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的眼角鼻脣開始隱隱滲血。
極品鶴頂紅果然名不虛傳。
元順驚恐的使勁看林昊竹,嘴巴一張一合,無聲說:要不要送醫。
林昊竹說:無妨,他自己會用功抵禦。
小風心中又是恨,又是怕。
渾身就像螞蟻在爬行,這是極品毒藥纔會有的。
用功抵禦,毒越深入血液,但是不抵禦,立即就會七竅流血。
小販惡狠狠的說:“你和你的媳婦還真不一樣。”
鬼使神差,元順問:“哪個好?”
“自然你好。”
“因爲你好糊弄。”林昊竹毫不客氣。
元順難過的低下頭,她和小風那天費了那麼大的氣力。幫助眼前這個人,沒想到卻被這個人利用。
院子門口有雜沓的腳步聲。
高高低低的聲音響起。
“這是一個庫房,還進不進去?”
“不進去了吧,還有死人呢。”
賣油條的小販眼睛一亮,伸手抹去去眼角脣邊的鮮血。
他的目光咬住了林昊竹波瀾不驚的目光,兩個人用眼睛在較力。
元順有些發慌。
偌大的房間裡冰垛子已經散開。
巧妹的屍體扔在地板上。
賣油條的小販陰森森的說,沙啞的聲音就像狼嚎:“這隻要有動靜,衙役們就會進來。”
林昊竹笑了,他一笑起來很好看,就想春風吹皺一池春水。
稍稍退後一步,回身吩咐元順:“不許回頭,一張流血的臉,沒啥好看的。”
元順本來不看,聽到老爺說話下意識的瞟一眼,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賣油條的小販失去了面具,滿臉的淤青底色。
當初爲了引起同情,是下了血本的。
現在出現在元順眼前的,是一張恐怖至極的臉。
臉上幾道細細的血痕,竹簾一樣掛在面頰上,每一道連成了線,滴滴嗒嗒的流在地上。
元順驚得說不出話,做夢也不會夢到這樣。
小販看見女孩如見鬼魅的恐慌,知道自己比鬼還難看。
手上還有剛剛擦拭的血痕,臉上更加的溼潤,小販拼命的思考:現在該怎麼辦,要大聲嚷出來嗎?
“來人。”林昊竹面帶微笑,高聲叫。
“自己撞開院門,”林昊竹斬釘截鐵的吩咐。
院牆外的衙役聽到裡面有說話聲,而且口氣傲慢,一聽就是當慣了老爺的人。
手下不敢怠慢,找鑰匙是來不及了。撿起一塊大石頭狠狠的砸向院門,生生把鎖砸開了,一股腦的衝進來。
林昊竹微笑着看向小販,勝利的笑,傲慢的笑。
笑對方不自量力。
小販的心冰涼冰涼的。
林昊竹滿臉的鄙夷不屑,是在無聲的宣告:別說是平安州,就是放眼整個帝國,能夠和我叫板的人並不多。更何況你。殺你比碾死一個臭蟲還方便。
衝進來的衙役看着眼前房間亂七八糟的樣子,瞪大眼睛,趕緊拱手行禮問:“林老爺,這是怎麼了?”
“認識他嗎?”
“這不就是賣油條的那個嗎?怎麼還沒走啊?”
衆衙役忽的全閉了嘴,眼前實在詭異。
“你們都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林昊竹閒適的背過手,問。
幾個衙役一頭霧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擅自張嘴。
仔細打量房子裡的一切,似乎看出些端倪。
裸裸的女屍,形容恐怖的小販,悠然自得的林老爺。
衙役馬上上前扭住了小販的手,說:“你個膽大狂徒,居然做出這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走,跟我們立即回縣衙。”
元順先是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又輕輕搖搖頭。怎麼可以這樣?
