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小公子含笑點頭,並沒有太大的吃驚之色,可是杜牧這時反應過來了,對呀,剛纔杜風就說那些侍衛是神策軍,能夠讓神策軍貼身保護的,怕不是皇室的人?
“且閣下的年齡應該比我稍小兩三歲,該是十四五的年紀,這個年紀麼,太子是不大可能了,若是太子能夠隨意出宮,這天下就該大亂了。於是,下斗膽賭一把,閣下便是江王李涵……”
這話一說,饒是李涵也變了變顏色,杜牧是心頭狂跳,只有杜風,依舊悠哉遊哉的自己倒着酒。
這就是大唐朝的好處了,比起其他朝代來說,君臣之間的禮儀少了許多,特別是到了晚唐之後,各地諸侯割藩而立,就算是皇城之,宰相爲首的南衙和宦官爲首的北司之間的爭鬥也是黨派林立,皇室的權力早已被降至低,否則也不會出現那麼多殺了皇上再扶起另外一個皇上的事情了。所以皇室的那些人見到了官員也好或者望族子弟也好,也沒有那麼的高高上,因此杜風今天的舉止雖然是有點兒過分,可也不至於太離譜。
杜牧眼透着疑惑,看着眼前的華服小公子李涵。
李涵愣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小杜公子果然眼光犀利,即是如此,若是我死不承認倒顯得瞧不起人了。不錯,我正是李涵。”
杜牧聞言,連忙站起,一個大禮,口惶惶的說:“草民杜牧叩見江王殿下……”估計要不是李涵攔着,杜牧跪下去喊什麼千歲千千歲的可能性都有。
可是那邊的杜風聽到李涵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卻似乎旁邊坐着的就是個普通人一般,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杜公子不必多禮,我不過是個小王爺,久慕杜兄高才,今日得見,實乃小王榮幸啊!”這話說起來好像很謙虛,但是實際上透着股道地的傲慢。這就像是某位身居要職的領導,被羣衆推到臺上講話,他腆着大肚子上去之後,看到下邊大家拼了命的鼓掌,羣情激昂的樣子,便張口來了一句“我也是個普通人嘛……”看起來是謙虛,實際上是骨子裡的傲慢,廢話,誰說你不是普通人了?
“子游,你看到王爺了,還不起來行禮?”杜牧見杜風沒反應,以爲他不懂禮教,所以出言提醒。
杜風卻懶洋洋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之後,很含糊的說道:“宮府上他是王爺,我等小民見了自然要納頭便拜,可是這是茶館酒肆,若是行那大禮,怕是江王自己都覺得有些難堪吧?他不宮呆着,明擺着就是不喜歡宮裡頭那些調調,搞得那麼隆重,倒是不如行着輦車出駕了,何必帶着幾個侍衛偷偷的出來?”
李涵聽了之後,很是意的看了杜風兩眼,眼倒是頗有欣賞之意:“小杜公子所言有理,宮我是皇子,你們不得不拜。可是這外邊,我們便是同樣的普通人,這些俗裡去掉也罷。”不過,欣賞歸欣賞,這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畢竟人家貴爲皇子,杜風這譜兒也擺的太大了。
杜風心裡正樂着呢,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清楚無比啊。這位是誰?這位就是多多三年以後的皇上,這個時候若不跟他套點兒朋友的近乎,等到他登基大統的時候,怕是就只能灰溜溜的做個孫子了。何況,杜風還希望藉着這個皇上的手,把那些掌握了實權的宦官都幹掉呢。杜風很清楚,如果想要讓大唐宗室重興,先要進行的,絕對不是什麼平藩討逆的那些事情,而是要把那些弄權的宦官給整治下來,否則,一切都是空談,就宛如真實的歷史上,李德裕跟牛僧孺鬥了一輩子,卻鬥不出個結果,不是他們無能,而是宦官專權。原本南衙北司這種制度是好事,可以不讓某個方面專權,宰相很難權傾朝野,可是到了晚唐的時候,宦官由於掌握了神策軍,直接就導致權力過於集,那些大臣們對於他們是無能爲力,原本的相互制衡已經完全失衡了,所以纔會出現居然有宦官殺了好幾位皇帝的事情出現。不把這幫宦官收拾了,任何大計都是扯淡。
如果要達到這樣的目的,第一步,就要趁着這個李涵還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可能當上皇上的時候,跟他成爲朋友,而不是簡單的皇上和臣子的關係。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李涵的倚重,不說以後會言聽計從——畢竟李涵本身也是個頗有點兒想法的皇上——至少也能得到大的重用。
