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讓人知道機械設備的好處,必須眼見爲實。穿越衆又不能把人都拉到臨高來見識見識臨高的工業能力,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大陸上設立一個樣板。李洛由既然要建立炮廠,這就是最好的樣板。鄔德相信這些設備在生產中表現出來的效能帶給土著的衝擊力會非常的大,足以引起他們對新技術新裝備的興趣。
“明末的工商業還是非常發達的,已經有一批工場主的存在。”鄔德說,“江南我們一時半會還插不上手,但是廣東這地方還是有潛力的。我們通過設備升級的方式使得本地興起一批新興的工廠,掌握比較原始但是成規模的工業生產能力。對我們未來對珠江三角洲的控制和工業化進程就打下了一個基礎。”
從長遠來看通過控制裝備製造業就可以控制所有的製造業。這樣的技術擴散對臨高的技術霸權不會有任何損害,而且通過源源不斷的外部訂貨還能刺激臨高本地的裝備製造業。
“不過大明的人能把炮廠和生產力聯繫起來嗎?他們看了之後最多人爲:這座澳洲炮廠很強大,但是也僅此而已。不會和織布紡紗之類的民用工業聯繫起來。”
“嗯,我也覺得懷疑,”展無涯說,“現代人生活在工業社會裡,有起碼的工業常識。古人的話,一般商人恐怕沒有這個聯繫能力。”
“大概鑄造場會意識到。比如機械化的鼓風機。”
“我們不能太低估土著的創造力。”鄔德說,“再說風車和水輪機在國內原本就是有的,我們提供的不過是一個升級版本,效率更好,出力更大,起碼這兩者的價值多數人是看得明白的。”
這時候文德嗣咳嗽了一聲:“我想質詢一下。根據我們的戰略,秉行的是‘不干涉’的‘大陸制衡”戰略,現在不是向大明賣炮,而是直接輸出造炮的工具,軍工技術擴散這有違戰略政策吧。”
“我覺得可以忽略不計。”鄔德說,“王尊德本身就是造炮狂人,他每次組織鑄炮都是動輒百門計算的,我們提供設備,無非是他的炮質量好一點,製造速度快一點。最直接的結果無非是能多造一些大炮。”
鄔德說:“最後,就算我們現在給他們12磅拿破崙炮,我也認爲明軍奈何不了建奴。幾件新式武器改變不了什麼。”
多一些大炮並不會挽救大明的命運,這是歷史所證明的,孫元化聘請葡萄牙人做教練,在登州編練的使用西方火器的新軍在大明的內亂中覆滅證明了“器”並不能挽救大明。從這點來說,穿越者賣給大明一些設備也不對對大陸的均衡產生質的改變。
“諸位,我提醒大家有一個問題不要忘記了。”於鄂水再次跳出了提醒大家,“鄭芝龍就撫之後從熊文燦手裡拿到了大筆的援助,從大型戰船到火炮,福建布政司給了他許多援助。廣東福建毗鄰,王尊德又是造炮大戶,很有可能一部分火炮會流入鄭芝龍的手裡。”
“鄭芝龍現在自己打李魁奇還忙不過來,不然他早就來打我們了。”鄔德不以爲然,“就算有幾門炮落到他手裡,也用在李魁奇身上了。
就這個問題在國務會議上爭論了很久,最後達成了一個妥協方案,只輸出水輪機、風車、變速箱、鼓風機和火炮鏜牀,不輸出鐵模製造技術――後者對火炮的生產速度提升很大。儘管有人估計以大明的悲劇的財政狀況來說不大可能造出太多的火炮來。
接着有人在國務會議上提出,雖然技術擴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如何擴散,擴撒哪些技術,最好有一個專門的部門來進行評估,以免對戰略形勢構成威脅。
