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累進稅,一樣可以開荒種更多的地嘛。”
“不上算,不上算。”白普廷連連搖頭,“地多了,開銷也大,再把稅一交,是虧是賺還難說嘞。再說地多了還得僱工。家裡也沒地方給長工住。”
“呵呵,”鄖素濟笑道,“你的算盤精!你放心,你的問題我回去一定會好好研究研究,讓勤快人不吃虧!”
“謝首長關心!”白普廷連連點頭。
“你家的小閨女呢?”
“在屋裡呢。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娃娃,不敢出來打攪首長……”
“抱出來讓我瞧瞧。”
白普庭心裡嘀咕不知道首長爲啥要看他的小閨女――才歲多的孩子有啥好看的?但是他既然這麼說了,自然不能違拗,當即叫:“大妞,把二妞抱出來!”
大妞應了,進去把二妞給抱了出來,鄖素濟見小孩子白白胖胖,穿着件舊花布的棉襖,腦袋上光溜溜的剃了個桃子頭――鄉下習慣女孩子要到了十一二歲纔開始留頭――煞是可愛,當下將孩子抱了過來,道:“還挺沉的。”
白普庭道:“那是她命好,到這樣的好地方託生。”不由自主的想起路上死掉的小兒子,眼裡幾乎掉下淚來。
鄖素濟逗弄了一會孩子,問道:“孩子叫啥名字?”
“一個丫頭片子取什麼名字?都叫她二妞。”
“姐姐也沒有名字嗎?”
“是,”白普庭笑了笑,“丫頭片子又不能登族譜,取個名有啥用?”
鄖素濟笑了笑:“我給她取個名字成不?”
白普庭趕緊站了起來:“首長你這是折煞俺了。俺,俺一個莊戶人……”
鄖素濟笑道:“你坐下。你坐下,取個名字算啥?我看你大女兒也沒個官名。一併都取了:大女兒就叫白莉,小女兒就叫白婭吧。”
韓道國一聽他要給白家女兒取名,早就預備上筆墨了――他還保留着早年當夥計的時候隨時帶着墨盒的習慣--鄖素濟取過筆來,在白紙上寫下兩個名字。
白普庭做夢也沒想到首長居然會給兩個女兒都取了名字,這真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他既高興,又惋惜――幼子要還在多好!白給兩丫頭佔去了這個好處!
他結結巴巴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到範十二踹了他一腳才如夢初醒,一疊聲喊道:“大妞!還不抱着你妹給首長磕頭!”
大妞哎了一聲,剛抱着妹妹跪下,鄖素濟搖搖手:“不要不要。元老院不興這套。起來說話!”說着又問大妞幾歲了,識字不?能不能看報紙?
“十三歲了。會背《百家姓》、《千字文》,報紙上的字有一多半能認識,大概意思能瞧明白。”大妞有些害羞,她已識人事,見首長賜名又問話,不由得胡思亂想: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會寫字嗎?”
“能寫幾個字,就是字醜……”大妞的臉都紅了。
“誰教你認得字?”
“冬學裡的先生教的。”
“你喜歡上冬學不?”鄖素濟問。白家的大女兒長着典型的山東妹子臉型。眼睛又黑又亮,個子也挺高。
“喜歡,上冬學又熱鬧,又能有學問。”白莉點頭,說着偷偷看了眼她爹。
鄖素濟心中有數,問白普庭道:“你是不是不讓閨女上冬學了?”
白普庭嚇了一跳,首長真是料事如神!他不敢否認。賠着笑臉道:“怎麼會不讓!只是今年冬學裡的人多了。男女老少的混在一起說笑,這個這個。總不大好――她還是個大閨女哩……”
“有什麼不好的?我看好得很。”鄖素濟用非常肯定的語氣着重說道,“不是小好是大好!”
白普庭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觸動了首長的那根神經,趕緊道:“是,是大好!”
鄖素濟又對範十二道:“冬學的事情,你可得抓緊抓好。有人不願意學得,得逼他一逼,哪家的家長自己不願意學又不叫家裡人學得,更得好好的教育。我看你禁裹小腳就很有辦法嘛。”
範十二連連點頭:“請首長放心,我一定把村裡的冬學辦好!”
正說着話,忽然外面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冤……”
“冤”字剛出口,就被人活活的卡了下去,鄖素濟一怔,範十二和韓道國頓是臉都白了。範十二原本還笑嘻嘻,這回臉也變得不活絡起來。
這時候,門口跑進來一個警衛,朝着鄖素濟敬了個禮,俯下身小聲道:“首長,在後院牆外抓到個想爬牆進來的老太婆,她說她有冤……”
鄖素濟點點頭,低聲道:“先帶到村公所看起來。一會再說!”
