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策在院子裡躺了小半個月,在花臨克服了心裡障礙,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上他的頭時,醒了。
碩大的眼睛從迷濛到清明也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花臨被他嚇了一跳,回過神後又被華策看得渾身僵硬,好一會才訕訕的收回手,支吾道:“師,師父,你醒了啊……”
華策瞥她一眼,站起身抖抖一身毛髮,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就恢復了人形。
花臨親眼看着威武霸氣的窮奇縮水變成高冷的師父,只覺得這事比自己長出尾巴還不可思議——很不可思議!“真是我師父?做夢一樣的……”
華策緩緩走到花臨跟前,毫不留情的往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倆小子呢?”
花臨揉揉頭,噘着嘴回道:“說是什麼地方的妖怪鬧事,抓妖怪去了。”
華策‘嗯’了一聲,而後振振衣袖往屋裡走,走了沒幾步又若無其事的說道:“說話別撅着嘴,四十好幾的人了。”
四十好幾……四十好幾……
花臨呆愣在原地,心中的百感交集最後只匯作了一句話——“師父,你果然是嫌棄我了!”
“何來嫌棄之說,”華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過是想告訴你,噘着嘴,一點都不可愛。”
“師父!”花臨用力跺了跺腳,“我最可愛!”
徒弟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樣不省心?華策無奈的嘆息,用哄孩子的口氣說道:“是,你可愛,只是撅嘴就不可愛了。”
“真的?”
“真的。”華策在榻上坐下,問道:“這兩日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或者東西出現在附近?”
花臨很肯定的搖頭,“沒有。”
華策微微額首,似是鬆了口氣,“好了,你出去吧,爲師閉關幾日……如果觀川和平陵回來,就讓他們別出去了。”
“好。”花臨點頭應下,然後轉身出去。渾然不知背後華策看着她的目光滿是煩惱和糾結。
“嗨~那隻小窮奇,站住。”那日華策被一聲龍吟誤導,卻被這樣一個輕佻戲謬的聲音喊住。
不用懷疑,那正是琉陽,此時的他可不是與觀川花臨在一起時那樣的親切隨和。只見他橫眉冷豎,身後似有無形的臥榻一樣斜倚在半空中,“你知道千雲界怎麼走嗎?”
華策並不認識他——即使仙界的入口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不準備告訴他。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華策輸了自然也是理所當然。他並不怕死,對於他這樣修爲的人來說,換一副皮囊並不是什麼難事,反倒是對方的強大實力讓他更爲驚愕。
誰知琉陽在痛下殺手之前忽然在他身上仔細嗅了嗅,然後笑着收回手,說道:“是熟人啊,怎麼不早說……不好意思哈。”
熟人?華策因爲他的話留了一絲心眼,聞到他一身狐騷味中夾雜着的一絲獨特香味後,他很清楚的意識到,這人說的應該是花臨。
琉陽也不再爲難他,拍拍屁股就走了,渾然不知自己給花臨惹了什麼樣的麻煩……
花臨爲什麼會和那人認識?華策心中對琉陽的身份隱約有了猜測——那一身狐騷味實在太與衆不同。
“你……”華策猶豫着開口,在花臨疑惑的回頭後又擺擺手,“出去吧,修煉不要偷懶。”
花臨連連點頭,生怕他又逮住自己唸叨,應了一聲後快手快腳的關上門。
“罷了……”他看着緊閉的門扉,嘆息一聲,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觀川和平陵回來時看見空蕩蕩的院子就知道華策醒了。他們沒有貿然去華策的房間,而是找了花臨詢問。
花臨把華策的交待說了,然後有些開心的說道:“看你們不帶我去玩,哼哼~”
“有什麼好玩的?”觀川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水,“又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平陵但笑不語,拿了一隻茶杯放在面前,眼神瞄了瞄觀川。觀川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冷笑道:“想得美。”話說着,卻給花臨倒了一杯水,還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
“師兄,不能這樣的啊!”平陵說着看了花臨一眼,“偏心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
花臨臉上帶着驚喜的笑容,扭頭看了了平陵一眼,“小川都記得給我帶東西,你還是我親師兄嗎?”
平陵在觀川得意的目光中摸摸鼻子,啐了一句:“你小子夠可以的。”說着,又瞪了觀川一眼,暗道:我說這小子怎麼半路不見了……買點心還這麼偷偷摸摸,絞盡腦汁的甩開我,至於嗎?!他衝觀川做了個鄙視的手勢,轉頭小心翼翼的對花臨說道:“妹子啊,你要知道,師兄我很窮。”
“窮到連點心也買不起了?花臨毫不掩飾眼中的傷心絕望——雖然誇張成分居多,“你果然心中是沒有我的。”
平陵啞口無言,好半響才說,“我下次會記着的,一定!”
花臨聞言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整個人都靠在觀川身上,“還下次呢……下次我也去,別這麼看我,我也很厲害,真的。”
平陵和觀川對視一眼,有志一同的搖頭,那點勾心鬥角的小九九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異口同聲道:“不行!”
“我真的可以!大不了……我躲在邊上不說話,就看着?”花臨說着,仔細觀察着他們的臉色,見都是一臉不贊同,又說道:“都說實戰纔能有所提高,我還沒和妖怪打過架呢!”
