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彥舟要跟着楊沅一起回上京,一開始心裡是有點彆扭的。
當初在潁州城下,他可是被楊沅暴揍過。
若非他橫練功夫驚人,當時就得被打一個骨斷筋折。
不過,形勢比人強,楊沅現如今是歡喜嶺的紅人。
現在都能派他代表歡喜嶺前往遼東,全權處理諸般軍國要務,足見完顏驢蹄家族對他的器重。
所以,這等人物,只能拉攏!
孔彥舟哪有什麼廉恥可言,他當年做江洋大盜時,就已無惡不作,早就泯滅了人性。
尊嚴於他而言算個什麼東西,利益所至,你就是讓他賣屁股,他都乾的出來。
於是,孔彥舟從自己或搶或買,精挑細選留下來的一百多個女人中反覆挑選了幾遍,忍痛挑出三個人來。
他決定送美人兒給楊沅,以此緩和雙方的關係。
這三個女人,以他的審美來看,一個嘴巴稍大,一個胸脯略小,還有一個臀部不夠肥碩完美,這才捨得送給楊沅。
楊沅自然是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他不想跟這個喪盡天良的大漢奸有任何拉扯。
如果不是此時幹掉孔彥舟會讓完顏大睿產生猜忌和疑慮,從而不敢放心交出九連城遷至上京城,楊沅都想在路上幹掉他。
孔彥舟對楊沅的拒絕自然極爲憤怒。
不過,大軍經過撒巴山的時候,孔彥舟的心態便又變了。
因爲他看到撒巴山世襲萬戶烏古論訛論,居然派了兄弟子侄一共三人,率百餘騎遠迎出數十里。
接着,他們被迎上撒巴山,更是受到了隆重的款待。
這楊沅連烏古論家都如此器重?
呵,什麼大宋學士,這廝和我這江洋大盜比,又有什麼節操了?
這貨明顯是徹底投靠歡喜嶺了,咱們倆大哥別說二哥,一樣的黑。
只是……
孔彥舟大口地喝着酒,想到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爭風每況愈下,不由得暗生悔意。
當初看走了眼啊,在山東的時候,明明是完顏大睿更強,我才投到他的門下,誰知……
現在輕易改換門庭的話,必然被人看輕。
被人看輕了,又怎麼會重用我?
不成,這一次,絕不能主動投靠了,一定要讓歡喜嶺主動招攬於我。
可是想要這麼做,楊沅這一關還真繞不過去啊!
孔顏舟瞄了一眼和訛論等撒巴山首腦人物談笑風生的楊沅。
還是得想辦法買好於他。
人皆有所好,我只要投其所好,也就是了。
……
楊沅在撒巴山歇息了一天,向訛論和畢國公主詳細講述了遼東發生的事情。
聽說完顏雍竟然死了,訛論和畢國公主也不禁相顧愕然。
至此,訛論更加暗暗慶幸自己之前的決定了。
如果不是果斷決定投靠歡喜嶺,上官明月那瘋女人把完顏雍幹掉之後,我烏古論氏再被迫相投,便不會受到重用。烏古論氏的沒落,將成爲必然了。
想到這裡,訛論和畢國公主看楊沅就愈發親切了。
楊沅離開撒巴山的時候,把阿里虎和阿它也帶上了。
今時今日的楊沅,層次已經完全不同於當初了。
他現在不會糾結於美色的多少,不會刻意去找,不必刻意去拒。
美色,就像家裡擺放的一件件充作飾品的精美瓷器。
沒那個財力,你就少擺幾件,有那個實力,你就多擺幾件,更有實力的甚至直接定製一批,埋在沙窖裡隨時取用。
貧無立錐之地的人,纔會天天糾結於多了少了。
不小心摔破個碗,還要找個鋦碗匠補一下接着用。
他的情,留給了相濡於微末之時的那些女子。
人在經歷,也在經歷中成長。
成長與經歷中,人會有所獲得,也會有所失去。
十歲人的情感與二十歲人不同,二十歲人與四十歲人也會不同。
已經改變的心境,便永遠不會再來。
就如所謂未泯的童心,也不過是一個成年人的肆無忌憚和裝瘋賣傻。
他絕不可能再有一個兒童的單純與天真。
但是對阿里虎這種女子,楊沅是喜愛和有責任心的。
在李太公眼中,阿里虎只是他的女僕而已,就算被他享用過,也不配拿來挾制於他。
因此帶回歡喜嶺自然無妨,也免得身邊人突然全部消失,引起李太公的警覺。
盈歌自然是不會隨他回歡喜嶺的。