於是決定在科技部下成立一個“技術統籌辦公室”,專門負責對輸出技術和產品進行評估。
李洛由不知道爲這個問題召開了秘密會議,隨後的幾天裡他很悠遊,到處遊覽。劉三本着展示實力的意思,也安排他到處參觀。
聖船現在是熱門景點,對李洛由這樣夠得上國賓資格的人來說肯定要去看看。第二天一早,劉三就陪同他坐馬車到了博鋪,進入鐵絲網圍繞的海軍碼頭。
李洛由仔細的看着穿着藍色制服,戴着草帽的澳洲兵們,他們和在東門市看到的士兵又不一樣,除了制服是藍色的之外,戴得是圓頂的有檐平頂草帽,草帽上還有黑色的布帶繞着,在脖頸後垂下兩根飄帶。
劉三給他和夸克各準備了一張新得“證件”,上面用醒目的紅戳子蓋着“當日有效”和“一次有效”。
驗過證件和文書,劉三帶着他們登上了一艘划艇,前往豐城輪。
李洛由踏上豐城輪的甲板的時候,站在這即高聳又開闊的甲板上,海風吹過,他的腿腳忽然有點邁不開步了。
好容易調勻了呼吸,慢慢的邁步向前。腳下的粗糙的鋼鐵甲板。巨大的生滿鏽跡的鎖鏈。李洛由小心翼翼的走到船舷邊向下看去,下面是碧幽幽盪漾着的海水,不覺一陣頭暈目眩,趕緊收回目光。
雖然是船,卻感覺不到一點搖晃起伏。真是堅如磐石。
李洛由摸着冰冷的鋼製船舷,這樣的船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他沉吟片刻問劉三:“這船如此之大,如何行駛呢?”
“用機器。”
“機器?”李洛由問,“機器,若非用馬牛牽引,就是風車水輪,風車水輪顯然是不能的了,莫非船腹中有許多馬牛驅動?那得多少馬牛才行!”
“就算馬牛再多,也驅動不了。”劉三想這李洛由還有點見識,有“動力”這個概念,“用得是蒸汽之力。”
其實豐城用得是大型船用柴油機。劉三覺得沒法解釋內燃機的概念,乾脆揀一個簡單的說。
“蒸汽?能讓我看看嗎?”
“有何不可?不過這船上的機器極大,下面又黑,看不清楚,工廠裡相似而小得。”
“船上用的機器也能用在工場裡?”
“爲何不能?”劉三覺得奇怪。
李洛由不再追問,久久的注視着甲板上的那門泛着青光的阿姆斯特朗線膛重炮,看着下面的圓形滑動軌道和旁邊矗立着的巨大的圓錐形炮彈。
原本他一直懷疑這門炮是不是擺樣子的西貝貨。別得不說,這樣的巨炮豈是人力能推動的?但是如此的鐵船都能被驅動從萬里之外的澳洲來到臨高,這門炮又算的了什麼。
澳洲人在這裡下如此的本錢,原來還有這樣的利器!
想到這裡,從臨高買炮的希望忽然變得非常迫切起來。他忽然小聲的對劉三說;“貴上關於賣炮的計較可有眉目了?”
此事劉三雖然還沒接到正式的通知,但是會議上的情況已經正式通報給他了。賣炮的事情沒戲是肯定的了。他含糊其辭道:“尚未聽說。”
“此事若能得三老爺襄助,李某感激不盡!”說着使了個眼色。
劉三當然明白,不要說自己真得去幫忙,就是透出一點風聲來,對方馬上就會有貴重的禮物致送。昨天在東門市上,他要送給李梅的人蔘雖然不知品相如何,但是絕不會是便宜貨。這還不過是見面示好之禮,若是要拉攏自己請託辦事,一支百年極品老山人蔘這李大掌櫃都不會手軟。
但是這種好處是絕對收不得的。昨天李洛由要饋送禮物給李梅的事情,當晚就有報告送來。他只好含糊其辭道:“此事須得耐心。”
李洛由做眺望海景狀,用幾乎聽不出的聲音問:“有哪幾位需要李某打點的?”
