裔凡說:“他這套思路不我敢苟同。首先,英鎊和美元是建立在它們首先是一個製造大國的基礎上的。我們現在的產能是效率高,總量低。有限的產能和產品中的大部分還要放在自身升級上――短期內看,連比較有效的滿足中國大陸的工業消費品需求都不能做到,所以單依靠出售臨高的商品還是難以支撐大規模的輸出信用紙鈔的,至於單用武力就能讓貨幣流通這更不可能了。”
“我也不贊成,督公的思路還是計劃經濟萬能的那套,”吳迪說,“他就是無限貶低金融工具的作用。無非還是幾十年前,全國只有人民銀行兼中央銀行和零售銀行,後來人民銀行退隱二線,弄出四個專業銀行來接班的模式。”
“這個問題暫且不談,我們談談新貨幣政策吧。”陳策說,“計劃經濟麼,我們本來就是計劃經濟,而且比蘇修還要計劃的計劃經濟。”
“貨幣政策是月經問題,沒有哪個月BBS上不扯這個淡的,人人都想做經濟學家,”裔凡說,“我看執委會對這個問題已經頭大如鬥了――第一他們知道糧食流通券有問題,第二他們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取代;第三,也是根本性的問題,意見太多。”
吳迪說:“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基本照搬銀本位制度是當下最有操作性的穩定製度。容易實施,百姓也能夠接受。”
現行的制度擺明是不可持續的臨時手段,因此本着有備無患的想法,財金部門的人早就這個問題進行過多次工作會議,迄今存在一定的分歧。
陳策說:“我們是服務部門,這事不能和執委會擰着幹。生產部門和銷售部門纔是主導,我們只是配合他們的工作,解決穿越大業中存在的問題,頂多前瞻個五到十年。”
“好吧,你扯扯你的方案吧。”在場的人都知道陳策實際上是受到執委會的委託在起草新得貨幣制度。他的發言有定調子的意思。
“現在的理論千奇百怪,不過歸結起來,大體是兩種思路。”陳策說,“一是銀本位,二是純信用貨幣。兩者都有好處,我個人覺得,以臨高目前的狀況,可以搞一種掛鉤白銀的信用貨幣體制。”
“我覺得現階段用銀本位很好,方便,直觀,而且信用有保證。”吳迪說,“參考西班牙鷹洋在中國的使用,成色不過900的銀幣因爲鑄造精美,計值容易,在現實流通中反而比925的散銀來得好用。很多時候七錢二分的銀元在交易中能抵一兩用!鑄幣本身就能產生利潤。而且你要考慮到外貿需求,沒有白銀,根本買不來貨物。”
“機制銀元。”裔凡說,“流通出去,肯定會成爲大陸上的老財們窖藏的對象。劣幣驅逐良幣,不可不防。中國的白銀黑洞可不是白叫得。”
“沒事啊,讓他們窖藏好了。反正到臨高買東西他們總得帶銀子來得。流出流入持平就好。按照我們的發展勢頭,未來恐怕是嚴重出超,通貨膨脹的厲害。”吳迪說。
“恐怕沒這麼簡單。我們最需要的是大宗貨物。銷售大宗原料的商人,未必想從我們這裡購買什麼東西。他會直接帶着白銀走路,而不是採購我們的商品帶走。再說帶走的是標準銀元,帶來得可未必是925銀。大家總是傾向把最壞的貨幣用出去。”
“沒錯,白銀的作用對我們來說相當於外匯。”陳策用鉛筆敲着茶杯,“我們這流通券呢?其實就是90年以前的人民幣。執委會很希望流通券能夠大規模的流通出去,但是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至少暫時不可能。儘管採取了種種措施,外來商人手中留存的數量還是有限的。流通券在臨高之外是沒有購買力的。外來商人只會選擇要麼接受白銀要麼把流通券全部花掉,”
“你是要搞貨幣與白銀掛鉤?”裔凡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
“不錯,否認白銀的價值是不對的,至少現在不對。我們先看看我們的面臨的問題在哪裡?”
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首先是原材料的匱乏,除了鋼鐵在短期內即將完成自給自足,其他幾乎完全依賴進口;第二,外銷產品幾乎全部依賴土著渠道;第三,控制下的人口過少。”
“這和早期的英國人很相似麼!”
