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聞鼓院,就設在皇宮午門前面。
傳說中的登聞鼓也是真有的,但是敲了登聞鼓,並不是馬上就能上金殿見到皇帝。
聽到鼓聲出來的,是登聞鼓院的官吏,他們會接待來人,記下擊鼓人所述之事,再呈報天子,由天子決定見是不見,以及如何處理。
所以,它實際上就相當於一個最高級別的信訪辦。
但是由於它是世人走投無路之下,只能直接面奏天子的最後辦法,所以輕易沒有人去做,因之一旦登聞鼓響,必然引起各方矚目。
郭玉岫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現如今,我的名聲應該已經滿城皆知了。一會兒敲響登聞鼓,吸引各方官吏圍觀時,我們就大聲說出所遇的不公。”
郭玉岫一邊走,一邊低聲囑咐兩個部曲。
“好!”兩個部曲激動不已。
這一刻終於等到了。
郭玉岫異想天開,要參加科舉,目的就是爲了替她自己造勢。
可她沒想到效果竟然這麼好,不僅朝廷中人注意到了,市井中人注意到了,就連各方學士、大儒們也都注意到了。
此番只要當衆說出她家的冤屈,讓這消息無法被封鎖,那就有了伸冤的機會。
郭玉岫想着,腳下的步伐越走越快。
鼓亭下,那面大鼓已赫然在目。
只要走過去,抓起鼓槌,奮力敲響,三司六部各房公吏正在走動來去的,都會聞聲趕來圍觀,到時候……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筆直地杵在郭玉岫前面。
只要再上前一步,郭玉岫的鼻子都要撞歪了。
郭玉岫急急止步,擡頭一看,頓時愕然,左諫議大夫楊沅?
楊沅是急急趕來進宮請旨的。
行吧,郭家姑娘考試你們一時爭不出個結果來,那就爭着。可問題是明天就考試了啊!
你要麼就先讓她去考着,哪怕她考完了,你們爭出了結果,認爲她不合法,取消她的成績也就是了。
可是不能因爲你們爭論不休,不讓人家去考啊。
現行的大宋科考方面的律法,可從無一字明文規定女子不得報考。
可時間緊急,也只有官家發話下特旨才行了。
不然禮部兩個侍郎掐架,找禮部不是白扯麼?
結果趕到宮門前,楊沅就發現了郭玉岫。
“郭姑娘,你這是?”
“啊,楊諫議。”
郭玉岫定了定神,忙向楊沅抱拳一揖:“學生能否應試,禮部還是沒個說法。
學生無奈,欲擊登聞鼓,告御狀。”
楊沅搖頭道:“御狀不是那麼好告的,如果你官司敗了,是要受懲罰的。
你放心,這件事,我來處理,本官現在就進宮,你等我的消息。”
“不必了不必了。”
郭玉岫趕緊阻止,她的目的是爲了造勢,然後告狀,考不考的她根本不在乎。
眼下就能把事情鬧大的話,何必再去應考。
郭玉岫忙誠懇地道:“楊諫議爲學生所做的已經太多了,學生豈敢一再相煩。”
郭玉岫一臉歉疚地道:“學生也聽說,禮部兩位侍郎爲此也是相持不下,不能再讓楊諫議爲了學生爲難,就讓學生敲登聞鼓,告御狀吧。”
“大可不必。本官身爲諫議,這種事當然要管。”
楊沅吩咐道:“大壯,你帶兩個人,陪着郭姑娘。我往宮中一行,很快就出來。”
“是。”大壯答應一聲,帶着兩個隨從站到了郭玉岫的面前。
這兩個隨從可不是普通的官派差役,而是宋老爹一手調教出來的“同舟”探子。
從其中擇其優秀者,選拔爲楊沅貼身侍衛的。
郭玉岫只瞧這兩個侍衛往那一站,淵停嶽峙,氣定神閒,就曉得身手很高明。
如果我強行闖過去,會被他們阻止的吧?
楊沅已經替我請旨去了,我卻執意要敲登聞鼓,必然引起他的疑心,那時……
想到這裡,郭玉岫只好打消了今日敲鼓宣揚的打算。
如此一來,也只是拖延了她鳴冤的時間,機會還是有的。
赴考時和考完時,都是貢院門前人山人海的時候,其中不乏權貴人家,尤其是讀書人就喜歡仗義執言、公議國事,到那時聲張開來也是一樣。
楊沅身邊一共四個侍衛,留下兩個,帶了另外兩個繼續往宮門處走。
楊沅一邊走,一邊吩咐道:“一會兒,本官進宮,你們盯住那位郭姑娘。”
楊沅可是在上衙途中被郭玉岫攔住告狀的,現在他要替郭玉岫出頭,郭玉岫反而要選擇告御狀了?
楊沅心中頓時便有了疑慮,只是這姑娘什麼動機,實在不好揣度,所以先叫人盯住便是。
楊沅現在是諫議大夫,是個“會兒”,專業噴子,自然有權覲見天子。
消息報進宮裡,趙瑗有些詫異。
不過,一直以來,楊沅每有動議,莫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對這個臣子可是極爲青睞的。趙瑗放下藥碗,便吩咐道:“快快宣他進宮。”
楊沅被引進宮來,見到了趙瑗,把事情一說,趙瑗便皺了皺眉。
雖說他有心栽培楊沅,不希望楊沅變成個“萬人恨”,但他也不希望楊沅韜光隱晦到這般程度。
爲了一個女人想參加科考,急急進宮見駕,至於嗎?
多少國家大家要處理呢,這也叫個事兒?
