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山只好唯唯稱喏,到圍頭灣發個小財的希望是破滅了,不過販鹽也是順路的事情,能做自然好,不能做也不礙事。
巡船的軍官又囑咐了幾句,回到巡邏船的甲板上,船上水手正要撤開纜繩,忽然從船艙中出來一個穿着灰色制服的軍官,在澳洲水師軍官的耳畔耳語了幾句,那軍官點了點頭,又重新上了東山居的甲板,將他們帶到尾艙。
“你們可以去圍頭灣貿易。”軍官對正在狐疑的劉德山和陳華民說,“不過――”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劉德山趕緊分辨道,“不敢違了元老院的旨意……”
軍官笑道:“叫你們去你們就去,怕什麼?只是你們去了之後,回程要到香港的航海貿易局來彙報你們的所見所聞。”
劉德山雙腿一軟,這是要自己去做探子啊!他暗恨自己不該貪圖小利,想出去廈門賣鹽買洋貨的主意。這事情要是給鄭家知道了,自己不但船貨保不住,連帶着小命都不保――搞不好還會禍及表弟和手下的管事、水手。那真真是罪孽大了。
他急得滿頭大汗,話也說不連貫了:“這個。這個,小的不去了……不去了……”
“不去?”軍官說道,“太可惜了,只要肯去,就給你的航行許可證免費延期十二個月或者免費升級爲甲級許可證。”
目前東山居號申請的是乙類證。只能在中國沿海各口岸航行貿易,最遠不過到大員、高雄、濟州島,要去日本、琉球、馬尼拉等地,就要申請甲證件,自然使用費也高得多。
劉德山一聽可以免費升級到甲證,頓時來了精神。口齒也一下清楚起來:“既然是元老院的命令,小的一定竭誠報效,萬死不辭!”
劉管事在旁暗暗着急,這種當探子的事情如何沾得!正要出言阻止推脫,卻被陳華民拉了一把。
陳華民見兩人說話已畢。這才問道:“若是鄭家的人問起澳洲人的種種事蹟……”
“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好了,不必隱瞞。”軍官說道。
望着巡檢船駛開,往着南邊遠去後,東山居號重新升起三面主帆,繼續往北面開去。
劉管事在艙室裡不住埋怨:這種事如何做得?劉德山也覺得自己稍嫌孟浪,倒是陳華民不以爲然:
“鄭家如今四分五裂,圍頭灣裡的局面能不能捱到明年還未嘗可知。咱們去做買賣,又不用特意打探什麼。只要聽着看着就是了。免費升級的事小,現在幫澳洲人一點小忙,將來這海上的生意就更做得。”
“這倒是。澳洲人辦事待人最實在!”劉德山連連點頭,“給元老院效力,決計不會吃虧。”
劉管事放心不下,還是和王澄綈商議了下,關照夥計水手要嚴加保密。
東山居號往北航行了兩個多時辰,東山居號終於抵達圍頭灣。
陳華民站在船邊。呆呆地望着圍頭灣無語。
過去這裡的船隻進出頻繁,到處可見帆影。各個港口更是檣櫓林立。現在卻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海面,除了少許漁船還在捕魚之外。航行許久,竟未見一艘大船進出。岸邊也不見船隻停泊。
王澄綈問道:“綱……船長,我們去哪裡下錨?”