劉三隻好裝沒聽見。
李洛由見這羣澳洲人個個鐵了心的不收任何賄賂,有些失望。再轉念一想,一般的財貨珍寶他們的確也不稀罕,至於人蔘之類,大約海外之人不識得它的好處。看來只有美人計能夠奏效了。
一路盤算着,他被帶到了博鋪兵工廠。此處是是穿越集團的主要火炮製造基地。這裡是陸海軍火炮都生產的。不過海軍對火炮的需求很大,現階段主要生產海軍炮。
爲了安全起見,這座兵工廠本身就是一座要塞,石塊地基紅磚牆壁的高大牆壘,堡壘式的正門和壕溝。門樓前有荷槍實彈的海兵站崗。高聳的紅磚牆內不斷的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撞擊聲,白色和黑色的煙霧不斷地從牆後散發出來。空氣中散發着濃烈刺鼻的氣味。
李洛由遲疑了一下,看夸克也很遲疑。這地方看着就讓人害怕。兩人不約而同的畫了個十字,又默唸了一段經文,方纔隨着劉三進去。
兵工廠裡,是一座又一座的鐵架房子,每座房子都有三層樓那麼高,大門開着,裡面裝着烏黑的鋼鐵機器,正在不知疲倦的轟鳴着。鐵條路上,工人們推着滑車,車上裝滿了鐵錠和鋼塊。
他們參觀了鑄炮車間,十幾座化鐵爐同時開工的巨大熱量讓兩人幾乎無法站穩。工人們穿得嚴嚴實實的,連臉上都裹着毛巾,還戴着黑色的眼罩。
通紅的鐵水發出“嘶嘶”聲流向澆注口。一時間煙霧瀰漫。讓夸克猛烈的咳嗽起來,捂着臉逃了出來。
李洛由相比之下要好得多。自從要承攬鑄炮的買賣,他就經常到鑄造場去看工人們如何造炮。所以這會還忍得住――他很想要看看着出了名的“澳洲大炮”是怎麼造出來的。
就現在看起來,這澳洲人的鑄炮也沒有超出他的意料,還是做模具,澆注。當然他們的規模要大得多,用得工具和設備也多,幹起活來比佛山的工人要快得多。
但是他在下一個車間馬上發現了不同之處――鑄造好的炮胚居然是實心的!這如何用?只見工人用一部吊車吊起炮胚送到一個個火熱的烘爐中加熱,待到一定時候又把炮胚吊起來,紅熱的炮胚被小心翼翼的吊裝上一臺鐵滑車,夾在一對巨大的鐵具之間,然後這個夾子轉動了九十度。工人們把車子推到了一臺大型的落錘機器前。
在蒸汽的瀰漫中,李洛由看着那巨大的鐵錘從架子頂部滑下來,狠狠的捶打着紅熱的炮胚,工人們操作着鐵夾子,乘着鐵錘被重新提起的間歇轉動着炮胚,讓鐵錘逐尺逐尺的錘擊着。紅色的火花在巨大的錘擊聲中不斷地爆裂出來。堅硬的鐵快在錘擊下象麪糰一樣被改變着形狀,巨大的震動聲和熱量讓一行人幾乎無法在旁邊多待一分鐘。李洛由看了一小會已經汗溼重衫了。
刺鼻氣味,濃烈煙塵,巨大的噪音和機器表現出來的強大的力,不管是李洛由還是夸克都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夸克見過的最大場面是英國的呢絨織布場和造船廠,但是與這裡相比簡直就是安靜的花園了。
穿着被煙塵和汗水染成黑色的衣服的工匠們在這煙塵和噪音中工作着,操縱着巨大的機器,他們奔走着呼喊着,十幾個人一起用力推動某樣機器,他們筋肉突起,一個個顯得孔武有力。李洛由不禁毛骨悚然。這好象魔鬼的軍械庫,地獄的鍛冶場!
