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再走出東屋,已近黃昏斜陽照西山。
依靈知道重仁並不想見鍾炎,不強求他非去見面。
可阿炎畢竟與她是表兄妹,她若也避而不見,就太沒道理了。
剛纔她慌慌張張的跑回來,鍾炎見了肯定心急,眼見外頭日頭西斜去,也不知那邊成什麼光景了,便坐到梳妝檯前細心的挽起發來,一邊還透過菱花鏡,笑着對他說:“我該去見見阿炎了,這一別這麼些日子,他惦念我,掛心我也是難免的,重仁,我真去與他說會兒話,你,不會再吃醋了吧!”肋
侃侃之色裡洋溢的全是小兒女嬌憨促狹之色。
重仁本一派愜意坐在牀沿上看她慵懶理紅妝,聽着這話,走近,自頭飾箱裡挑了一支梅花簪插到了那斜飛的雲鬢上,然後圈住她的腰肢,睇着她脖子一陣睇看,笑道:“你是我的,讓旁人去妒嫉吧!”
她順着他的視線往那邊瞧,瞧不到什麼,就湊到鏡子前看,隱約看到細嫩的脖子下有點點青紫,那是親熱時落下的吻痕,於是臉兒忽飛霞,忙拉高了衣領掩去狂歡的罪證。
“不許看!”她懊惱的捂住脖子。
重仁低笑,往她身上嗅了嗅,壞壞道:“我往那邊也咬一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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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真的就脖頸間低下去。
她瞠然瞪目,想用力將他推開,哪推得開,被抱了一個滿懷。
“好香!”
他沒咬,轉而吻了一下她的髮際,低低的說:“依靈,你身上的香囊是蓮嬸給你的是麼!”
她頓時身子一僵,心中暗叫“不好”,有種做了壞事叫人逮到的心虛,但依舊故作迷糊,打馬虎眼道:“是不是很香,我覺得挺好聞的!”
重仁深深一笑,捏造她的臉孔,道:“鬼丫頭,我不說就別以爲我不知道,想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虛,你再去練上幾年道行吧……但,如果你真那麼怕做孃親,就先帶着好了!也許現在的確不是懷孩子的時候,嗯,這事等出了關再好好算計算計,不急在一時!”
說着,又微微停了一下,與她眼目兩兩相視,溫和道:“只是以後這種事應跟我說,知道麼!”
原來他早已知道,並且還不怪她,她心裡忽鬆了一下,又羞赧又懊喪,睇着他看了一眼,才黯然的解釋道:“重仁,我不是怕做孃親,我只是……”
只是不願他拿自己的性命來作賭注,來換取她微乎其乎的活命機會,事實上,她挺想爲他生養孩子的!
微微一感嘆,她沒說完,轉而又輕聲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狗鼻子,對藥味敏感的很,那一丁點花香是掩不去藥的腥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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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仁明白她心中的擔心,沒有深入這個就目前而言並不樂觀的話題,只笑着拉她向外走去,指指外頭的天色,道:“走吧,一起過去!中午都沒吃呢,去弄點東西來祭祭五臟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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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道金光照西園,一片金菊裡,白衣獨立,滿身孤寂。
當依靈出得果林,瞧見那一抹永遠顯得落寞的身影時,心裡不免就翻卷一波波酸楚!
鍾炎,總是帶給她心疼的感覺,自很小的時候開始,她總想用微笑來暖透他發涼的心,也一直以爲那相依相伴的感情便是男女之愛,結果,是她弄錯了!
她放開了重仁相牽的手,緩緩走向沉浸在萬丈晚霞裡冷清獨立的他,地上斜斜的影子拉的好長,更平添了幾分遺世獨立的寒意!
“阿炎!”
她輕輕喚他,就是小時候那般,只是這一聲叫喚裡已不再摻着朦朧不清的依戀,只有歉然,深深的虧欠!
鍾炎猛得轉過了頭,歡喜的扯出一朵如梨花般雅潔的笑容,帶着隱隱的擔心之色,卻在瞥見隨在她身後靜靜走來的方重仁後,僵硬了笑容。
在看到近在眼前的她,那雪嫩的肌膚上落下的點點吻痕,心,不自禁的抽痛,夾帶着那笑容也蒼涼起來。
那一刻,他不知道應該爲她開心,還是爲自己痛心,在他想要違逆初衷而再帶次帶她離開時,她選擇了狂奔離去,投入了另一個男子的懷裡!
“靈妹,你會幸福的是麼?”
鍾炎溫和的聲音失了暖意,微微悽愴着!
依靈站住在鵝卵石徑上,與他只隔了一個開滿菊花的花壇,她不再跨過去,而他也沒再打算走過來,就這樣對峙着,溫柔一笑,重重點頭,輕輕的說:“他待我很好!”
“會與他共進退是不是?哪怕因此受傷!”
