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舒舒服服地泡了個藥浴,呂勝無已經在外頭整治飯食,竟是熬爛的大肉骨頭,散發着濃香,摘了新鮮的野蔥和香草,丟到鍋裡,簡直就是人間至味。
陳沐昨夜裡是耗盡了力氣的,彷彿整個人都被抽空榨乾了一般,泡完藥浴,精力都恢復了不少,也不與呂勝無囉裡囉嗦,鬆開褲腰帶就飽餐了一頓。
呂勝無吃得很少,只是在一旁抽着煙桿,待得陳沐吃完,又將煙桿子遞了過來。
陳沐並不喜歡抽菸,但呂勝無既然遞了過來,他也就抽了兩口。
人都說飯後一杆煙,賽過活神仙,陳沐算是體會到了,雖說這煙並沒什麼實質,不能飽腹,又沒法解渴,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呂勝無見得陳沐抽得有模有樣,臉色也舒展開來,簡單收拾了一番,便朝陳沐說道:“走吧。”
“走?去哪兒?”陳沐也是一頭霧水,雖說自己來提升實力的意圖並不難猜,以呂勝無的腦子,是早該知道了的,可既然知道了,就該教陳沐一些拳腳刀劍。
然而呂勝無卻背了個褡褳,似乎要短途旅行的意思,陳沐就有點看不明白了。
呂勝無也不多說,朝陳沐道:“別廢話,想學本事,就跟着來。”
陳沐本就打算來閉關,所以行囊早就準備好了,此時也不消再拖拉,將門口處的行囊背起,便跟着呂勝無走了。
從天后宮出來之後,呂勝無便一路往西,不過他似乎真的很怕陽光,一路上將斗笠壓得極低。
這路途倒是不陌生,而且越走也是熟悉,陳沐心裡頭也漸漸有些底氣了,因爲呂勝無看樣子竟是要去城西郊外尋找林福成!
林福成這樣的大宗師,隱居在何胡勇的田莊裡,或許旁人不知,但呂勝無這樣高深莫測的人,又豈會不知?
“我昨日裡去找過了,林宗師已經退隱江湖,沒興趣幫我……”
陳沐也很是失望,未免這一趟白走,也是提早給呂勝無說了個大概。
呂勝無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頭也不回地朝陳沐道:“誰說要去求他?”
陳沐固然知道,呂勝無是不求人的性子,本以爲呂勝無昨夜裡練功出了甚麼岔子,無法再教導陳沐,今日是爲了將陳沐丟給林福成的。
可呂勝無此言一出,陳沐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許是陳沐等人過來鬧了一次,鄧鎮海也變得更加的謹慎,陳沐與呂勝無纔剛剛走上田埂,鄧鎮海就從竹樓那邊跑了過來,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陳少,難道宗師說得還不夠明白麼?你今日爲何還要來叨擾?”
他被陳沐的“花拳繡腿”給震撼了一把,甚至還被陳沐給打倒了一次,臉面上掛不住,心中固然是有些氣惱的。
陳沐卻是無辜地搖了搖頭:“今日可不是我要來,是這位道長要過來,我只是個跟班兒罷了。”
陳沐可沒想過在這裡胡鬧,既然呂勝無要來,就推到這老道的頭上好了。
鄧鎮海是個高手,自是能夠感受到了呂勝無的氣度,當即警惕起來。
“這裡不歡迎邪門歪道,這位道長還是儘早離開吧!”
呂勝無掃了一眼,見得鄧鎮海如臨大敵,也是冷笑:“姓林的自己就是個大魔頭,邪門歪道都是他家親戚,哪有不歡迎的。”
鄧鎮海似乎從未見過有人對林福成如此不敬,登時發怒起來。
“好膽!如何敢污衊林宗師!”
話音未落,他便施展俠拳,搶攻而來!
這田埂是又窄又滑,然而鄧鎮海每一步都踩得極準,俠拳雖然大開大合,力若千鈞,但他的腳步卻如草上飛一般輕盈。
呂勝無仍舊籠着雙手,臉色如常,面對鄧鎮海的攻擊,只是偏身躲過,一雙腳就如同紮根在田埂上的老樹一般,如不倒翁似地反彈而起,肩頭只是一頂,竟將鄧鎮海給撞了回去!
一隻手都沒出,竟就這麼打退了鄧鎮海!
陳沐是見過呂勝無動手的,對呂勝無也是信心十足,可沒想到的是,對付鄧鎮海,他竟然連手都沒用上!
鄧鎮海噗通便摔飛出去,落入田中,滾了一身的泥水,卻不敢站起來,只是在泥裡大聲問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
呂勝無連看都懶得看,攏着雙手往前走,陳沐走到旁邊,朝鄧鎮海伸出手來,想要拉他一把,其實也是想表達一下善意。
然而鄧鎮海卻並不領情,惡狠狠地瞪了陳沐一眼,便從泥裡爬了起來,解下腰帶,沒想到他腰帶上竟是兩個鐵質的活釦!
他將腰帶纏在拳頭上,鐵釦就在拳眼上,看來是要動真格,跟呂勝無拼命了!
