚,風花雪月本閒,奈何庸人自擾啊。

他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假寐。

官家死了,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不覺得傷心。

也許,遊戲紅塵的人,骨子裡都是有點看破紅塵。

他和趙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見了便是考教他的學業,給他講一番大道理,再不然就是罰他抄書……

不過,惆悵總是難免的。

……

都指揮使莫龍冒着風雨,急急趕回皇宮了,披掛起來,和楊沅一起,駐守在宮門兩側。

宰相和尚書們,已經有幾位進去了,這讓氣氛顯得更加緊張。

兩旁的御龍直侍衛,和莫龍、楊沅腰間,都纏着白綾,民間尚不知其事,宮中已盡皆縞素。

忽然,一個腰纏白帶子的小黃門急匆匆趕來,宣旨道:“兩宮旨意,着御龍直楊沅,領一都人馬,赴垂拱殿警戒。”

莫龍有些羨慕地看了楊沅一眼。

誰都猜得到,兩宮在垂拱殿連夜召見大臣,必定是議立新君。

而直接帶兵佈防於垂拱殿,確保皇權交接順利進行的楊沅,這就是一份抹不去的從龍之功。

楊沅聽了旨意,心中便隱隱有所猜測,連忙答應一聲,點了一隊人馬,領着他們往垂拱殿而去。

宋朝軍制,五十人爲一隊,兩隊爲一都,這就是一百人。

楊沅帶隊正走向垂拱殿,兩個蓑衣人便從後面趕來。

楊沅回頭一看,訝然道:“大王?”

趙璩定睛一看,這才認出是楊沅。

趙璩有點懵,愕然道:“二郎?本王記得,你不是在皇城司任職嗎?”

楊沅:“……樞密院。”

趙璩憬然道:“哦,對對對,樞密院。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楊沅道:“皇后娘娘欽點,下官暫被調入御龍直聽候差遣。”

皇后欽點?

趙璩心思一轉,便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吳氏雖然是一位賢后,但……終究是對他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更偏心一些。

趙璩暗暗嘆了口氣,看看楊沅,不放心地問道:“你進了殿前司,那你還考不考狀元?”

楊沅道:“考啊,下官只是暫調。”

趙璩點點頭,欣然道:“好,這進士,還是要考的。”

趙璩若是對一個人投緣,那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對他好。

趙瑗和他都是太祖趙匡胤一脈的子孫,但是到他們這一代,已經傳了七代了。

你和你六代之前同一個父親的親戚,現在能有多親?怕還不如一個同學、一個同事親絡吧。

趙璩與趙瑗何嘗不是如此。

但,他看趙瑗投緣,就對趙瑗真的好,對楊沅也是一樣。

大宋重文抑武,就算樞密院和兵部也是一貫由文官把持。

像楊存中這種武將臨時掌握樞密院,只是特殊時期的特例,不可能持久。

趙璩對此心知肚明。

不管在位的是他養父趙構,是他大哥趙瑗,還是他,只要時局穩定下來,第一件事,一定就是把楊存中從樞密使的位置上調走。

武將本已領兵於三衙,如果再掌握了擁有調兵權的樞密院,誰敢保證不會再現五代十國弒君如屠狗的一幕?

況且,沒有大戰,武將的升遷就太難了,楊沅若想走的更高更遠,就必須選擇最正確的一條路。

再往前去,兩人就要分道而行了。

趙璩向楊沅揮了揮手,正要隨那內侍離開,楊沅忽然道:“大王在天目山下的別院,今年可能落成麼?”

“嗯?”

