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不同,包裝也就不同。
這第一車想必都是貴重之物,至少是怕風雪的物什,所以都用大箱籠裝着。
“都搬下來,逐一檢查。要輕拿輕放。”
吳老二狐假虎威地說着,還故意高聲吩咐給金夫人聽:“檢查之後,要重新裝車,捆綁仔細。”
歡喜鎮上的青壯們轟然應喏一聲,就將一口口大箱籠搬了下來。
“粗手粗腳的,別翻亂了。”
按着短刀,瞪圓了一雙杏眼,看着青壯檢查的完顏萍有些看不過去了。
“這些箱籠我們來檢查吧。”
完顏萍揮了揮手,趕走衆青壯,親自走過去,掀開一具具箱籠。
她這裡按一按,那裡翻一翻,有時還拔出短刀挑一挑。
金玉貞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爲她沒想到今天的檢查會如此嚴格。
平時不都是走個過場的嗎?
想到這種反常,她的心情漸漸沉了下來。
難道……楊學士潛逃的消息,已經傳到歡喜鎮了?
一定是這樣,否則,歡喜鎮不會如此盤查她的貨物。
金玉貞馬上向自己的人遞了個眼色,又向那羣小姑娘睃了一眼。
“事情一旦發作,立即拿人!抓了這些小女子充作人質!”
她的親信侍衛明白了她的這個意思,便悄悄散開了去,只俟事有不妥,便立即動手。
“砰!”
又是一口箱子被掀開了,完顏萍彎着腰,一手撐着箱蓋兒,一手握着短刀,向箱中看去。
她馬上就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是如此熟悉,她做夢都夢到了幾回。
楊沅的笑帶着些許無奈與抱歉,就那麼看着完顏萍。
楊沅也沒想到,自己多少大事都做成了,偏偏會在小陰溝裡翻船。
雖然心裡很抱歉,但他還是準備出手拿人了。
他要用自己任命的班長做人質。
但,還不等他暴起抓人,箱籠前便又探過一張清秀的小臉。
李秀寧!
看到楊沅的一剎那,秀寧的眼睛驀然瞪得溜圓,一張櫻桃小嘴兒都驚詫地張成了O型。
算了,一羊也是趕,兩羊也是放。
楊沅暗歎一聲,準備一手一個,掐住她們稚嫩的脖子。
這兩個丫頭在完顏家和李家的地位非常高,二換一,歡喜嶺不可能不放自己走。
只是……
“砰!”
箱蓋蓋上了,完顏萍一個轉身,輕盈地一跳,一屁股就坐到了箱蓋上。
她的一雙小腿悠盪着,彷彿很悠閒,只是臉上的神色卻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只不過,注意到她臉色的,也只有近在咫尺的李秀寧。
“咳!這車貨沒問題了,你們繼續搜其他的,動作麻利些。”
完顏萍說着,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秀寧。
兩個人是死對頭,一向針鋒相對,什麼事都要爭一爭的。
如果說完顏萍是完顏氏姑娘們的大姐頭,那李秀寧就是李家派系這羣姑娘裡的大當家。
雖然李派山頭林立,隊伍有點散。
可是此刻,完顏萍對着她的死對頭,卻是滿眼的乞求,求放過。
箱子裡,楊沅伸出的手差點兒就被突然合攏的箱蓋給夾住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箱蓋上傳出了完顏萍的聲音。
這小丫頭,她……
一時間,楊沅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了。
楊沅忽有所覺,似乎箱蓋上又坐了一個人。
李秀寧坐到了完顏萍的身邊,同樣若有若無地蕩着一雙小腿以示輕鬆。
只是因爲緊張,力道掌握不好,她的鹿皮小蠻靴的鞋跟不時會輕輕磕到箱子上。
箱子上是有暗設的通氣孔的,而且不只一個。
楊沅摳開一個通氣孔,向外望去,就見一雙裹束的腿形極美的小腿,正輕輕搖呀搖。
她的主人,果然是坐在箱子上的。
從那雙漂亮的小腿中間望過去,可以看到遠處的金玉貞。
金玉貞神色不愉地站在地上,但偶爾望過來的眼神,卻充滿了驚疑和不理解。
金玉貞當然知道楊沅就藏在這口箱子裡,所以她根本無法理解那兩個小丫頭在幹什麼。
她們應該看到了楊沅纔對啊!
箱蓋上,李秀寧沉默了一下,扭過臉兒,不解地看了看完顏萍,小聲地道:“你……要放老師走?”
完顏萍咬了咬薄薄的脣,輕輕點了點頭。
李秀寧皺了皺秀氣的眉:“真要放老師走?”
完顏萍扭過小臉兒看着李秀寧,眼睛裡有溼漉漉的霧氣氤氳着。
“因爲,老師想走啊。”
這句話說完,完顏萍已經委屈的想哭出來了。
她剛剛看到了楊沅的眼神兒,楊沅那尷尬、無奈和“抱歉,我要動手了”的眼神,看在完顏萍眼中,卻只有一個意思:
“萍兒,求你幫幫老師!”
