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下巴,花臨開始糾結‘師父到底是不是師父,觀川到底是不是觀川’這種問題……
過了很久,她徒勞的發現這問題太過莫名其妙,太過費腦子,暫時是想不明白了。而不費腦子的事……花臨看着觀川面前堆成小山一樣的食物,深深嘆了口氣。
原本,吃東西和看美男是做容易的事情,偏偏現在確實:男人,有的看沒得摸;食物,有的看沒得吃。如果這樣尚且還不算可憐,那就還要再加上一句:這個男人是個背信棄義的,欠打的負心漢……
這般一想,這世間恐怕再不能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了!
正在花臨糾結的時候,侍女傳話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寂靜。
說是羨遊老祖邀請觀川明天過去。
花臨並不認識侍女口中的羨遊老祖,見觀川並沒有多問,似乎很相熟的模樣,直覺這人和觀川的古怪有關。
而觀川,應允之後似乎也沒了興趣再看着這一摞摞的佳餚,直接起身從側門離開了。
‘連筷子都沒動過,大約真的是看飽了。這暴殄天物的混·蛋……’
花臨心裡罵着觀川的浪費,頗爲遺憾的最後看了那些食物一眼,轉身跟上觀川,直到看着他盤腿坐在榻上吐納,這才放下心。
然而即便她盯得再緊,半夜裡花臨還是一不小心睡着了,醒過來時眼前是一片猩紅海水,再一眨眼,卻又變成了休明殿的景象。
花臨起初還當自己是沒睡醒,猛地回頭一看,原本盤腿坐在榻上的觀川早已經沒了蹤影,這才知道壞了,把人跟丟了。
她不信邪的在休明宮找了一圈,果然沒有觀川的蹤跡,倒是偷聽了雲絮和那個新來小姑娘的談話。
也不知道是什麼目的,雲絮正拉着含瑛的手,絮絮叨叨的說她和觀川公子相遇的那些事。
那個從魔族手中救下她的觀川,那個如同謫仙般的觀川,那個偶爾拉着她回憶過去的觀川……
花臨聽了一耳朵的觀川,卻完全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嗤笑一聲,轉身便走。
“聽說觀川公子出門了?”
花臨猛地停住。
“該是去羨遊老祖那兒了吧。宿友老祖時常會找公子談論道法切磋棋藝……動輒數百年也是常事。”
後面的,花臨沒再聽,倒是下定決心要把那個羨遊找出來,看看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雄心壯志是有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等她兜兜轉轉找到羨遊的宮殿……這都是好幾個月之後了。
觀川和羨遊兩人正在下棋,黑白棋子勢均力敵,爲了爭棋盤的東南角膠着着。
花臨第一眼先是看向了羨遊,只見他做書生打扮,一頭青絲綰得一絲不苟,面容柔和,目光清澈,觀面相就是個溫和善良的人。
但沒由來的,花臨就是覺得古怪。
下一瞬間,她就明白了這古怪感覺的由來。
只見羨遊從棋簍裡揀出一顆黑子落下,而後對觀川說道:“人生在世,所見所聞如同夢幻泡影,像朝陽未出時的雨露,亦或者尚未消融的冰雪,時候到了總會失去。你何必執着?”
觀川似乎是愣住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專心落子並不回答。羨遊也不急着要他的答案,兩人這樣你來我往十於個回合之後,觀川才反問道:“我執着了嗎?”
羨遊點頭。
“那我執着了什麼?”觀川又反問了一句,倒是把羨遊問住了。
“你執着於一段記憶,一個夢境。你對自己感到迷茫……其實這並沒有錯,很多人都會迷茫,包括我。”羨遊說道這裡,又加重了語氣,“但是,誰都可以迷茫,只有你不行。”
觀川眉毛一挑,“這話好沒道理。”
“能者多勞,這世上雖有道理,卻不是適用於每一人的。道理是規矩,束縛絕大多數人的言行,道理也是武器,是弱者攻擊強者的利器。但我要告訴你的不止這些。你還應當知道,因弱而生恐懼,而無知,而怯懦,而卑猥。但也正是弱者的存在,才顯得強者存在的價值。”
“那又如何?你總不會想說,你是弱者,因恐懼而無知,怯懦,卑猥。而我是那個需要包容你們的強者?”觀川落下一子,將羨遊的黑子包圍其中,只待機會便可吞殺殆盡。
羨遊對對觀川落子的位置並不意外,且早已經想好了對策,三個回合之後已將白子的包圍破開一個角落,“未來怎樣還未可知,但現如今,我是強者,你也是強者,我們是平等的。”
觀川不置可否的點頭,沒有答話。花臨卻是陷入了深深的糾結--羨遊這樣不痛不癢,道貌岸然的悲天憫人模樣,花臨是打心眼裡看不起的。別的不說,能被人稱作老祖,那肯定是天道一夥。強者保護弱者?開什麼玩笑?