趙璩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問起此事。

心念一轉,趙璩就懂了。

他深深望了楊沅一眼,道:“別院今年一定建成,到時本王邀二郎同去一遊。”

他這樣一說,楊沅也懂了。

楊沅抱拳一禮,再擡頭時,趙璩已經跟着那小內侍走的遠了。

……

垂拱殿外,禁軍森然而立。

垂拱殿上,兩宮並坐於珠簾之後,兩位宰相、一位樞密使、六部尚書,共十一人,分別於兩側。

大殿之上,十分的壓抑,只是偶爾有人端起茶盞輕抹茶葉時發出的聲音。

韋太后和吳皇后已經把皇帝大行,須立新君的意思說出來了,各位朝廷重臣,也都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擁立普安郡王趙瑗的,有樞密使楊存中、禮部尚書曲陌、兵部尚書程真、工部尚書侯可意。

擁立恩平郡王趙璩的,有右相万俟卨、吏部尚書譚鷹炆、戶部尚書析折、刑部尚書張方旬。

四票對四票。

現在還有三個人沒有表態,太后、皇后和左相沈該。

万俟卨有點驚訝,沈該是主和派,而普安郡王的主戰傾向早就爲人所知了,難不成老沈想投普安郡王一票?

還是說,他想在關鍵時刻投下決定性的一票,以期得到新帝的感激?

可是,恩平郡王趙璩是吳皇后撫養長大的,吳皇后會更支持哪個?

而韋太后……,老太太是個沒主意的,而且與吳皇后婆媳關係非常的好。

再說,她馬上就要變成太皇太后了,也不可能和皇太后鬧出矛盾。

如此一來,新君之位就明確了,沈該那一票其實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沈該確實有點遲疑。

從立場上來說,他當然傾向於趙璩。

但是……,趙璩,無人君之相啊。

輕佻放浪,穿上龍袍也不像個皇帝,如果讓他坐上皇位,只怕會成爲大宋的噩夢吧?

趙瑗雖然主戰,但年輕氣盛,有這個想法也不算奇怪。

太宗皇帝也曾堅決主戰,認識到敵我的實力差距後,還不是改變了主張?

大行皇帝當初也曾力主北伐,迎回二聖,最終不也面對了現實?

有我們這些持重老臣在,趙瑗即便登基爲帝,也不會一味胡來。

可趙璩就……不好說啊……

沈該心中着實有些猶豫不定。

其實這些大臣個個都是人精,來時路上,就知道自己爲何而來。

所以,他們不但仔細勘酌過自己的立場,也計算過兩位皇養子能得到的票數。

沈該當時的計算中,兩宮和他不表態之前,趙瑗也只能得到樞密使楊存中、禮部尚書曲陌、工部尚書侯可意的三票。

兵部尚書程真一直緊跟秦檜,他應該是堅定的主和(投降)派纔對。

但是,程尚書居然投了趙瑗一票,這就讓沈該大感意外了。

原本毫無懸念的結果,他這一票無關緊要,所以他纔沒有深思。

現在不一樣了,雖然兩宮很可能更傾向於趙璩,但是如果他也投了趙瑗,最後表態的太后和皇后,還真未必一定就選擇趙璩。

畢竟是深宮婦人,能有什麼主見?

外臣這邊高下已分,她們說不定就改變主意了。

這種情況下,沈該站誰,就至關重要了。

吳皇后道:“現在衆卿各有擁立,可謂平分秋色。沈相公,伱意下如何?”

面對眼下大好局勢,吳皇后其實很想立即表態,她也支持趙璩。

可是,她和韋太后等於是這場立君會議的主持人,其他人還沒有投票結束,她先迫不及待地表態,那就有失公允了。

雖然在感情上,她更傾向於自己的養子趙璩,但是真的在努力做一個賢后了。

可韋太后不管哪個,眼見璩哥兒有一半的大臣支持,而且首相万俟卨是站璩哥兒的,天官也是站璩哥兒的,忍不住便道:“璩哥兒聰明慧黠,老身也覺得,璩哥兒更合適一些,沈相公,你覺得呢?”

沈該本就在搖擺不定之中,只是心中那杆天平,正在慢慢傾向於趙瑗。

實在是趙璩荒唐走板的行爲太多,沈該覺得一個莊重穩定的皇帝,哪怕對外立場上有點瑕疵,於趙宋天下也是更有益的。

可這時韋太后先表態了,沈該心中的天平不免就又向趙璩這邊傾斜過來。

如果兩宮明確支持趙璩,自己這一票其實就用處不大了,還不如也支持趙璩。

這樣,一旦這位新帝有些什麼荒唐行爲,自己作爲擁立他的宰相,也更有資格規勸天子。

想到這裡,沈該拱手道:“老臣以爲,恩平郡王可爲天子。”