“沒錯,但是我們的負擔比英國人大多了。”陳策說,“英國只要一支夠用的海軍,而我們不得不再同時建設和維持一支強大的陸軍。陸軍、海軍、商船隊;不斷膨脹的行政和技術隊伍;大規模的基礎教育……這些全部需要大量的投資。而我們的生產力呢?不幸的是臨高生產的工業品,佔大頭要用來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擴張新的產能,只有小部分用來出口。目前維持經常項目的收支平衡……”
裔凡咳嗽了一聲。陳策意識到這是在談國家機密問題了。他說:“大家明白我的意思。”
裔凡說:“當然了,在可預見的將來,臨高的工業生產能力都不足以比較有效的滿足哪怕東亞對於工業消費品的需求,所以輸出糧食流通券是根本不可能的,人家不認賬。所以,其實答案只有一個――照歷史上的做法,暫時推行以白銀本位制爲基礎的紙鈔,特別這是唯一我們能夠大量掌握也被所有人認可的貴金屬。”
“不,這太浪費了!”陳策見自己說了一大通,被裔凡直接篡改,“是白銀掛鉤匯率的信用貨幣!”他接着好說,“臨高境內的經濟活動存在白銀流通本身就是資源浪費!”
“使用銀元券,”吳迪說,“市面上見不到銀元,只是規定一元紙幣兌換一元銀元;或者來個不完全銀本位。規定鈔票的含銀量,但是限制兌換白銀的數字。免得出現突然擠兌無法兌換的局面。”
“要我二選一的話,我寧可選第一個。第二個在我們信用不高的情況下只會加速信用破產。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的兌換成白銀,規定含銀量又有什麼意義?某一天如果某個大商人來兌換一大筆流通券,你說‘對不起,這超過兌換限額了。你還買貨物回去吧。’你覺得他會理解什麼叫限制兌換下的不完全銀本位嗎?不會。”陳策加重了語氣,“他只知道一個事實,流通券換不了銀子了。然後所有和我們做買賣的人都會知道這點,我們的鈔票信用就完蛋了。如果不能換,乾脆還是不要規定含銀量是多少。”
“你這是大躍進。”裔凡敲着桌子,“且不提你的所謂信用貨幣能不能實現,先說說臨高的經濟規模有多大?你要知道不知道經濟規模總量根本談不上貨幣發行總量的問題。不能按照需求印鈔票,不然我們就是常公第二了。”
“臨高經濟規模的核算不是由你來負責嗎?”陳策直接一個皮球踢了回去,“財政部已經下文要求所有部門建立初級財務體系,這個東西培訓一下土著財會人員,很快能上手。”
“難!”裔凡就說了這一個字,“非常難,我現在連審計都沒人幹,談這個簡直就是妄想。”他喝了口茶,“光一個核算就夠你昏過去。”
“這事容後再談,我把我的思路談下去。”陳策繼續談他的貨幣政策,“簡單來說,目前可以模仿天朝的貨幣制度,境內禁止貴金屬流通,不僅外來商人,包括控制區內的商業活動也全部改用流通券,除了使用流通券,任何人都買不到東西。通過回籠貴金屬和收兌,逐步把控制區內的貴金屬全部掌握到穿越集團手中,作爲外匯來進行儲備和使用。紙幣以有管理的固定匯率掛鉤白銀,這和銀本位不是一回事,白銀和流通券的匯率只在貿易中有意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裔凡說,“歸結起來就是:穿越集團控制區內全部使用流通券;外來小商人通過指定銀行兌換流通卷購買臨高產品;大宗貿易交易全部使用流通券計價,但以對方可接受的貨幣進行結算,由專門機構負責完成;穿越集團控制區內外貿企業通過通過指定銀行對外貿易,使用流通券計價;流通券將不再單一使用糧食本位,而是用一籃子基礎農工產品進行掛鉤;流通券將指定和白銀兌換率。”
“大致如此。”陳策說,“這個政策的關鍵是要推行強制結售匯。臨高的基礎設施、技術、和政策的影響下,必然會誕生一批境內合資企業和獨資企業,他們的出口所得白銀黃金必須在德隆銀行強制結匯;他們在境內的消費,擴大生產,招募人工,用流通券就夠了;他們進口所需白銀由德隆審覈通過才售出白銀。當然,隨着流通券的流出,在諸如廣州,雷州這樣的境外地點,也會產生一定的日常消費流通。與存款單不同的是,李洛由手中的流通券可以在廣州向臨高控制的企業購買一定的消費服務和產品。但這個數目在近期會很有限,意義不大。”
“你這個玩意本身還是變相銀本位。只不過你現在是用強制結匯控制住了臨高經濟體內的金融風險,你要搞清楚一點,工業產品是用貨幣標價的,而不是貨幣用工業產品標價。對臨高來說,現在最大宗最重要的進口產品是煤鐵糧,等鴻基和田獨的產能正常之後,最重要的輸入品就是人了,礦山用奴工,企業和農業用人從大陸輸入,只要不跟大明翻臉,流民能花多少錢?最終還是糧食的問題。而糧食問題自我解決的可能性也很大。臨高長期來看出超是必然的,要考慮的只會是通脹的問題。這個封閉的經濟體只有靠輸出資本和技術的擴散才能不讓自己被通脹玩死。”