設計自己這個真正的弱者的時候,可沒一個人站出來擋在自己跟前,義正言辭的說這一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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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狠起來連小輩都不放過的這些人,可真好意思說這話。嘴上說的花開一般好聽,這麼看得開,做的事情可是自打耳光,噼裡啪啦脆響。
也不知道氐人族走丟的那姑娘,現如今找到沒有?
花臨耳邊聽着羨遊絮絮叨叨的‘教誨’,也真是……恍若新生。
教壞花花草草不要緊,教壞觀川可怎麼辦?
花臨觀察着觀川的神色,見他只是皺眉,居然沒有反駁,這就覺得有些不妙了。
然後,他居然點頭了……
這分明就是失憶的天真小少年即將被養歪的前奏!
在如此危機的時刻,花臨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居然撿起一顆棋子,徑直扔進了羨遊喋喋不休的嘴裡。
觀川被這變故驚呆了,,愣愣的看着棋子消失在羨遊的嘴裡,被‘咕咚’一聲吞了下去。
而羨遊……他吞了一顆棋子,當下臉色就青了。
觀川好笑的看了羨遊一眼,“我倒不知道,羨遊前輩居然還喜歡吃棋子,當真是雅癖,雅癖。”
羨遊抹一抹嘴角,冷笑一聲,“不是怪道這棋子竟會自個飛起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在我眼中,它是自己飛起來的,在前輩眼中如何,我卻是不知道的。”說罷,觀川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
羨遊狐疑的環顧四周,並有第三個人,只當是觀川做了又不承認,心中把推爛攤子的天道諸人罵得狗血淋頭,卻也沒沒再揪着不放。
“我聽說,你又領回去一個女修士,當真是颯爽英姿,少年風流?”
這話真是說到花臨心坎上了,活脫脫就是她問了無數遍觀川也聽不見的那問題麼!
觀川卻不把羨遊的話放在心上,不痛不癢的應了一聲,算是肯定了羨遊的問話,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你何必做這種事情讓人家說道?滿仙界都知道你觀川公子喜好美色,更喜英雄救美,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這名聲可不好聽。”
“有些事情,你們越是瞞着我,我就越想問個清楚,看個明白。你們不給我答案,我會自己找答案。”
羨遊嘆一口氣,算是拿觀川沒辦法了。
花臨也算是琢磨明白了,觀川大約是因爲什麼原因失憶了。
但即便是失憶了,也不能磨滅他對自己心狠手辣的事實!
花臨看着他沉默的下完最後一子,分出勝負後起身向羨遊告辭,然後轉身離開,心裡有些酸酸的疼。
原本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卻被人破壞了。花臨對天發誓,但凡被人搶走的,就要人十倍百倍的償還,今日無能爲力,將來的日子卻還長着!
回到休明宮後,觀川倒是沒有回去那片桃花林,反倒去了反方向的東院。將東院裡的女修們一一打量過後,最終還是進了雲絮和含瑛共住的院子。
雲絮原本還以爲觀川沒個十年半載的回不來,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而後又被他突如其然的抱進懷裡,還沒來得及欣喜,哪知道下一瞬間,觀川已經把她推到了一旁,沉着臉自顧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這副喜怒無常,忽冷忽熱的模樣雲絮也是習慣了,雖然心裡難免失落,但是也不覺得如何,反倒是含瑛有些害怕,怯怯的躲在一旁不敢說話。
觀川的目光從含瑛身上一掃而過,着重把雲絮打量了一邊,最後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
“果然還是不對。”觀川小聲嘀咕了一句,除了離他很近的花臨,誰都沒有聽見。
又過了一會,觀川似乎是下定決心一樣的說道:“你把戒指摘下來。”
雲絮愣了愣,另一隻手幾乎是立刻擋住了戴着戒指的手,搖頭道:“戴上了就取不下來了。”
“這是一個儲物戒指……我從未見你用過。”
“我……我不知道。”雲絮茫然的搖頭,“我一直以爲……”
觀川沒再說話,閉上眼睛自顧自的陷入沉思,許久才嘆了一口氣。
“戒指不是你的,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花臨一直在邊上看着這一出鬧劇,看到這裡時竟然不知道是該作何感想了。
難道要說:“好開心,觀川終於發現那是個冒牌貨了?”