這倒問住陳華民了,過去從事沿海貿易的船隻都是航向中左所或者安平的。但是現在情勢完全不同,他已經從澳洲人的《船頭紙》上知道圍頭灣裡原先鄭家的勢力四分五裂,安平、金門、中左所等各處各有原先鄭家的將領親族把持,他們之間互不通聲氣,雖然危機關頭沒有互相攻殺,顯然關係也不和睦。
倒是劉德山成竹在胸,關照直航金門島――他要去和鄭芝鳳做買賣。
鄭芝風依然是鄭家最大的實力派,比鄭彩鄭聯兄弟實力要強得多,更比鄭森強。不過鄭森有官府撐腰,鄭聯鄭彩兄弟坐擁廈門島,控制了九龍江河口區,都可以比較方便的獲得內陸供應的各種貨物,相比之下只控制大小金門島的鄭芝鳳在獲取貨物上就有相當的難度:圍灣裡的各方爲了擴大財源,打壓對手,雖未互相封鎖貿易商路,但是在各自控制的地區的交通要道上卻都設了卡口,對己方買賣的僅僅是過路的商品徵收厘金。
福建山多地少,可以通行大宗貨物的道路有限,陸上交通被人卡住,鄭芝鳳的貿易商品成本就比別人高得多。
既然眼下自己實力有限,外面澳洲人虎視眈眈,彼此兵戎相見總不是良策,鄭芝鳳就把獲取商品的主要目光放在沿海貿易上,爲此不惜派人去各地宣傳:願意高價吸引從事沿海貿易的船主駛往金門。
隨着東山居號距離金門越來越近,圍頭灣裡冷落蕭條的氣氛也愈發明顯,駛過的小島過去都有人煙,現在全成爲一片瓦礫,房屋只剩下燒得焦黑的斷垣殘壁,棧橋幾乎全被燒燬,只留下一根根燒焦的木樁孤零零的矗立在起伏的海水中。
料羅灣的慘狀更是觸目驚心,這裡原本是鄭家船隊的主要停泊場,在圍頭灣大戰中遭到了艦隊的主要攻擊,大火一直燒了48小時才熄滅,停泊在這裡的數百艘大小船隻全部被燒燬。雖然已經過了將近半年,水面上依然可以看到燒燬沉沒在岸灘上的船隻殘骸,焦黑扭曲不計其數。
幾個人目睹眼前場景,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這真是摧枯拉朽。
正在感嘆間,只見懸掛着鄭芝鳳旗號的一艘小艇已經從島的一側駛出,前來引水靠泊。東山居號落下大多數船帆,低速尾隨航行,直到新建的碼頭旁拋錨停泊。
看得出碼頭完全是新建的,不論是房屋還是棧橋都是草草相就。鄭芝鳳對大小金門島進行了重新設防和建設,料羅灣因爲沉船太多,清理不便,乾脆完全廢棄。
碼頭上一副百廢待興的摸樣,磚瓦木料堆得很高,一排貨棧正在興建之中,工人來來往往,很是熱鬧,倒給這荒蕪寂寥的海灣平添了幾分生氣。
只是港灣內的船隻卻不多,只有十來艘船隻停泊。懸掛的也大多不是鄭家的旗號。在和上船來得鄭家頭目閒聊裡才知道爲了防止澳洲人的突然襲擊,鄭芝鳳手下的船隻大多停泊在大金門島的北面海域,這裡只讓外來的商船停泊。
“來得商船卻是不多……”陳華民故意說道。
“原先倒來了不少,最近髡賊在搞封海,十艘能進來一艘就不錯了。”頭目苦着臉,“你們沒有遇到髡賊的巡船?”
“遇到倒是遇到過,我們說去上海做買賣,他們就去了。”
“那還算運氣。”頭目說道,“你們能來金門,就能小小的發一筆財了。光這些鹽就有得賺了!”
澳洲人和鄭家開戰之後,原本的食鹽貿易已經完全停頓,加上最近開始的海上封鎖,閩南地區原本就是食鹽匱乏地區,要靠外地輸入,如此一來食鹽價格就暴漲起來。
鄭芝鳳開出的鹽價相當不錯,劉德山進得是澳洲人控制的海北鹽場的鹽,原本就是不納官稅的廉價“私鹽”,運到這裡銷售,毛利竟然翻了400%――雖說食鹽的單價很低,賺錢有限,但是利潤也足夠支付這趟的行船開銷了,接下里的買賣就全是淨賺了。
劉德山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這趟買賣真值!當下說了一車的好話,除了頭目應有的好處之外,照例又包了紅包給碼頭上的各路相關人物:“掌秤的”、“籤子手”、“倉級”……
賣掉了食鹽,鄭家頭目又將東山居上的貨物都驗看了一番:但是看到東山居上裝得各色貨物,頭目不禁面露失望之色:船上的主要貨物是糖,福建原本就是糖產地,鄭芝鳳手中有大批的糖貨,並不缺乏。
劉德山知曉之下,立刻提出願意收購這裡的福建糖貨。頭目大喜,當即表示願意給出一個優惠的價格。金門島上的糖貨主要是紅糖、黃糖和黑糖之類的粗貨,白糖、冰糖之類的細貨有限,但是價格卻不怎麼便宜,粗糖的均價和澳洲人最低等級的雷州白糖差不多。白糖冰糖更是價格高出許多,而且質量遠不及澳洲人銷售的雷州糖貨。
但是即使這個價格,運去江南依然是有利可圖的,最不濟運到大員賣給紅毛也可以賺一筆。東山居上的食鹽即已賣空,艙位用來運載額外的糖貨就是順便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