吳皇后心中一寬,欣然道:“既如此,張大璫,去傳恩平郡王來垂拱殿。”

“奴婢遵旨。”

侍立於殿下的張去爲知道,大宋帝國的新皇帝,現在已經確定了。

張去爲一溜煙兒地出了垂拱殿,直奔恩平郡王趙璩所在的集英殿。

張去爲一溜小跑,越過普安郡王趙瑗所在皇儀殿,匆匆跑到集英殿,一進大殿,“刷”地一下,就是一個滑跪:“奴婢張去爲,拜見大王。”

趙璩剛把茶端起來,就看到張去爲滑到了他的面前。

趙璩頓時瞪大了眼睛。

“張去爲。”

“奴婢在!”

張去爲趕緊又膝行兩步,就差縮起一對爪子,再吐出一條舌頭了,讒媚之態,溢於言表。

這也就是趙構剛剛駕崩,他實在不好對趙璩叩頭說一句“奴婢爲大王道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否則,更不要臉的事兒他也乾的出來。

趙璩道:“起來起來,站起來。”

“是!”張去爲趕緊答應一聲,站起身來。

趙璩道:“過來過來,站近一些。”

趙璩彎腰摸了摸張去爲的膝蓋,張去爲一臉茫然地道:“大王這是在做什麼?”

趙璩驚訝地道:“本王還以爲你這膝蓋上面綁了護膝,原來沒有啊,那可真難爲了你。”

張去爲一愣,這才明白趙璩是在諷刺他,頓時窘的老臉通紅。

不過,眼前這位可是這座皇宮未來的主人,就是唾他一口痰,他也只能笑臉兒迎着。

張去爲便訕訕地道:“大王說笑了。奴婢奉太后和皇后懿旨,恭請大王移駕垂拱殿呢。”

趙璩乜了張去爲一眼,問道:“普安郡王可已去了麼?”

張去爲一愣,道:“兩宮只命奴婢請大王去,尚不曾有請普安郡王。”

趙璩攤手道:“普安郡王不去,本王去了,拜見何人呢?”

張去爲驚訝地道:“大王在說什麼,奴婢不明白。”

趙璩道:“你不需要明白,就如此回稟兩宮去吧。就說,等普安郡王去了垂拱殿,本王再去不遲。”

張去爲能哄得趙構一直把他當作心腹,豈能真的不明白。

趙璩一開口,他就明白趙璩的意思了。

只是他實在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人會放着送到眼前的皇位不要。

趙璩這是也想做個“讓皇帝”麼?

世上真有不願意做皇帝的人?

張去爲訥訥地看着趙璩,只希望剛纔是自己聽岔了。

趙璩道:“還不快去,告訴兩宮,普安郡王到了垂拱殿,趙璩再去不遲。”

“是,是,奴婢這就去。”

看着張去爲惶惶而去,趙璩懶散地往椅上一靠,淡淡自語道:“若做了皇帝,便做不了逍遙王,我何必去做那皇帝?

若做了皇帝,依舊能做逍遙王,本王怕不是要被千夫所指。大哥,這副擔子,還是你擔着吧!”

張去爲趕緊退出集英殿,急匆匆奔回垂拱殿。

經過皇儀殿時,張去爲突然萌生了一個衝動。

恩平郡王已經明確表示不要這個皇位了,如果我現在就進皇儀殿,請了普安郡王同去垂拱殿呢?

尚未向兩宮請旨,也未讓衆臣知曉,此舉未免……,可風險大,收益也大呀。

這樣的話,普安郡王一旦登基爲帝,無論如何,他也得保住咱家的位置,對咱恩寵不斷。

哪怕,普安郡王對我厭惡至極。

天子賞罰分明,這個態度,他必須得有。

可是,投機的收益和風險,在他心裡轉了幾轉,終究沒敢自作聰明。

張去爲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皇儀殿,還是趕回了垂拱殿。

楊沅按刀立於垂供殿前,眼看着張去爲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並不曾帶回趙璩。

楊沅心中便已明白了。

新天子在皇儀殿,集英殿裡是賢王。

今年夏天,他可以去天目山的鵝王別業避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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