總歸就觀川這樣隨手拎人的行動來看,這東院裡形形色色的姑娘纔是無辜的,觀川活脫脫就是那霸佔民女的惡霸!偏偏,就連觀川也似乎是無辜的,他正很努力的在找自己……
莫名的,花臨有點悲從中來的感覺。
“我究竟是犯了什麼錯,纔會未出世就離了母親,一出世又離了父親,養父養母相殺,就連劉嬸也是早早的病逝……簡直如同天煞孤星一般的。”
花臨越想越悲憤,以至於手上的玉環不知道響應她一般的被催動了。她自己還沒有發現,自顧自的糾結,卻不知道觀川和那兩個姑娘正盯着自己瞧。
任誰好好說着話,身邊突然冒出個滿臉戾氣的半透明姑娘,也該嚇到了。饒是觀川也不禁後退了一步,拉開與花臨的距離,端詳好一會後才如夢初醒般的看向含瑛,再看向雲絮手上的戒指……
“是你……”他吶吶說了一句,竟不知該作何表情,“原來是你。”
他總算想起來爲何總覺得這戒指眼熟,六百多年前,面前這個女子纔是戒指的主人,她的名字,叫做花臨。
就連含瑛,也是因爲長得與她有幾分相似。
那些偶爾出現在腦海中的場景,如果都是她……
一切都對上了。觀川卻覺得心底發寒,自己多年來的尋尋覓覓更是成了個笑話。
觀川下意識的伸手想拉住花臨,手卻從她身上穿過,徒留下煙霧般的虛影。
“你怎麼了?”
花臨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看見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被看到了。正好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於是語帶怨氣的說道:“死了。”
觀川看着花臨,呆滯片刻,竟也信了,急忙道:“你連元嬰的實體都控制不了了嗎……你等着,我這就給你煉藥。”
說罷,轉身就要往丹房去,走幾步又回頭問道:“你要是可以走動,不如就和我一起過去?”
花臨看着他這般模樣,眼淚頓時下來了,“你如今這模樣,可一點都不像以前,我都認不出來了。”
因爲花臨的話,觀川沉默了許久。
雲絮和含瑛早已經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特別是雲絮,看見花臨的那一刻,腦中一片清明,一瞬間就了悟了這是正主出現。曾經觀川給予過自己的體貼,溫柔,驕縱,原都該是屬於她的。
就連嫉妒,似乎也沒有資格。
這時,觀川也想起一旁還有兩個人在看着,不禁說道:“你不該來的。”
花臨笑了笑,語氣裡有幾分不耐煩,還混着一些厭惡,“我來找我的觀川,這不管你的事。”
雖然花臨多少猜到了原因,但之前看見的住滿院子的女修士也實在讓人想不開。
觀川大抵也是有些心虛,吶吶的不說話,只是把雲絮和含瑛禁錮在結界裡。
“你恨我嗎?”
花臨沒有說話,只是心裡躁狂的憤怒和恨意逐漸減弱,身影也逐漸消失在觀川眼前。
“我恨這個世界。”
這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最終也只有花臨自己才能聽到了。
再醒來,還是那片血紅的海,仙界發生的一切如同黃粱一夢,但花臨知道,那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腿腳以及有了知覺,花臨緩緩站起身,環顧四周,謀劃着溜走的法子,一低頭就和深念的一雙眼睛對上了。
花臨尷尬的笑笑,盤腿坐好,“你醒着呢?”
深念點頭。
“這裡好安靜。”
“安靜有安靜的好,在這裡,時間過得特別快。一睜眼,一閉眼,千年萬年也就過去了。”
“你這樣說我可不會開心。”花臨揪着纏繞在血石上的藤蔓,“你很厲害嗎?”
“以前是沒你母親厲害。”深念說着,用花臨無法分辨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現在大約也是。”
花臨覺得這個說法有些問題,立刻追問道:“一般來說,不應該是你不如我父親厲害嗎?哪有男人會和女人比的?”
“那是因爲你母親比較兇悍,打遍天下,所過之處衆生退散……”
“……”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懷念以前的熱鬧了。那時候可不像現在,做什麼事都得小心翼翼的,無聊了就去打一架,直鬧得天翻地覆才叫盡興。只可惜,被紫鷲和異蛇毀了。”
“怎麼說?”
“還就是蛋的那點事。異蛇家的小孩偷吃了紫鷲家的蛋,兩族打起來又牽連了別族……究其原因,還是孩子太多惹的禍患。”
“我之前在一卷羊皮紙上也看過相似的內容。”花臨扯了扯嘴角,“難道當時所有人都知道原因?那神族多少丟人?”
“這世上那個人膽子大了敢嘲笑神族?”深念哼笑一聲,“你也別想什麼歪腦筋,乖乖的淨化血石,快的話說不定*百年就完了,你要是偷懶……”
這意猶未盡的停頓讓花臨感覺非常不好,奈何形式比人強,還是得老實的認命。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花臨都忘了時間,周圍的海水終於開始變得清澈,而血石則變成半透明的粉紅色。花臨以爲,這就該算是大功告成了,卻不想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無數訊息,包羅萬象,卻都不是這世間的知識。
那裡有長滿骨刺的怪獸,還有吞噬星辰的巨大蠕蟲,各種各樣奇怪的生物在無盡的空間中繁衍生息,最終也不可避免的走向滅亡。
這是雲端大陸的過去。
血石承載了那片大陸上所存在的所有生物的生機,同時也包含了它們對於滅亡這一結局的恐懼和怨恨。
這些殘存的意念造就了血紅大陸幾十萬年的荒蕪,如今終於消逝了。最後能證明它們存在過的痕跡,也只是花臨腦海中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