小販索性低下頭,一句不說。
林昊竹揮手製止:“暫時不用,找你們縣衙管事兒的來,就說我在這裡等着。”
幾個衙役心思靈動,一想今天老爺都來過了,貴人自然是請老爺過來,因爲眼前的這位林大人很不好相與。
一個膽子大一點兒的小心說:“林大人,你要不然挪步到別的院子,稍等我們把這整理一下。我們馬上去請縣太爺。”
林昊竹含笑意味深長的看一眼小販說:“不必。叫師爺過來就是。”
“行行,小的馬上去請師爺。”
小販嘆口氣,頹然坐在地上。
他明白林昊竹是在示威。
不用你威脅,我林某人把師爺叫過來,聽你訴苦。林昊竹完全掌握着主動權。
元順忽閃大眼睛,不敢看血糊糊的小販,偷瞄衙役鬼祟忙亂。
頭皮一緊,趕緊垂下頭。老爺瞪她一眼。
林昊竹對衙役說:“你們先退出去。此刻沁香樓非比尋常,小心。”
元順想起平日小風的舉動,從懷裡掏出一定銀子隨手拋了過去。
衙役們伸手接過,臉上露出喜色,又不敢大模大樣拿。說:“怎麼好意思,怎麼好意思。”手裡捏着銀子不鬆。
元順仿效聽過的小風口氣,說:“不成敬意,買口茶喝。”
看着衙役千恩萬謝離開,元順開心笑了,眼睛光亮亮的。
得意,覺得自己幹了一件很漂亮的事情。
“上對下沒有這個必要”,這是林昊竹評價。
元順都要氣暈了。嘟起嘴,恨恨說:“你們怎麼這麼多規矩門道?”
“是你不明白,別人都明白。”
“我纔不想明白,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了。”
林昊竹突然不出聲了,他似乎對這句話有天然的免疫力,自動屏蔽。
小販癱坐在地上,就這一會功夫,已經想明白了。
他往前跪爬兩步,重重的磕一個頭,說:“林老爺,不管怎麼說,兩位夫人是救過我性命的。萬望林老爺也給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元順聲音低的幾乎難以聽見:“兩位夫人?這話錯到家了,一個快當不成了,另外一個還不是。”
林昊竹輕輕咳嗽一聲。元順自覺的閉了嘴。
“小的在天子號倉庫做事,已經有很長時間。”
“結識了縣衙的師爺。他許諾小的恩惠,說路路通也是官府的貴客,如果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怠慢了就不好。”
“但凡我見到什麼聽到什麼,定期悄悄的稟告縣衙師爺,每次都會得一些銀錢。”
“上次您帶着兩位夫人來到我們倉庫,我就是態度殷勤了點,結果等你們走了,路管家吩咐人要把我打死,然後當做暴斃的人。送到義莊。”
“多虧兩位夫人救了我,我本來就想到縣衙,可巧名正言順拿着紙條來到縣衙,果然見到師爺。”
“師爺安排我療傷,並且說裝扮成人認不出來的我的模樣。”
“臉上有了傷痕,我的聲音很多人都熟悉,我就刻意吞食少量石灰,燒壞嗓子。”
“我痛恨路府的人,把人命不當人命,所以聽從師爺吩咐,緊密地盯着沁香樓。”
“說到羅羅人包括採藥人,我這幾年都不止一次的見過,也向師爺稟報過了。”
林昊竹安靜聽着,目光在偌大房間遊弋:“那麼你今天來到這個冰庫做什麼?也是師爺安排的嗎?”
林昊竹目光如電,突然聚焦叮囑小販。
元順敏銳的發現:小販似乎眼中略過一絲慌亂。
他連忙搖頭說:“是的是的,哦,不是不是。”
元順遠遠的問:“到底是不是啊?”
小販字斟句酌的說:“師爺吩咐我搜集一切相關的信息。沁香樓的命案,外邊傳的滿天飛。我覺得這是一個徹底扳倒路府的好機會。”
元順提醒:“你還沒有回答問題呢?”
正說着話,衙役們匆匆的趕回來說:“林老爺,我們剛纔去縣衙,師爺臨時出去了。等他回來就過來。”
“縣太爺還說,如果您需要,他老人家馬上就過來,他很想過來,但是害怕給您添亂。”
元順吐吐小舌頭,輕輕感嘆:說話這麼費勁繞口啊。
林昊竹當然說:“不必,等師爺來了再說吧,你們先出去,我獨自料理這裡。”
衙役們心裡一想也對,說到底不過是一個賣油條的,能翻出什麼大浪來,“我們就在院牆外面等着。”
聽到師爺不能立即前來小販,委屈的說:“唉,真不巧,師爺一來,就都能說通了。”
林昊竹微微的點頭,說:“會說話。”
小販低頭不敢接話茬,元順覺得這不是好話,但是又想不明白哪裡不好。
林昊竹撫平自己長袍上的皺褶,安靜的看了看修長的手指說:
“你是一個很盡心的臥底。你已經做了你想做的。現在我會是一個很盡心的廷尉府官員,剩下的事情無論你情願與否,你都必須受着。”
小販認真聽着,覺得口氣不對,剛想起身。
林昊竹居高臨下,哪裡容他半點掙扎,劈手掃過她的脖頸。
小販整個人就像被雷擊中一樣,用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橫折了過去。
他頓時說不出話來,光張着嘴啊啊呀呀。
出於本能的,張開手朝空中亂畫,彷彿一個人掉到水裡要溺死。
林昊竹一不做二不休,用手搭在他的左手腕上,輕輕回手一帶。
小販的左手搭在了自己的左臉上,被逼迫稍微一使勁兒,指甲在自己的臉皮上,劃了輕輕淺淺的三道痕。但是破了,有血跡滲出。
小販嚇得渾身發抖,“不,不是。”極品鶴頂紅會迅速侵入血液。
越害怕血流速度越快。傷口滲出的血,已經從紅變得有些發黑。
元順嚇了一跳,怯生生的在後面問老爺:“你是不是要殺人?”