上官駱、李佑和孔彥舟親眼見到了畢國公主。
畢國公主喜孜孜地告訴楊沅,女兒在山上小住時,發現有了身孕。
所以畢國公主要留她在山上親自照看,等楊沅他們奪下上京城,安定了北方之後,再把女兒送去。
李佑聽了不禁心中暗悔,早知盈歌姑娘有了身孕,當初就不該讓她離開歡喜嶺。
李佑自然清楚李太公對楊沅的招攬之情有多急切,他也是很希望楊沅能夠留下爲李太公效力。
只是現在當着訛論和畢國公主,就算楊沅也不能說個不字,他自然更不好多嘴。
下山之後,孔彥舟偶然發現,有個黃毛丫頭正爬上楊沅的車。
阿它年紀真的不大,還沒長開呢。
孔彥舟眉頭一皺,又緩緩展開,心中恍然大悟。
原來我之前送他美人兒,不是這貨清高不肯要,而是不稱他的心意。
這位楊學士,原來喜歡雛兒。
孔彥舟帶了一百多個侍妾,卻沒有一個這麼小的。
喜歡小的……
孔彥舟暗暗把他的這個嗜好記在了心裡。
……
金國戶部侍郎柯慕珊作爲特使,快馬加鞭自燕京西去,經西京大同府,直接進入西夏地界,抵達了大夏國的興慶府(銀川),見到了西夏皇帝李仁孝。
李仁孝時年三十一歲,是西夏第五位皇帝。
這李仁孝登基之後所制定的國策,就是全面倒向金國,附庸於金國以求安寧。
同時,李仁孝和入主中原的金國一樣,極爲崇拜漢文化。
他重用党項和漢族的飽學之士主持國政,設立各級學府,效仿大宋實行科舉。
他還大修孔廟,尊尚佛教,並尊大德高僧爲國師,倒也是一位有爲的君主。
不過,時下西夏有一位權臣,任得敬。
李仁孝的諸般國策,若不經過任得敬的同意,也是推行不開的。
如此大事,當然需要任得敬點頭。
因此,見過柯慕珊,瞭解了金人意圖之後,李仁孝馬上召國丈任得敬入宮議事。
任得敬這個國丈,並不是李仁孝的老丈人,而是李仁孝的父親,西夏第四代皇帝李乾順的老丈人。
任得敬原本是大宋西安州(寧夏海原縣西北西安州)通判。
紹興七年時,西夏攻佔西安州,任得敬將女兒獻給西夏皇帝李乾順,被西夏任命爲靜州(今寧夏永寧縣東北)防禦使。
第二年,任得敬的女兒被立爲皇后,任得敬就開始了不斷的擢升。
如今,任得敬已經是西夏國丈、尚書令、中書令,成爲了西夏國的宰相。
他的二弟任得聰是西夏殿前太尉,三弟任得恭是興慶府尹,族弟任得仁是西夏南院宣徽使,侄子任純忠是西夏樞密院副都承旨。
任氏一門,自然是權傾朝野。
隨着李仁孝年歲漸長,權柄卻處處受制於任得敬,這對君臣之間的關係,也就漸漸緊張了起來。
不過,從前年夏天開始,任得敬突然性情大變。
這位權勢氣焰,連西夏皇帝也要避其鋒芒的權臣,突然不再熱衷於權勢,而是沉迷於各種玄學了。
他到處尋訪能人異士,佛教高人、道家名士,乃至民間的方士和異人,都被他重金聘請了去。
爲此,他還專門建造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大莊園,號爲“一品堂”,專門供這些奇人異士居住。
任得敬時常往“一品堂”去拜訪這些奇人,跟他們一起研究什麼轉生之術、移魂之法。
如此此一來,國家大事他都懶得管了,倒是讓他和李仁存之間的緊張局勢大爲緩解。
但是,任得敬雖然沉迷玄學了,他的三個弟弟一個侄子卻依舊把持着西夏極爲關鍵的幾個位子。
所以,是否接受金國轉贈之地,是否和大宋交戰,(至少要生出摩擦,牽制宋國。這是金國特使柯慕珊提出的饋贈條件),任得敬不點頭,李仁孝也決定不了。
因此,李仁孝不得不主動請他前來相商。
“陛下有什麼事,自行決斷就是了。臣正與一位異人研究移魂之術呢,實在脫不開身。”
任得敬一入宮就抱怨不休,一臉的不高興。
任得聰、任得恭、任得仁、任純忠等任派大臣聽了,只能相顧苦笑。
他們這位“帶頭大哥”這兩年性情大變,讓他們也無可奈何的很。
將近六旬就開始沉迷於玄學,也……行吧,確實歲數不算小了。
可你至少也該是研究如何長生吧?
研究轉生和移魂,這就有點離譜。
西夏皇帝李仁孝聽了,面上苦笑,心中腹誹。
他當然很高興任得敬不再攬權,那你倒是把你一堆的兄弟和侄子都免了啊!