不過,當楊沅順嘴說到了此番之所以要進宮見駕,是因爲禮部兩位侍郎爲此相爭不下,臨安許多大儒紛紛下場表態時,趙瑗便一下子精神起來了。
“理學?哼!性命之學?哼!修身養性以致聖?哼!”
趙瑗一連三個哼,把楊沅都給哼懵了。
他還沒見過這位官家表現的如此激動。
趙瑗憤然道:“理學浮誇務虛,坐而高談,一無是處!較之蜀學,相去甚遠,不,簡直是雲泥之別,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僞學罷了!”
敢情這位官家還是個蜀學的粉絲。
宋時學術主要有三大流派,洛學(理學)、新學和蜀學。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傳~~
趙瑗對蜀學推崇備至,他最看不上的就是理學,說看不上都是客氣的,這位皇帝簡直是對理學深惡痛絕。
這一點參政陳俊卿最清楚不過,因爲陳俊卿就是信奉蜀學的,而且他曾是趙瑗的老師。
趙瑗提筆寫了一封手諭:“楊卿,你做的對,持朕手諭,先讓有司把這位郭姓女子報考之事就地解決了。總不能因爲他們辯學,耽誤了人家的大事。”
“臣遵旨。”
楊沅捧了皇帝手諭就退下了。
“來人,兩日後誦讀書院有一場論道,三日後萬鬆書院還有一場講會,派人去,將與會名士的發言記下,朕要看。”
因爲這事兒,趙瑗倒是想起來了。
他深厭理學,不過自從登基之後,一時間倒是沒想到去理會這項學術。
今日楊沅一說,趙瑗就起了整頓學術的念頭,理學這種害人的僞學,應該擯斥勿用纔對。
不過,天子一言一行皆須謹慎,他倒要先看看當世大儒們都有什麼看法。
楊沅出了皇宮,郭玉岫正被他的四名侍衛嚴密保護在中間。
楊沅笑道:“本官已經拿到陛下的手諭,現在就送你去辦理在臨安應試的手續,咱們這就去臨安府。”
郭玉岫聽了只覺哭笑不得,這人太熱情了……也不好。
可她打的幌子就是要參加解試,沒道理提出反對。
郭玉岫只好做出一副歡喜不禁的模樣,謝過了楊沅,隨他同往臨安府。
喬老爺一聽楊沅來了,眼皮子就是一陣急跳,慌忙迎出府來。
得知是爲了送人應試,而且還有聖上的手諭,喬老爺才鬆了口氣,親自陪着楊沅和郭玉岫去辦理相應的手續。
宋押司驗看了郭玉岫的過所和公牒,給她開了准考證。
楊沅便對郭玉岫道:“因爲姑娘之事,朝野中近來多有議論,風波着實不斷。不過,你不要擔心,只管安心赴考。你們四個……”
楊沅看向他的四名侍衛,正色道:“從現在起,貼身保護郭姑娘,直到考試完成,以防有人對郭姑娘有所不利。”
楊沅說着,向一名侍衛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
來時路上,楊沅已經對他有所囑咐,他自然會明白要做什麼。
“楊諫議,大可不必,楊……”
郭玉岫爾康手,可楊沅已經轉身,與喬貞回了簽押房了。
楊沅一名侍衛笑吟吟地道:“姑娘不必忐忑,在你應試期間,我們四人會隨行保護,斷然不會叫人干擾了姑娘應試的大事的。”
楊沅和喬貞回到簽押房,喬貞因爲楊沅的突如其來,很是受了一番驚嚇。
現在知道只是這樣一件小事,而且已經辦妥,也就鬆了口氣。
喬老爺笑吟吟地道:“楊諫議難得回我臨安府一趟,就不要忙着走了吧。喬某把幾位同僚喊來,咱們今晚小酌幾杯?”
楊沅道:“不忙不忙。宋押司,你把剛纔記下的那位郭姑娘的甲歷給我看看。”
郭玉岫的公牒只是證明她取得了童生身份的證據,上邊有姓名、籍貫、獲得童生資格的時間等等,比較簡單。
但她的過所就相當於戶籍證明,那就記得很是詳細了。
因爲人是楊沅親自送來的,宋押司還以爲楊沅知道那位郭姑娘的底細。所以他看到“過所”時,雖然頗爲吃驚,卻也沒說什麼。
這時聽楊沅一問,才隱隱感覺不對,難不成這位楊諫議也不清楚那郭姑娘的底細?
因爲郭玉岫是特旨跨籍參考,所以宋押司抄錄下來的訊息尤其的詳細。
楊沅將郭玉岫的資料接在身上,仔細看了看。
祖籍隴幹(甘肅靜寧),現居金州(陝西安康)。
郭玉岫的上三代祖先,曾祖郭成,原雄州防禦史,已卒;祖父郭浩,檢校少保,金、房、開、達四州經略安撫使,知金州,已卒;父郭淮,原開州經略安撫使,已卒。
楊沅愈發覺得其中大有文章了,他點了點那份簿冊,有些詫異地道:“這位郭姑娘,還是一位將門虎女呢?”
楊沅看那記錄的時候,喬貞就站在旁邊,看的一清二楚。
他原是轉運司的官員,對於大宋各地重要官員大都有所瞭解。
這時聽楊沅滿是詫異的語氣,忍不住多了句嘴:“我大宋西軍,有川陝三大帥,是爲吳、楊、郭三家。
看這甲歷,這位郭玉岫郭姑娘,應該就是郭大帥家的孫女兒了,怎麼楊諫議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