“他身上有毒,絕對不能有傷口。”
林昊竹頭也不回的說:“閉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
元順往後退兩步,不明白男人爲什麼要這樣做,但是知道必然有這樣做的道理。
“我們回去吧,無論再看見什麼別告訴我,他後不後悔是他的事情。”
小販痛苦掙扎,嘴裡吭哧說不出話。
“啊”,元順只說一個字,可是停一下,忍不住又說話:“他真的好像又後悔了。”
小販此時身體已經開始僵硬,鮮血塗滿了全身。每一次痛苦的咳嗽,嘴裡都噴出一口血。
極品鶴頂紅毒發的速度和血液循環相關。所以安靜一點還可以多活一會兒。
林昊竹這次轉過身,是不打算回頭了。
小販突然的伸出手,拼命的想抓住點什麼,眼角流的不僅是鮮血,還有眼淚。
元順實在忍不住,扯住林老爺的衣襟說:“他真的在求饒,他真的會被毒死嗎?”
“他會死的。”
林昊竹說話依然那麼清清淡淡。
在元順的記憶裡,給小風買首飾,帶小風出去玩,都是這樣一個聲調。
元順說:“那可不可以我問問他,他剛纔提到了小風,說不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能說點小風的事情。”
“哦,你關心他的死活。”
“我,我更關心小風的死活。”
林昊竹點頭。
小販躺在地上,身體已經僵硬。一雙眼睛還能夠轉動。試圖說話,只能從嘴裡冒出一大口,一大口的血。
林昊竹伸手點了他身上的靈樞穴,天靈穴。
兩手掐住他的腮幫,稍一使勁,逼得他張開嘴。從懷裡摸出翡翠鸚鵡嘴銅壺,一口藥酒倒進了將死之人嘴中。
淡淡的藥香飄散開來。
小販的身子突然劇烈的抖動兩下,鬆鬆軟軟的癱下來。
臉上三道指甲痕,血的顏色沒有再加重。
元順雖然不明白藥理,但是也知道:這是活過來了,起碼不會立刻死掉。
一看林昊竹皺起眉頭,馬上掙扎着說:“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全部,要不你死。”
小販用一隻手撐着額頭,痛苦的敲一敲,說:“林老爺,你起個頭,看我能想起些什麼。”
“從京都的人說起。”
元順看得清清楚楚,林老爺附身蹲着,小販躺在地上。當林老爺說出話,小販的腮幫子抖了一下。
林昊竹實在沒有什麼耐心,準備站起身子。
“您別急,容我好好想一想,哪一些你想知道?”
“一,二。”林昊竹已經數出“二”。
當數出三,他勢必要採取行動——轉身離開。
小販痛苦的大叫一聲,說:“說,我都說。”
元順癡癡呆呆的站在旁邊,看着兩個男人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的。
但是元順並不笨,稍微一聯繫就明白:林昊竹認爲賣油條的小販沒有說出實情。
賣油條的小販前邊說的,以爲能夠糊弄住林昊竹,但是林昊竹並不上當。
接下來,如果小販不說出林昊竹需要的東西,翠翠爺老不會憐惜他的一條命。
小販真的說。
神秘的,內情並不複雜。
他直接受命於當朝宰相白楊,臥底天字號倉庫,監督羅羅人巨大的生意。
已經通過蛛絲馬跡,發現路路通起了叛逆之心。這一次要看準機會除掉路路通。
“那麼路路通是你殺的了?”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