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原本出身如何,他自己從未說過,但是穆展猜測他應該也是出身於顯赫人家,畢竟他收留他時,他已經能讀書習字,且字寫得不錯。他和穆嫣然年紀相近,穆嫣然很喜歡和這個長得好看又好脾氣總是笑眯眯的小哥哥一起玩。
不過因爲穆瑾叫穆展一聲大哥,但按輩分來,穆嫣然得叫他一聲叔叔,可穆嫣然從未叫過他叔叔,一直都是直接叫他阿瑾。
穆瑾習武悟性極高,一點就通,但他對此卻並無興趣,武功練得稀鬆平常,倒是更喜歡擺弄花花草草。穆展雖然好心收留他,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會對他抱有什麼期待,任他喜歡做什麼便做什麼。
直到穆嫣然十五歲那一年的武林大會,穆展帶着穆嫣然和穆瑾都參加了,而穆嫣然遇到了魔劍唐瀟,唐瀟在擂臺上打遍武林無敵手,穆瑾被穆嫣然推了上去,穆瑾沒和他過幾招便被打敗了,這也沒什麼,穆瑾對自己的定位本來就是個半吊子,那麼多高手都被打敗了,他才十六歲,就算他六十歲了他也沒這個志向去打敗唐瀟。
但是穆嫣然這個小丫頭卻在這時對唐瀟怦然心動了,唐瀟那時也還十分年輕,二十多歲的模樣,那樣從容不迫地將那些氣得跳腳的老頭子或者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們一個個踢下去,穆嫣然就差效仿西施手捧心臟了。
唐瀟殺人無數,但是那一次武林大會,他卻非常規矩地點到爲止,沒有發生傷亡。那一天天黑,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人都住進了當地的客棧,穆嫣然他們也不例外,巧的是,穆嫣然和唐瀟住在一家客棧。
穆展讓穆嫣然離唐瀟遠點,但是穆嫣然心裡卻想着如何和唐瀟搭上話,等穆展睡下後,穆嫣然偷偷溜了出來,她覺得自己作爲江湖兒女,應當不拘小節,半夜爬男人房間的窗這種事,也無傷大雅。
穆嫣然知道唐瀟住在哪件房,正準備去找人家的時候,卻聽到幾個門派的掌門人聚在一起低聲討論什麼,其中有三個是被唐瀟一劍挑下擂臺的,還有一個的兵器被唐瀟震斷了,自動棄權退下的,穆嫣然從那幾人鬼鬼祟祟的姿態看出這幾人肯定是不懷好意。
雖然一直以來被穆展教育不可以貌取人,但是穆嫣然偏偏就是個奉外貌爲至上的姑娘。
她覺得唐瀟比這一堆糟老頭糟老太好看多了,這些人肯定是不懷好意。
她身材嬌小,很快就找了個地方聽起了牆角,那幾個打着名門正派名號的掌門們正商量着如何在第二天的擂臺上對唐瀟用毒,除掉他,算是爲過去那些枉死的人報仇。
穆嫣然聽得滿腔憤懣,但是她人雖然尚且單純,但是並不傻,所以她偷偷離開了,摸到唐瀟的房間,唐瀟身爲一個殺手,夜裡尤其警惕,哪怕穆嫣然還沒靠近他的門,他已經將峨眉刺握在手中了。
穆嫣然站在他門口,唐瀟透過外面朦朦朧朧的白光依稀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他皺了皺眉,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門——他自然知道這些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對他是抱着何種心思,而他也是神來殺神佛來**,早就做好了準備。
穆嫣然在門口猶豫了良久,終於鼓起勇氣,輕輕地敲了敲門:“你睡了嗎?”
唐瀟:“……”
這哪家的小姑娘半夜不睡覺來敲他的門,該不會是女鬼吧?
唐瀟頓了頓,他人殺多了自然不怕人,但是卻怕鬼。
所以即使是江湖人人畏懼的魔劍唐瀟,在聽到這一陣敲門聲之後,反而後退了兩步,一滴冷汗自額角滴落。
穆嫣然沒聽見裡面的動靜,又大着膽子敲了敲:“唐公子,你在嗎?我有事要告訴你。”
唐瀟眯了眯眼,壓着嗓子問道:“你是誰?”
穆嫣然不知怎的就臉紅了:“我,我是你的仰慕者。”
唐瀟:“……”
他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是有仰慕者的,握着峨眉刺的手不禁鬆了一鬆,但旋即又握得更緊,這有可能是那些人的陷阱,他必須更加小心!
唐瀟走到門邊,問道:“什麼事?”
“春居派,扶門,寧淵派,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總之有幾個門派的掌門商量着明天要對你用毒,然後殺你,你小心點。”穆嫣然輕聲細語地道,她怕唐瀟聽不見,幾乎是將嘴巴貼在客棧紙糊的門上,而唐瀟靠的近些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花朵一樣的美好脣形。
他的心跳驀然漏掉了一拍,峨眉刺脫手掉在了地上,叮噹一聲。
穆嫣然聽到聲音便急忙問道:“怎麼了?”