範十二可坐不住了,起身顫聲道:“首長……”
“不要緊,”鄖素濟起身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我就在你們這裡過一夜了。晚上的派飯,我看就到老楊家吃吧。你們先去忙,我和老白再嘮一會。”
範十二無法,只好和韓道國先出來了,出門沒走多遠就見劉遠虎在外面殺雞抹脖子似得衝他們使眼色,範十二“呸”了一口,道:“現在弄什麼鬼!你看得好人!”
劉元虎滿臉委屈:“這老貨要去上廁所,我總不能跟進去吧?誰想到她一把年紀了腿腳還這麼好!從公廁的窗戶裡翻出去!”
範十二還想罵他幾句,韓道國勸道:“算了算了,事情已經出來了。咱們就別怨這個怨那個的了,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劉元虎年輕,道:“咱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
範十二罵道:“屁!你以爲殺人放火搶人家老婆才叫虧心事?曹老太婆可不是個善主!她到首長面前一頓混說,大夥就一起扛着行李上契卡去喝茶吧!”
劉元虎這才緊張了,道:“那怎麼辦?老婆子給帶到村公所去了,四個警衛看着,一點法子也沒有!”
還是韓道國鎮定些,他道:“你們莫要慌張!是福不是禍是禍度不過,事情已經出了,如今也沒什麼法子可想的,只有硬着頭皮打官司了!我咱們先自己先得打個商量。鄖首長必然要問我們話的,咱們想想好了怎麼站地步,怎麼回話。免得臨時一問先亂了陣腳,各說各的,把不該說的都說了――那纔要壞事!”
這邊他們正在商量,鄖素濟又和白普庭說了些生產上的事情,這纔出來往村公所去。叫警衛把曹老太帶過來問話。
警衛帶來個蒼老的婦人,一件鄖素濟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喊了聲:“冤枉!”鄖素濟趕緊道:“起來,起來,你且坐着說話!”
然而老婦卻明顯聽不懂他的普通話,張口便是山東土話,鄖素濟聽不明白,心裡已經有些不快了,幸好警衛中有人聽得懂她的話,便充當了翻譯。
從她的話裡,鄖素濟大略知道老婦姓曹,夫家姓黃。丈夫家人都死在登州之亂中,她和兒子媳婦兩人逃出生天,被安置在本村。
老婦的兒子嫌種田賺錢少,便招工去了縣裡木材廠做工。年前出工傷死了,縣民政科說有撫卹金髮下來的,可是到現在一分錢也沒看到。
“……我一個老婆子,沒了兒子,孤苦伶仃,村裡吞沒了俺的撫卹金,還把俺關起來!”曹老太婆咬牙切齒,“範十二、韓道國、劉元虎三個王八羔子!沒良心!吞了俺孤老婆子的錢,還把俺的地也佔去了!說代耕,連一合米也沒給過俺!”
鄖素濟早知道代耕裡有貓膩,但是聽到連撫卹金也沒給,不由得臉色一變。元老院給得撫卹金雖說不多,除了陣亡軍人家屬之外都是一次性的,但是是相當重要的社會安定劑。雖說這事的金額有限,但是社會影響非常惡劣。在舊時空中,基層政府機構的信譽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被敗壞的。
他不由得嚴肅起來了,問道:“這都是實話?”
“若我老婆子說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曹老太太表情堅毅又肯定,鄖素濟覺得,他不大可能說謊。
“範十二,韓道國,劉元虎……都是壞得爛了腸子的人,”她又說道,“魚肉鄉里!誰要不順着他們,就說你對抗元老院,捆上就用扁擔打,打得皮開肉綻也是常事!去年還打死了一個……”
鄖素濟一聽趕緊問道:“打死人了?”
曹老太太點點頭:“打死了就拿席子一卷,丟到江裡面去了,真真是無法無天!”
鄖素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但是他知道基層無法無天起來的確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趕緊問道:“有這回事,打死誰了?”
“老孟家的兒子!”
“老孔?哪個老孟?”
“就是做豆腐的老孟!”曹老太太的聲音越來越高,“老孔還以爲他兒子在縣裡做工呢,都是範十二他們騙他的!我告訴他幾回了,他都不信!”
鄖素濟將信將疑,這麼大的事情老孟能一點不知道?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難道這博讓村真是一個“假先進真反動”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