他們只聽伱的,我不找你商量,朕的國策又如何能夠貫徹?
李仁孝只好陪笑道:“國相辛苦了。事關重大,朕還年輕,見識淺薄,須得國相幫朕拿個主意纔是。”
任得敬很不耐煩地道:“陛下有什麼事要商議?”
李仁孝道:“金國打算劃割臨洮府給我大夏。”
任得敬道:“好事啊,答應他們就行了,還商量什麼。”
這個時代的國家,並不似後世一般把領土分割看得太重。
就在幾十年前,西夏惠宗皇帝只是爲了削弱外戚的權柄這個理由,就想過要把侵佔的一大片宋國領土歸還大宋,以此來藉助宋國的力量削弱西夏外戚。
只不過事機提前敗露,外戚立即發動反擊,殺了獻計於惠宗的大臣,幽禁了惠宗,從而引起西夏內部一連串的動盪。
北宋也是爲此出兵,先是熙河之戰佔領了熙河路,繼而以李憲、種諤等五路大軍攻打興慶府。
樑太后領着外戚主持朝政,以堅壁清野之策,輔以斷絕糧道之計,與宋軍不斷拉扯。
宋軍雖然先有小勝,奪取了蘭州,最終卻慘敗於永樂城,結束了這場動盪。
李仁孝聽了任得敬的話不由一窒,他也分不清任得敬這是反諷還是在揶揄,便小心翼翼地道:
“可是,金人要求我們出兵伐宋,至少也要製造磨擦,牽制宋國。”
“嗯?”
這兩年沉迷於玄學的任得敬還真不太瞭解時勢了。
他換了個二郎腿的坐姿,端起茶來,慢悠悠地道:“怎麼啦?金國居然打不過大宋啦?這是要拉咱們幫忙打羣架?”
李仁孝道:“國相有所不知,金人在幾個月前,實力還是威凌於大宋之上的。可是自從宋使楊沅入金……”
“誰?咳咳……”
任得敬嗆了口茶,急忙打斷李仁孝的話問道。
太尉任得聰不滿地道:“大哥,你這兩年實在是疏於政務了,連大宋如此風雲人物都不曉得。”
任得聰就把楊沅如何成爲大宋南遷後,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如何利用新皇登基,扭轉了大宋對外的國策,
繼而出使北國,結果在濟南府款待他的兩位金國王爺次日就造反了,
還把他裹挾去了遼東,以及後來金國分裂的一系列情況,對任得敬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任得敬端着茶,兩眼幽幽出神,喃喃地道:“二十五歲,他叫楊沅?”
李仁孝頷首道:“是啊,他才二十五歲,確實是年少有爲啊。”
任得敬忽然放下茶盞,肅然道:“陛下,馬上動用我大夏潛伏在宋、金兩國的所有諜探,調查這個楊沅的底細。
臣要知道他全部的情況,越詳細越好。嗯……最好是能找到與他相熟之人,弄一份畫像回來。”
任得敬說完,便彷彿喃喃自語一般道:“畫像……未必有用?
總之,要了解他很詳細的資料,不要看他在朝堂上怎麼說,而是生活中許多的細枝末節。”
李仁孝驚訝地道:“國相爲何如此在意這個楊沅?”
興慶府尹任得恭忽然神色一動,脫口說道:“大哥不會以爲,金國今日局面,竟是這個楊沅一手造成的吧?”
任得敬一愣,不錯,這個理由很好。
任得敬馬上點點頭,說道:“不錯!我確有這個懷疑。”
衆人轉念一想,楊沅三元及第後,便扭轉了大宋對外的國策。
隨後他出使金國,完顏驢蹄和完顏大睿造反,就是在迎接他的次日。
到了遼東之後,此人神隱了,幾乎再沒了他的動靜……
這就很奇怪啊,一點動靜都沒有,比有點動靜更叫人奇怪。
難道金國今日局面,當真是此人一手促成?
他有如此神通廣大麼?
李仁孝雖然與任得敬爭權,但是對於任得敬的能力,卻是不敢輕視的。
李仁孝馬上三擊掌,喚來殿前侍衛,沉聲道:“下旨,令我大夏‘飛鷂子’,全力偵緝大宋狀元楊沅的全部情況,越細越好。”
西夏的飛鷂子,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一支重要諜探組織。
任得敬補充道:“能搞到他的畫像最好!”
那侍衛答應一聲,匆匆下去傳旨。
李仁孝咳嗽一聲,對任得敬道:“國相,關於金人提出的條件……”
“答應他!”
任得敬截口說道。
他的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緩緩地道:“總不能白拿人家的好處吧?打就打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