一種恐懼浸染了他的內心。他覺得自己正在失去自制力――上帝,難道我的靈魂要在這裡迷失嗎?他暗暗的祈禱着,覺得自己應該立刻離開這裡,但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卻不讓他離開。他隱隱約約的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這是一種力量,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見過駕馭過的力量。有一扇門忽然向他打開了,他情不自禁的想看個清楚。
鍛造完成的炮胚被裝在鐵滑車上送走了。李洛由在下一個車間又看到了它們,他想在也該不是剛纔鍛打過得,因爲車間裡還堆着好些炮胚。這裡裝着許多黑色的機器,底座是石頭的,工場的屋頂上,是飛速轉動的一根一根的鐵軸,許多皮帶從軸上延伸下來,飛速的轉動着,帶動着許多鐵輪在轉動。
被捶打過的鋼鐵鑄塊被裝在一個個巨大的鐵牀上,以一個傾斜的角度緩緩的前進,仔細看的話,他發現炮胚是在快速的旋轉着向一個刀具摸樣的東西湊上去,一縷縷鐵屑連續不斷地從炮身上飛出來。與此同時炮身上不斷的淋下氣味難聞的油,似乎是從刀子上流下來得。
很快,原先經過捶打斑駁不平的炮胚就變成青光閃閃的光滑表面了。
李洛由頓時呆如木雞。“削鐵如泥”是個字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見過能削鐵如泥的日本刀劍,但那是最好的百鍊鋼造得,花得功夫不計其數,在日本也是寶刀之類。澳洲人居然用這樣的寶刀切削大炮!
下一個場面他更加震驚,炮胚被固定在一個架子上,一把多棱的鋼刀飛速的旋轉着,在實心的炮胚中間旋轉着,鐵屑不斷的被刀頭帶出來,還混雜着黑色的污水。一股燒熱的鐵器混着油脂的氣味瀰漫在空中。
原來這炮膛是用刀子鑽出來的,澳洲人的刀好厲害!李洛由想,這不是木頭,是大鐵塊!鐵碰鐵最多是出個缺口,怎麼還能挖出洞來?
最後,他終於看到了成品,大小不一的炮管青光閃閃,被裝在鐵滑車的鐵架上。李洛由暗暗算了下,光這個鑄造工場裡,同時就在造五十門以上的大炮!要在佛山,工人原料全部夠用也得造上五六個月的――光一個澆注的泥模乾燥就得等上一個月。
“真是歎爲觀止!”李洛由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難怪大家都說澳洲人火器天下無雙!這樣造出來的大炮,哪裡是幾個鐵匠化鐵錠澆鐵水能比得!”
夸克也點頭:“李掌櫃,這炮廠比英國――歐洲最好的炮廠都要好上一百倍!”他貪婪的吸了口氣,“要是他們把產能全開的話,征服全中國也不是難事!”
“還能擴大生產?”李洛由大吃一驚。
“你沒看到許多機器沒有開動嗎?”夸克說,“要是全部開啓……”他搖頭,“李大掌櫃,你託我辦炮廠的事情我看就不必了。”
李洛由不知道他已經和穿越衆談妥了販賣奴隸的事宜,有了更快更容易的賺錢渠道,對搞鑄造廠的事情已經不感興趣了,正好就此推脫。李洛由還以爲他是處於至誠,不由的點點頭道:“只是這國之利器,人家未必肯賣。”
劉三見他們有些失魂落魄趕緊請他們到兵工廠的辦公室休息,先送來熱毛巾,又派人送來冰鎮格瓦斯。兩人驚魂稍定,李洛由馬上有了一堆問題要問他;爲什麼鑄炮的時候不鑄成空心的而非要鑄成實心再鑽出來?什麼樣的刀子居然能切削鐵器?爲什麼要把炮身捶打?
劉三對他的所有問題都是一問三不知,李洛由以爲他存心要保密,只好不再追問,其實劉三不是學工出身,倒並非要保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