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草道:“進去多長時間了?”
偵查員道:“入府時間已經超過四個小時,其他車把式都已經集中吃過飯出府了,在栓馬處做回程準備,這人卻還沒有出現,也有可能從其他兩門出來, 但還沒接到報告。”
楊草道:“再遞一次消息,讓珊瑚查一下這人,可能是有用的線索,以後日常拜訪不要讓珊瑚去查,儘量動用外圍人員,減少珊瑚行動次數,避免暴露。”
偵查員道:“是。”
楊草道:“地圖標註了嗎?”
偵查員道:“標註了, 我們親身走了一遍。”說着遞上一張標註了監視範圍內所有巷道、出入口和路徑的區域地圖。
楊草滿意地點點頭, 道:“不錯,人物特徵卡做了嗎?”
偵查員道:“甄別回來就在做,剛做完,還沒來得及下發。”說着將一把小紙片遞了過來,小紙片用複寫紙三張複寫,楊草迅速地看了一下,上面寫着:身高八尺,短鬚,戴八角尖頂竹笠,髮色烏黑, 上身灰色粗麻布短褂, 下身灰色粗麻布褲子,肩寬, 頸粗,腰細, 腳穿麻鞋, 揹着土白布包袱。
楊草道:“很好, 馬上發給所有監視組成員, 便於跟蹤識別……”
她對這個偵察員很有好感,能這麼幹脆利落的做好這份枯燥工作的人並不多,她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見習指揮員張嘉彬!”
“哦,這名字起得好,不是難民出身吧。”
“不是,”偵察員有些緊張,“我是移民。老家倒的確是廣東的,就在韶關。”
兩人正在交談,監視的觀察員突然說道:“出來了。”
楊草聽到後馬上快步走上觀察臺,將眼睛移到望遠鏡前,鏡頭中一個健壯男子站在正門旁的小門前,向送自己出來的家僕作了個揖,說了兩句話。
這時一名管片巡警提着警棍巡邏路過,從那人身旁慢慢經過,並隨意地上下打量了那人幾眼,那人馬上小心恭敬的站在一旁,躬身垂手侍立道旁,目送着巡警緩緩離去。
楊草靜靜的觀察着,那人在巡警出現的一瞬上身微微後移了一下,那表示他不自覺地想要遠離警察,隨即他將胸腔正對巡警,那是動物的本能,藏起自己柔軟的側腹,用正面迎擊敵人。他的兩腿微微叉開,那是敵意的表現,一個潑婦罵街也會插着腰劈着腿,來顯示自己的兇悍。他的右腳跟輕輕翹起,他在穩定自己的平衡,同時腳掌隨時準備發力逃跑或攻擊,那不是敬畏尊敬的姿態,而是警惕戒備的敵對。一個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己的語氣,卻難以剋制下意識的生理反應。
楊草輕舒一口長氣,道:“這人有問題,盯着他。”
張嘉彬問道:“讓其他兩門支援嗎?”
楊草道:“來不及了,你在這裡值守,同時立刻設法呼叫支援,其餘兩人跟蹤,你--做主梢,他,做副梢。”說着指了指兩名站在旁邊的偵查員,接着道:“我做後備支援,需要時馬車跟進,開始吧。”通訊能力的制約讓他們面對突發情況很難充分調動人力來作出完善的部署和應對。
兩名偵察員點點頭不再說話,迅速地做着準備。
楊草默默地擡起頭看着窗外,這裡牽扯了政保局太多的物力、財力和人力,這讓趙局長在臨高倍感壓力,有人諷刺的說:政保局是資金過剩還是將經費都投入了紫明樓的娛樂事業,連個土豪劣紳都拿不下,還有人叫囂着要審計政保局的資金流向,所有的雜音都被趙局長頂了回去,他們必須穩住心神,屏蔽外面所有的風雨飄搖來立定腳跟,焦慮,將是厄運的開端。
窗臺上,一隻螳螂用鐮刀狀的脛節夾着一隻蝗蟲,慢條斯理地咀嚼着,蝗蟲徒勞地掙扎着,直到被徹底吞噬,螳螂快活地揮舞着前肢,對它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楊草略有些緊張,跟蹤任務往往事先要做充足的準備,掌握的情報越多,成功的概率越高,只有充分了解目標的相貌特徵、活動區域、工作範圍、生活習慣等才能事先規劃線路制定預案,丟梢時才能快速復梢,而人員少、無支援的臨時跟蹤,一旦遭遇反跟蹤,將很難成功,但此時此刻,楊草別無選擇。
一號偵查員暗暗跟在喬巖身後六、七米,靠着街道右側慢慢跟隨着,二號偵查員則跟在一號偵查員身後五米,三人形成一縱列,隨着人流緩緩移動。
楊草則走在街道的對面,沿左側與喬巖同向而行,與一號、二號偵查員形成一個三角,她的位置比喬巖略微靠後,即可看到喬巖的背影,又可讓一號偵查員用餘光看到自己側身。楊草輕輕擡起右手攏了攏鬢角,又扶了一下簪花,示意一號偵查員超前觀察目標相貌。一號偵查員立刻快速大步超越喬巖,二號偵查員則緊走幾步,接替一號偵查員的主梢位置。
一號偵查員在前面一個果攤前停下,那果販見來了主顧,立時眉花眼笑道:“這位官人可要梨子?俺這梨子整條街也是無對,味甜水多,官人要多少?”