然而呂勝無只是回頭,一雙眸子如鷹隼毒蛇一般,盯着鄧鎮海道:“鄧*沒教你怎麼做人麼?”
聽得鄧*三個字,鄧鎮海也是心頭大駭。
李鬍子將俠拳從四川帶到嶺南,傳給了廣東十虎之一的王隱林,也就是王飛龍,王隱林又傳給了王倫等七個高徒,這七個高徒開枝散葉,也分出了幾個支脈。
這幾個支脈各有特色,也算是將俠拳發揚光大,比如吳肇鍾,發揮了俠拳的鶴形,分出了個白鶴派,蔡懿恭則向海外發展,又叫喇嘛派。
而王倫這一脈,最得意的弟子便是鄧*,他們將俠拳的剛烈威猛發揮到淋漓盡致,長橋大馬,大開大合,但又從細處改良,長短結合,剛柔並濟,江湖人送了個“棉裡針”的美譽。
適才鄧鎮海只是出了一招,呂勝無便看出他的淵源,如此精準地叫出他的身份家世,鄧鎮海又如何能不驚駭!
“既然知道我是鄧家的人,手腳就老實些,莫要再往前走了!”
鄧鎮海雖說心中驚駭,但到底是個硬氣的人,捏了捏拳頭,那兩個鐵釦是咔咔直響。
然而呂勝無卻仍舊視若無睹,只是冷眼說了一句:“你再阻阻攔攔,老道我可要殺人了!”
呂勝無是極其心狠手辣的人,他說要殺人,那便果真是要殺人的!
非但陳沐很清楚這一點,鄧鎮海也如同遭受追捕的野獸一般,從本能深處,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
陳沐可不想呂勝無殺了鄧鎮海,當即走到前頭來,攔住了鄧鎮海,勸着說。
“鄧老哥,我們是來找林宗師說事的,並無惡意,即便老天師與宗師有什麼過節,難道你信不過宗師的武功?”
鄧鎮海又豈會懷疑林福成的武功造詣,只是林福成近兩年極其消極厭世,有些人來挑釁,林福成寧可硬挨幾拳,也不願與人動手。
這老道如此兇猛,若是來挑戰的,只怕林宗師也是兇險!
念及此處,鄧鎮海一把推開了陳沐,咬牙道:“我追隨宗師也有好些年了,宗師已經退隱江湖,你們又何必再來打擾,我是不會讓你們過去的,有本事就來殺了我啊!”
陳沐聞言,心頭也是一緊:“壞了!”
這心思纔剛剛冒頭,呂勝無已經返身而來,速度也是快到難以想象,鄧鎮海的反應也不慢,可剛剛舉起拳頭,呂勝無已經捏住了他的咽喉!
脖頸被捏住,鄧鎮海運不了功,氣血無法遊走,整張臉都憋紅了,雙眸怒睜,面目也是極其猙獰!
“他就是這麼個人,你若真殺了他,怕是成不了事了。”
陳沐趕忙拍了拍呂勝無的手臂,只怕這老道真個兒把鄧鎮海給殺了。
呂勝無看了看陳沐,終究是將鄧鎮海又丟到了田裡,撣了撣道袍,慢悠悠地往瓦房那邊走。
鄧鎮海頹廢地坐在田地裡,也是極其懊惱,彷彿自己這幾十年的武功都白練了一般。
他是俠拳的傳人,他追隨林福成也已經很久了,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武道上並沒有太多天賦和悟性,只是憑着勤能補拙的辛苦勁頭,笨鳥先飛罷了。
可饒是如此,他仍舊沒能更進一步,這讓他感到非常的懊惱和氣餒,尤其是被呂勝無如此打擊了一番之後。
陳沐能夠體會這種心情,他又何嘗不是常常懊惱於自己沒本事?
本想勸慰一下鄧鎮海,但陳沐知道,他是跟着呂勝無來的,無論自己說什麼樣的話,聽起來都絕不會是安慰,而是嘲諷。
沉默了片刻,陳沐到底是跟上了呂勝無的腳步,走到了林福成的屋前。
陳沐剛要上去敲門,鄧鎮海卻如狗皮膏藥一般,拖着一身的泥水,又朝呂勝無衝了上來!
呂勝無也惱了,低聲罵了句:“真是不知死活!當真以爲老夫是泥捏的菩薩沒脾氣麼!”
話音落地,呂勝無便一掌印向了鄧鎮海!
鄧鎮海揮舞手臂,要格開呂勝無的手掌,然而呂勝無突然加速,彷彿手臂突然長出半截一般,輕輕按在了鄧鎮海的胸膛之上!
這分明是一張肉掌,可鄧鎮海卻彷彿感受到了刀鋒的威脅一般,這手掌彷彿穿透了胸骨,正捏着他砰砰直跳的心臟,只消稍微用力,他的心臟就會被震爆一般!
陳沐也知道這已經是呂勝無的忍耐極限,正要開口勸阻,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
林福成看了看場面,眸光最終落在了呂勝無的身上,輕嘆一聲道。
“師弟,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