“這個是以後要考慮的問題,”陳策說,“現階段的事實是我們是逆差。而且這個逆差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還是會存在下去的。”
“你這個體制在早期還是要依賴不斷增加白銀儲備。不然風險依然很大。”季安在筆記本上記錄了半天,“問題是我們最近的出口增長不是很理想。”
“一五過後,輕工業產能上來之後貿易肯定是出超,這方面我不是很擔心。”
“好吧,其實還是一個歸根結底的問題,臨高的經濟規模有多少。銀行券的髮型規模不能按照白銀儲備來算,而是要以臨高的經濟規模爲準。”
“這不還得你來操勞嗎?”陳策微笑着說。
“好吧,好吧。要是你的政策通過了,我得和程棟說說,得把賬房這個攤子擴大。最好再搞個統計局出來,強制推行統一的財會制度,”他想了想,“貨幣是單一掛鉤白銀。金幣隨行就市。”
“對。”
“暫時就這麼搞吧,長遠看白銀是不合適當貨幣的。”裔凡舒展了一下身子,“白銀量還是太多了,最好是金本位――或者不鏽鋼本位之類更好。”
吳迪說:“說道不鏽鋼本位還有一件事,不管最終執委會實行什麼方案,我都強烈要求在臨高推行統一的法定貨幣,取消現在各色白銀和銅錢的流通。現在市場上的流通太亂了。白銀、銅錢、流通券,銅錢白銀成色不一樣,銀行換算起來太難。”
“這事,督公談了多次,不過他是從工業領域需要出發的。主要就是要回收銅錢――臨高的日常流通裡白銀很少。銅錢是大頭。不過哪怕是最劣質的銅錢裡面也含有大量的鉛,這東西花掉了當金屬用不是更好?”
“要我說還不如直接販運到東南亞去。這種劣質小錢在東南亞是使用最廣泛的通貨,有海商就是專門販運這個到馬尼拉的。”
“現實是我們最需要的是輔幣,流通環節最需要的也是小額輔幣。”吳迪說,“小額輔幣最好使用金屬鑄造,現在用得1分5分10分紙幣不理想,老百姓不習慣使用,銅錢在小額支付上還有很多流通。”
幾個人沉吟了片刻,繼續鑄造銅錢最好,但這是戰略物資,不管是軍事工業還是電力工業需求量都很大。而且銅具有的自潤滑屬性使得它在穿越工業中的用途更大。臨高的銅儲備本身就少,企劃院肯定不同意;也不能發行鐵錢――這東西在民衆心目中的地位太低。而且鐵錢這東西發行的時代都不怎麼樣,屬於名聲很壞的貨幣。
“發行鋼錢怎麼樣?就像人民幣一樣。亮晶晶的,看起來和白銀差不多,我們叫‘秘銀’好了!”吳迪心生一計。
“人民幣用得是不鏽鋼的。普通的鋼衝壓的硬幣一開始看看還行,用不了多久就鏽了,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鐵的,你還落一個僞造的名聲。不可取。”
“造不鏽鋼要什麼?”裔凡對不鏽鋼幣早有企圖,要有這“秘銀”的話還扯這麼多蛋幹嘛,直接用不鏽鋼本位好了。反正只有穿越集團能造不鏽鋼,本時空也沒有一克的不鏽鋼存在。發行使用不用考慮外界因素。而且“秘銀”這東西的賣相好,分量也不輕,弄好了取代白銀也未嘗可知!
“需要鎳。”
“這東西我們有嗎?”
“有色金屬的話,聖船基本上都有一點儲備量帶來――包括不鏽鋼也帶了不少。不過執委會這幹人是不可能拿它出來用在造幣上的――要按照這幫工程師的打算,最好把銀子也用在工業領域裡。”
“只要有合適的代用品,我不反對。”裔凡說,“鎳能進口嗎?”
“要從東南亞進口,搞不好還得自己開礦――這年頭什麼都得自己來。貌似廣東這一帶也有。不過造不鏽鋼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啊。”
“我們可以呈報上去麼。讓工業部門去解決。”裔凡說,“對了,還可以搞鋁製幣。當初鋁製品也是很強得,價比白銀呢。只要我們控制好產量,也能起到秘銀的作用。”
“鋁幣太輕,而且時間久了成色也不好看。我倒是很喜歡不鏽鋼這個概念。”吳迪說,“早知道當初就該多搞些一元和一角人民幣來。直接發行了用。新版的硬幣沒有國號,連解釋都用不着。”
“太沉,與其帶這個不如多帶不鏽鋼,起碼你還能自己定義面額和尺寸。”
“好吧。我們拿兩套方案上去。輔幣問題一定要解決。”
大家就這個問題達成了基本一致,下面的事情就是在工作會議上決定各種細節,制定一個方案了。這個方案要上報到執委會討論,通過之後還得再送交元老院常委會批准。後者基本上就是走個過場了。
“執委會那邊,馬督公的態度很難說。”陳策對裔凡說,“你提出的對經濟體系進行全面覈算督公是很不感冒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