如果有個天真無邪……錯,是如果有個略微有點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表示要圍觀打架鬥毆,殺人放火,該如何阻止?
觀川習慣性的揉揉額頭,祭出了可以使用到永遠的‘法寶’——“你還小,不行。”
花臨習慣性的撅起嘴,一臉悲劇的說道:“我不小了……師父還說我四十好幾的人了還這麼幼稚!”
這下,不等觀川做出什麼表示,平陵已經趴在桌上笑得不能自己。
“很好笑?”她冷冷的看着平陵,“真的很好笑?”
迴應她的,是平陵驚天動地的笑聲,還有城裡的狗只被他的笑聲驚動。
一時間狗叫聲與笑聲此起彼伏。
觀川看她一臉快氣哭的樣子,伸手摟住她,“不好笑,他不靠譜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彆氣了。”
“我真的很幼稚?”花臨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年紀,“而且我居然已經四十多了……”
“只是年紀小而已,怎麼能說是幼稚。”觀川說着,又不輕不重的踢了平陵一腳,“師叔應該不會說這種話。”至少不會直說。
“他就是這個意思,師父果然不喜歡我了。”
“不喜歡就不喜歡了,還有我喜歡你。”觀川說着拍了拍她的頭,指着平陵道:“那邊那個更不得師叔喜歡。”
“秀恩愛死得快啊!”平陵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好好的扯上我做什麼?”
“啊,只是隨便舉個例子。”觀川很不在意的說了一句,又給了平陵一記重擊——“那個可不就是沒人喜歡的可憐蟲。”
平陵哼哼一聲,說道:“別的不說,我家妹子肯定喜歡我。”
觀川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你說,我和他,你喜歡誰?”
花臨叼着一塊燒餅,眨眨眼,又眨眨眼,再眨眨眼,最後幽幽道:“你還是別欺負平陵師兄了,我看他快哭了。”
“真的?”觀川看了平陵一眼,點頭,“果真是快哭的樣子。”
平陵看着兩人一臉肯定的樣子,幾乎都要以爲自己是真的很可憐了。他抹一把臉,而後嘀嘀咕咕的說道:“欺負我孤家寡人……果然是女生外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聲音不輕不重,正好是三人都能聽清的程度。
花臨初時有些生氣,而後得意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你才知道?”
笑鬧過後,夜以深沉。平陵自然回去了自己房間,觀川給熟睡的花臨拉好被子,看見她扯得大開的領口又是無奈的嘆息。
因着華策吩咐了不讓出去,兩人也就沒再去找大妖小妖的麻煩,安安分分的呆在院子裡修煉,期間趙致遠來了幾次,也被花臨一臉糾結的打發了。倒是澄心找上門時,她很驚訝,非常驚訝。
這三人的愛恨情仇可說是極品至極了,如果不是花臨知道趙致遠不是她親爹,知道澄心上門的第一反應大概不是冷笑而是抄傢伙吧?
這會,花臨盤腿坐在上首的位置,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之情,澄心卻只能受着。
沉默許久,澄心忽然說道:“當初,是趙致遠先勾引我的。我身爲滄瀾城城主唯一的女兒,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若不是他對我大獻殷勤……”她停頓一下,擡頭看了看花臨沒有波瀾的臉色,“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他就是那麼對我的。我開心時,他會陪我開心,我難過時,他會爲我難過,逗我開心……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即使我知道他和豔姬是一對,還是不可自制的愛上了他。”
難道你來是爲了和我追憶你們的戀愛史嗎?花臨諷刺一笑,沒有理她。
澄心也沒有指望她接話,繼續說道:“後來,我聽他說豔姬懷孕了,聽他說要成親了……纔想了那麼一個辦法,再後來的,整個修真界也沒什麼人不知道了。”
花臨點頭,“是啊,都知道。然後呢?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好說的,沒有打死你是我人好。”
“我知道。”澄心臉上露出似有若無的笑容,“但是你非但沒有打我,還讓我進來與你說話——可見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比起我,更應該恨那個拋棄妻子的趙致遠。”
“原來是這樣嗎?”花臨挑眉看她,“所以你找我是想說什麼?總不會是來追憶你們灰飛煙滅的感情吧?”
澄心被她若有似無的氣勢所籠罩,無名的懼怕在心底滋生,原本想好的說辭也沒了出口的機會,到嘴邊只剩下一句:“你恨他嗎?”
“恨?”花臨歪了歪頭,“說不上吧,以前我還當自己沒爹沒孃,這會突然有個爹,感覺還挺新奇。”
“難道你不想報復他?”澄心握緊了椅子上的扶手,“你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修士的孩子,生來就該是錦衣玉食高人一等,最後卻流落到一個小村莊,粗布麻衣辛苦生活。”
花臨腦中突兀的想起總是一臉淡定的村長和女扮男裝的白郎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澄心疑惑的眼神中側身靠在扶手上,一手支着下巴,認真的問道:“難道這不是因爲你嗎?”
澄心來之前就設想了花臨的無數反應,聞言也只是臉色一僵,然後說道:“沒有我,難道不會有別人嗎?你看,我是滄瀾城主的女兒,他入贅我家,結果前腳剛做了城主,後腳就領了兩個女人進門,最大的孩子都沒比你小多少。”
花臨聞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說道:“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兩人都沒發現,窗外一個蒙面女人的身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