他低低的問。
她回頭睇了一眼從容走近的重仁,輕笑,不曾猶豫了,很果斷也很殘忍的回答:“是!他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卻不敢看他會有怎麼的表情。
好誠實的回答。
鍾炎苦笑,爲命運的捉弄失去她!
“那位大娘說的極對,是我來錯了!我不該來的……我這就走……”
就在剛纔,他看到依靈瘋狂的跑回來,頭也不回的投進東林,那種張慌失措的神情是他見所未見的,就像掉落了什麼珍寶般。
他急切的想追上去,叫相隨其後的蓮嬸叫住,那個看似尋常的農家婦人跟他說:“丫頭需要自己悟透那一顆迷糊的心,你就不要再摻進去!如果你當真是爲她好,放手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祝福!”
“如果他可以善待她,我自然不會去摻和……”
他寒聲怒喝了一聲,一想到剛纔那人不有顧別人心情的話,他就氣上心頭。
“你何以認定阿仁不會好好疼了丫頭!不要用你自以爲是的臆測來揣摩別人的心思!”
蓮嬸冷冷的澆了他一身寒水!
此刻聽得依靈如此肯定的言辭,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杞人憂天了,他們之間真是非常的要好,不需要他這個外人瞎操心。
他轉身,帶着一身孤寒,一顆傷的血淋淋的心準備離開,徹底的離開!
依靈微微一呆,沒想到只說上三言兩語他便轉身要離去,定是她傷了他的心了,想喚住再說些話,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轉眼見得日落西山,想到此刻走回新郡怕要入夜,便急忙叫住:“天色已晚,不要急着走了,在此住一晚吧!”
暮風清涼,鍾炎揮了揮手,白衣飄飄,笑聲悽迷,而聲音暗啞:“不必,我自哪來便自哪去……”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在出竹籬笆的那一刻,整個人莫名的一僵,只見他的背脊深深一慪,空氣中便傳來了“噗”的一聲,然後,光潔的白石地上便立即染上了點點比晚霞更鮮紅的血漬……
本守立於籬門石徑上的阿克忙上去扶住,驚叫出聲:“公子爺!”
依靈看着一呆,飛身忙跑上去,當她瞧到那雪白的衣裳上那一團洇染開來的血跡時,不由得傻了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鍾炎一直很健康,怎突然之間吐血了?
他究竟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麼?”
葉雲天一直在廊道上冷靜的看着這發生的一幕幕,見得鍾炎吐血,便幾步跨去,帶着一臉的怒火,劈頭蓋臉的罵道:“都是因爲你,鍾炎才變成這樣的!到如今居然連過來扶他一把你都不屑一顧了麼?”
她很想過去扶他的,但她不能,她滿身是毒,誰也不能碰!
得了冤屈,她也不願多辯說,只得急着重複的問:“他到底怎麼了?”
葉雲天冷哼的一聲不答話,只是怒意騰騰的瞪着大步流星走上來的方重仁,那神情好像極將重仁千刀萬剮!
“我……沒什麼,只是舊疾未好而矣!回去好好養上一段了日子就好了!”
鍾炎的臉孔本就白晰如玉,這一口血吐出來,越發白的像透明水晶,就好似一碰就會碎了般,語氣中氣不足,分明是引發了內傷!
面對重仁的深深觀望,他不耐煩的躲開了眼前,而故作輕笑的的對依靈說。
望聞問切,醫道四診。
重仁在第一眼瞧見鍾炎時就覺得他的身子有問題,這刻見他吐血,不由眉頭微皺,深知自己不能袖手旁觀,要不然依靈肯定寢食不安,於是手腳利落的一把拉過了他的手腕欲探脈。
鍾炎難堪的想要抽回去,嘴上忿忿不快的叫道:“我沒事,不需要你來管!”
但他不會功夫,如何能拒絕得了身手了得的重仁,重仁稍稍用上幾分力就叫他動彈不得了,強而有力的臂力牢牢制住了他,令他臉孔一下變得通紅!
阿克本想發怒,見重仁是認真在探脈,又從於大人處得知宇文棠風擅醫,方捺住了性子,古怪的瞅着眉頭越皺又緊的方重仁。
“鍾炎,你這身子骨,如果再這樣折騰下去,沒個五六年就一定玩完!還有,你那個酒若不戒,叫人打下的內傷就永遠好不起來!”
“不用你管,放開我!”
鍾炎面紅耳赤的掙扎着,不想旁人知道了他的身子狀態。
重仁見他一意掙開了去,也不想再細聽,便放了手,而冷冷丟下一句足能叫他惱羞成怒的話:“何時溫雅如玉的鐘五公子開始酗酒成性,成了糟蹋自己性命的庸俗之人了?你剛纔不是還想讓依靈跟你走嗎?憑着這種身子你還能出此狂言,倒還真是自不量力!”
說話毫不留情面,直把鍾炎斥得是青一陣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