唐瀟壓着嗓子問道:“你爲什麼要來告訴我這些?”
穆嫣然年輕的時候,是一個非常活潑大方的姑娘,篤信喜歡一個人及一定要親口且及時地告訴他,十五歲的穆嫣然無師自通了這一點,略有些羞澀地道:“因爲我很喜歡你呀。”
唐瀟又是一頓,他扶了扶額頭,遲遲沒有說話,穆嫣然又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門,問道:“你能開一下門嗎?我想見見你。”
唐瀟從殺了第一個人開始,哪怕是在魔教教內,別人也都是對他敬而遠之,不是他想着怎麼殺別人就是別人想着怎麼殺他,忽然遭受如此人如此親熱的對待,唐瀟不免不識好人心地將穆嫣然當做是仇人派來的臥底。
他將門打開了一些,不動聲色地撿起了地上的峨眉刺,穆嫣然見門開了,心裡一喜,不管不顧便衝了進去,然而一進去唐瀟的峨眉刺便抵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穆嫣然不是穆瑾那種半吊子,她的武功是穆展一招一式親手教的,這種時候本能便先於情感做出了反應,她迅速後退了半步,同時出手推開了唐瀟的手腕,身子一矮,一腿掃了過去。
兩人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地過了三招,最後穆嫣然依舊是站在門口,而唐瀟站在桌邊。
他們終於看清了彼此的臉。
唐瀟記得穆嫣然還是因爲穆嫣然比他見過的任何姑娘都要漂亮,雖然皮囊對於他來說和錢財乃身外之物的性質差不多,但是他還是記住了穆嫣然這張臉。
他記得當時他將一個少年打下了擂臺,這個小姑娘便走過去將那少年扶了起來,隨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裡蘊含了什麼,唐瀟並沒有注意,他當時便只想着如何打敗下一個對手了。
“你你怎麼這樣?好心當驢肝肺麼?”穆嫣然不識江湖險惡,沒想到自己去提醒他有人要害他,他居然還對自己出手?
唐瀟看着穆嫣然,那永遠板着的臉上竟然多出了一絲無措,若是讓教主瞧見了,非得罰他去蹲水牢不可。
唐瀟嘆了口氣,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穆嫣然皺着眉頭:“我知道啊,魔劍唐瀟。”
“那你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麼?”
“我聽他們說,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那你還敢來告訴我這些?”
“可是我今天看到的,你並沒有殺人啊,你甚至都沒有讓那些人受傷,我覺得你不是壞人。”穆嫣然一派天真地道。
唐瀟頓了頓,竟起了開玩笑的心思,問道:“你信不信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
穆嫣然眨着眼睛:“爲什麼?”
“你明知道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你還覺得我不是壞人。”他收起了峨眉刺,在桌邊坐了下來,一手支着下巴,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很新鮮。”
唐瀟偶爾也會易容,隱瞞身份,像個普通人一樣隱於人羣之中,但是因爲他閉塞太久,依舊學不會如何和人正常地用言語交流,但是和穆嫣然,就好像天生能和她插科打諢開玩笑似的。
穆嫣然打量着他,旋即又覺得屋裡太黑看不清晰,便走過去,將桌上的燈點燃了,昏黃的燭光打在唐瀟那張比一般人要更爲深邃立體些的面孔上,更襯得他整個人有些不可接近的冰冷。
唐瀟無疑是好看的,但是又好看得和穆瑾不一樣,穆瑾眉梢眼角總是帶着笑,面龐輪廓十分柔和,而唐瀟則更加堅毅些。
穆嫣然摸着下巴登徒子似的將唐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唐瀟莫名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屠戶盯上的豬,眼前這屠戶心裡正琢磨着宰了自己能賣多少銀兩。
他還是第一次留一個陌生人在自己眼前這麼久,猛然反應過來,手指一彈桌上的燈燭便滅了,穆嫣然哎了一聲,道:“熄了幹什麼?”
……我還沒看夠呢!
唐瀟道:“夜深了你回去吧,讓人知道你在我這裡會拖累你的。”
穆嫣然低着頭笑了笑,手指捏着衣角忸忸怩怩道:“我不怕被你拖累。”
唐瀟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穆嫣然想從自己身上解下一隻鈴鐺給唐瀟,猛然想起自己出門前怕弄出聲音,便將鈴鐺都解了。
穆嫣然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終只摸出了幾根綵線,她一股腦兒塞進了唐瀟的手裡,“這個給你。”
唐瀟的手有點冰,穆嫣然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唐瀟卻猛地收了回去,穆嫣然勾脣露出一個自以爲很成熟很風情的笑容,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