一號偵查員在果框裡扒拉了兩下,道:“你這梨子不好,生了蟲,只可賤賣。”
那果販登時急了,道:“官人莫要亂說,這可是俺挨着個挑出的,哪裡生了蟲。”
一號偵查員將一枚梨子舉起,左右相看着,正爭執間,喬巖剛好行至近前,一號偵查員拿梨子的手迅速轉向他,指點着梨子道:“你看、你看,便是這裡生了蟲。”同時目光隨着手中梨子在喬巖面上一掃,待喬巖與二號偵查員相繼走過後,才一把將梨子丟回框中,跟在二號偵查員身後變爲副梢,只留下果販在身後不滿的抱怨着。
楊草落後幾步接近一號偵查員,用目光向他探問,一號偵查員輕輕摸了下頭巾又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因竹笠遮擋並未看到目標相貌。
喬巖緩步走在街上,時不時左右張望,並不斷環視四顧,又行了一刻,喬巖突然走入一間叫躍升的車行,楊草等三人見狀立刻分散,在車行外各自尋了街角、門面隱藏身形,眼睛緊緊盯住了車行大開間的前櫃和出口,靜靜的守候着。
這躍升車行是新近開得張,做得是“澳洲車”生意。學了起威模式,除了人力車出租,車伕每日繳納份子錢之外,也有遠途的馬車服務,走得是城外郊區到鄰縣的旱路,論趟計算車費。雖然沒有乘船舒服,但是速度卻比船快得多。有要緊事的人往往會選擇馬車。
這車行的規矩是前櫃下單後院出車。喬巖在前櫃與派車的掌櫃交談片刻,之後在前櫃領了份一式兩聯的派車單,不多時,一輛乘用車自後院出來停在門旁,喬巖登上大車,放下車簾、窗簾,吩咐了車把式幾句,車把式鞭稍一抖,大車緩緩拉動,滾滾而去。
喬巖剛一離開,楊草便立刻快步走出街角,直接來到車馬行前櫃,向着前櫃派單的掌櫃道:“這位先生請了,可有看到我相公來僱車嗎?他身高八尺、帶着斗笠、粗布衣衫、身材魁偉。”
掌櫃一愣,道:“哦,你們卻是前後腳,剛剛錯過。”
楊草恨恨道:“這犟驢脾氣,他來城裡交卸差使,我便與他攜兒子一併回城裡孃家小住,午間用飯時,我父嫌他衣帽粗陋墮了臉面,便說了幾句,他使氣發了性子,一刻也待不得,立時便要僱車回家,天下哪有這般驢脾氣的,撇了妻兒自去,讓我母子怎辦?”說完用手帕遮着臉低低抽泣兩聲,又道:“我也僱輛車子追趕他去,只是婦道人家不知行市,卻不知多少銀錢?”
掌櫃道:“夫人莫哭,不知道夫人要去哪裡?遠途的車子可不便宜!若只是要追趕車子,我這便派車,車費多少,等追到付給車伕便是。只是這裡先要預付二角錢的押金--我與你開個單子,方便的時候憑單子來我這裡退還便是,決計不敢短少。”
楊草一聽驚道:“怎憑的貴,欺負我婦道人家不曉世事嗎?我且來看。”說着便來搶那登記簿,那掌櫃無法,拉扯幾下後只得指給她看,道:“莫搶莫搶,莫撕爛了賬冊,我躍升車馬行童叟無欺,不信夫人請看,你夫君也是這個價錢賃的車。”
楊草看了眼登記簿,登時有些底氣不足,無奈道:“我、我身上銀錢不夠,先生且稍待,我取了銀錢再來僱車。”
掌櫃道:“夫人請自便。”心中暗罵着是哪來的瘋婆子,難怪男人會跑!
楊草走出車馬行,這時政保局的馬車也已跟了上來,門前二號偵查員打了個手勢,那馬車穩穩停在前面的轉角處,楊草快步奔去,看無人注意一個箭步登上大車,撩起前車簾對車伕道:“去三仙臺,走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