就這一個眼神兒,她就淪陷了。
老師那麼可憐,他都求我了呢,那當然……要幫他啊!
秀寧雙手撐着箱蓋兒,一雙小腿不再悠盪了。
回想着方纔和楊沅對視的剎那,李秀寧聲音幽幽地道:“是呀,看着老師的眼睛,真的是沒辦法不答應他呢……”
……
車隊的檢查,完全沒有問題。
吳老二放下心來,一身輕鬆地指揮衆青壯,麻利地幫着金夫人的車隊重新裝車。
金夫人冷哼一聲,不悅地道:“我們可以走了?”
吳老二賠笑道:“職責所在,夫人勿怪。您快請登車。”
金夫人跺了跺靴子,轉身登上車去,將要掀開車簾兒的時候,身子微微一頓,看向路邊那羣小女子。
完顏萍和李秀寧就站在其中,一個扭着臉兒往左看,一個扭着臉兒往右看,就是沒有一個看她或是她的車隊。
金夫人滿腹不解地鑽進了車子,車隊慢慢走遠了。
李秀寧一直扭着頭兒看向一邊,她怕看向那離開的車隊時,會忍不住哭出來。
另一側,完顏萍卻是忽然拾袖擦了擦眼睛,不等人問,便自己解釋道:“雪沫子都吹我眼裡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道:“走吧,我們回鎮上去,這兒風太硬了。”
一羣小臉凍的紅撲撲的小姑娘轉身往鎮上走。
經過最靠外圍的那戶人家時,完顏萍和李秀寧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幢大屋。
兩人坐在箱子時,趁着搜查的青壯去檢查另外的車子,近處已經沒有旁人時,和箱子裡的楊沅有過簡短的對話。
“老師,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這是完顏萍低聲衝着箱子說的話,聲音裡帶着一種委屈的哭音兒。
箱子裡沉默了許久,楊沅只回答了她這樣一句話:
“鎮東頭第一家,有送老師回來的九隻土狗。
你們若是有心,就幫老師照顧它們。”
狗雪橇可以馱人,也可以馱一部分貨物。
但是像金夫人這一行車隊,就不可能指望用狗來拉橇了。
所以這些狗子就被留在了那戶人家,金夫人的車隊是馬拉橇。
和她們說什麼呢?
難道說抱歉?
似乎,他也沒有虧欠這些丫頭什麼。
說情話?
你都要永遠離開金國的人了,要不要那麼坑人家?
所以,楊沅選擇給她們找點事兒做。
人,一旦有了事做,也就有了寄託,那就會少了許多的傷感。
她們的年紀還小,自己只是她們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彼此相處的過程雖然精彩,卻是如此的短暫。
少年人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們就會慢慢遺忘了他的。
完顏萍和李秀寧領着一羣小姑娘走進了那戶人家。
然後,懵逼的房主人就收到了一隻金釵,而九隻大笨狗,則被小姑娘們領走了。
大笨狗比小姑娘們的身子似乎還要強壯高大一些。
不過這種馴養的狗既聰明又溫馴,它們似乎馬上就理解了,這些香香軟軟的小丫頭就是它們今後的飯碗。
於是它們對女主人們一個個俯首貼身,走路時都緊貼着她們的腿子,伱一個不小心,都能被它給絆倒了。
年紀最小的李小純蹲下來,眉開眼笑地捋着大笨狗的毛髮,好奇地問道:
“秀寧姐姐,我們爲什麼要收養這些狗狗啊?”
“因爲……”
這一次,完顏萍還是沒有守住秘密。
小班長太有傾訴欲了。
不過,這也是因爲,她相信有她和李秀寧的共同決定,就能鎮得住場子。
果然,當完顏萍眼淚汪汪地說及老師蹲在箱子裡看着她時,小姑娘們共情了。
天啦,楊老師居然也有可憐兮兮的像條大笨狗的時候嗎?
那必須原諒他啊!
楊老師居然求我們幫忙欸。
那必須答應他啊!
一羣小姑娘想到她們最崇敬最熱愛的老師居然會那麼可憐,頓時母性大爆發。
於是,完顏萍和李秀寧的這個決定,便獲得了正抹着淚的她們一致同意。
她們幫助了老師呢,一想到這一點,她們就既傷心,又得意。
當時正想着說一句“抱歉”,然後便一手一個,掐着他的班長和學習委員的脖子,把她們擄爲人質的楊沅若是知道這樣一幕光景,不曉得會不會感到一絲慚愧。
原來,照顧這些大笨狗,是老師交給我們的最後一個任務呀!
這一下,九條土狗頓時成了搶手貨。
二十多個小姑娘,顯然不夠分的。
最後,李秀寧出來,一錘定了音:“沒領到的不要急,等這些狗狗生了小狗狗,沒領到的再來領養!”
這條提案,順利通過。
當天晚上,上官駱領着數百騎勇士,一身風霜地衝進了歡喜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