況且,熟識歷史的杜風,每每想到李涵這一生,總是會覺得那是個悲劇。從李涵登基開始,他就一改前兩朝的奢靡作風,力行節儉,且勵精圖治,想要有所作爲。原本毒死了王守澄之後,設計想要一舉剪除宦官的實力派。可是,由於李訓的求功心切,反被神策軍尉仇士良看破,終挾持了李涵,幾乎等同於被軟禁致死。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甘露之變”,若是當時能夠一舉剷除宦官的那些實權人物,大唐重興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杜風從前看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就掩卷長思,如果換了自己是李訓,當時的情況又會是奢靡樣子,現既然老天給了他這樣的機會出現這個時代的唐朝,那麼他就想要改變“甘露之變”的格局。而這第一步,就是要取代李訓以及鄭注的位置。
“我估計江王對身後那些神策軍的人也很厭煩吧?”杜風笑嘻嘻的說道。
李涵笑着回答:“我本也想就帶一兩個隨從出來就行了,可是母妃擔憂我的安全,非要讓神策軍的侍衛跟着,唉……”
“江王貴體,自是要多些人手保護,皇妃擔憂也是正常的。”這話就顯然是杜牧說的了。
“好了好了,今天我們不談跟身份相關的事情,平日裡宮已經頗爲拘束了,好容易出來,又見到兩位盛名的大才子,咱們說些詩詞書畫可好?”
杜風放下筷子,笑着回答:“盛名的大才子只有一位,我可不是什麼大才子,江王這話說的有些違心。”
當面揭穿,杜風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點兒都不給這個未來的皇上面子。
不過杜風心裡也有些奇怪,從前從史書上看到關於這位宗的事情,基本上對於此人的判斷應該是那種一心想要恢復貞觀之治的那種盛唐景象的君主,不苟言笑,對事對人都極爲認真,可是,今日一見,卻發現也頗有點兒孩童的天真,倒並不是那麼愁腸滿腹似的。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杜風也知道,畢竟此時李涵年紀尚幼,況且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此刻有些玩心,加上不會太嚴肅也實屬正常。
李涵聽了杜風的話也是微微一愣,話語之間多了點兒尷尬:“呃……小杜公子的事情我也是略知一些的……”
“關鍵是我也只有那一些事情,並且,如果沒有我族兄,怕是連這一些事也不會有人知道……”
李涵微咳了兩聲,大概也覺得這個杜風有點兒咄咄逼人,也不想跟他多糾纏,只是想着這人怎麼好像有點兒不識好歹,這邊奉承他他還拿起架子來了。
“早就聽說江王喜歡圍棋,想必也是個高手,若是有機會,倒是想要跟江王切磋切磋……”杜風也知道由於自己剛纔那些只知前行沒有後退餘地的話搞得有點兒氣氛尷尬,於是立刻轉了個話鋒,投其所好。
果然,一聽說圍棋,李涵就興奮了些:“小杜公子也熱衷於棋道?”
杜風笑着回答:“算是吧,平日裡閒了,經常會跟族兄一起擺擺棋,倒是也有些心得。”
李涵將徵詢的目光投向了杜牧,杜牧立刻謙虛的說道:“我兄弟二人棋藝普通,怕不是江王對手……”
李涵很高興,連連擺着小手:“不怕不怕,我正是苦於沒有年齡相仿的棋友呢,此番得遇二位,真是老天厚賜。不如這樣,我們就這兒擺上一盤棋,二位意下如何啊?”這他說的也是實話,平日裡宮,只能跟那些棋侍詔對局,而能夠當上棋侍詔的,即便不是四五十歲了,也至少三十往上,這十幾歲的同齡人,自然是少見了。
杜牧正待推辭,卻看到杜風微微頷首,知道杜風肯定有什麼企圖了,於是便也答應了下來:“既然江王有意,我等豈敢不從?”
李涵拍掌說道:“好啊好啊……”說罷他站起身來,走到樓梯口,大聲叫道:“王侍衛,去給本……呃……本公子取副棋盤來,我要與人對弈。”
只聽到樓下有個聲音傳上來:“喏!”然後就是噔噔的腳步聲。
不多時,棋盤已經取了過來,店家又砌了茶,燃起薰香,樓上多添了兩支手腕粗細的紅燭,以便下棋時眼睛不至於累着。
就這樣,杜風的第一步算是結結實實的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