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班主再次過來的時候,穿着一身綢衣,完全就是一副寓居養老的富家翁姿態,想來走到人生巔峰,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享受生活了。
陳沐尚未開口,蔡班主就調侃道:“嘖嘖嘖,陳十四,這花名可是夠勁了。”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班主您可就別取笑我了,外人不曉得,您還不清楚麼?”
蔡班主卻是搖了搖頭:“你跟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雖說他們都是花拳繡腿,但也不是隨意拿捏的主兒,你能打敗他們,而且連敗十四個,這是紮紮實實的本事,可並非浪得虛名。”
陳沐也是打蛇隨棍上:“既然不是浪得虛名,是不是有資格去見見你那些朋友了?”
眼看着打擂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陳沐的班底尚未組建起來,心中自是焦急的。
蔡班主也不羅嗦:“老夫今日過來,爲的正是此事,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陳沐早就收拾停當,頓時歡喜:“早收拾好了,這便出發吧!”
蔡班主上下掃了一眼:“你的刀呢?”
“還要帶刀?”陳沐也有些愕然。
“當然要帶刀,你以爲憑藉交情,亦或者花言巧語,就能說服那幾個傢伙?”
“要打?”
“不是打,是捱打。”
陳沐:“……”
見得陳沐一臉無語,蔡班主也笑了:“當然了,你好歹也是聲名鵲起的陳十四,若能打得過他們,自是不用捱打了。”
陳沐心中也沒底,不過到底還是將長短刀都帶在了身上,叫上孫幼麟和蘆屋晴子,便跟着蔡班主出去了。
今日也是圩日,街上人潮涌動,各種閒散攤販擺滿了一路,各色人等也都上街遊玩採買。
穿着破舊青衣的皁隸和衙役,拎着棍子,四處吆吆喝喝,也不知道是維持秩序,還是趁機抽水。
陳沐生於斯,長於斯,卻因爲寒窗苦讀而遠離市井喧囂,若非兄長偶爾會帶他偷溜出來玩耍,陳沐根本就無法體會滿是煙火氣的市井生活。
饒是如此,陳沐到底是不太喜歡這種場合的,越是往前走,人便越多,場面也越是雜亂喧鬧,陳沐的心情就越是煩躁。
按理說,那些個絕世高手,難道不該隱居山林麼?
諸如呂勝無,不也住在天后宮裡頭清修麼?蔡班主認識的這些高手,難道不應該一個風格?
然而蔡班主卻一直在市井之間遊蕩,這裡看看,那裡瞧瞧,甚至還抓了一把瓜子,一路磕着,很是懶散。
“班主,還有多遠?若遠的話,咱們最好還是走快些……”陳沐也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蔡班主玩味地笑道:“怎麼?不喜歡市井氣?這裡可有趣了……”
即便陳沐有些抱怨,蔡班主卻不爲所動,仍舊慢悠悠地逛着,眼看着陳沐要忍受不住之時,他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前面是處豬肉檔,豬肉佬只穿着犢鼻褲,赤着上身,裹了髒兮兮油膩膩的圍兜,一身橫肉,大光頭,手裡一把剔骨刀,切肉也沒點聲音。
雖說看起來很髒,但奇怪的是,一路上蒼蠅亂飛,到了這裡卻沒見得半隻。
他的豬肉也非常乾淨,雜毛都不留一根,只是生意似乎很冷淡,大抵客人都被他這副尊容給嚇跑了。
“書冬,該收檔了未?”
豬肉佬擡頭看了看蔡班主,甕聲甕氣地回到:“再等等。”
蔡班主點了點頭,便徑直走進房裡,拎了一個茶壺和幾個大碗,指着院子裡的醃菜缸,朝陳沐幾個道:“先坐坐,等他收檔。”
陳沐也沒想到,這豬肉佬竟有如此斯文的一個名字,更不可思議的是,蔡班主分明要帶他去找高手,怎麼就心安理得坐下了?難道說這豬肉佬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班主……就是……就是這位?”
蔡班主對陳沐素來賞識,可陳沐此時的表現,似乎讓他感到有些失望。
陳沐也意識到自己多少有些以貌取人了,當即抱歉道:“是我無禮了……”
蔡班主也是緩和下來:“也不怪你,他這般模樣,確實討人厭了些。”
蔡班主與這名喚書冬的豬肉佬交情該是匪淺,否則也不會這麼調侃。
大碗茶很苦,飄着茶末子,又是涼的,陳沐禮貌性地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橫豎無事,便取出林福成贈予的煙桿子,到廚房裡借了火,抽起煙來。
他本不會抽菸,但夜裡想起紅姑之時,總喜歡抽兩口,漸漸也就習慣了。
蔡班主見得這煙桿子,也是眼前一亮。
“海南黃梨杆,和田白玉嘴,你這杆煙槍倒是稀罕得很啊……”
陳沐雖然不是什麼玩主,不如兄長這麼喜歡收藏,但眼力總歸是有的,早就看出這煙桿子的不凡之處。
不過陳沐素來不太看重錢財,反倒珍重裡頭的情義,此時將煙桿遞給了蔡班主,隨口回答道:“是一位長輩送的,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就收下了。”
蔡班主有些恭敬又小心地接過煙桿,摩挲着煙桿上的刻字,也是心潮澎湃,喃喃自語道:“沒想到啊,竟然會是林宗師之物!”
“不過,既然與林宗師有交情,爲何不請林宗師出面?若宗師能發句話,也不消老夫跑斷腿,那些個隱世不出的高手,怕是擠破頭都要出來吧?”
陳沐也是搖頭,稍顯無奈地回答:“宗師已經退隱山林,不問世事了……”
“原來如此……”蔡班主也是惋惜地嘆了口氣。
“想當年宗師也比過舞獅的,當時我尚未出頭,也是年輕氣盛,挑戰了宗師……”
陳沐也沒想到會有這一節,下意識問道:“贏了?”
林晟曾告訴過陳沐,蔡老班主的鬥獅從未敗過,陳沐自也是這樣想的。
蔡班主卻搖了搖:“廣州獅王黃飛鴻的獅子,就是林宗師點撥過的,老夫哪裡能贏……不過宗師爲人低調,不讓我宣揚,私底下還教了我兩手,說到底,老夫能有今時今日,還得虧了林宗師……”
似乎勾起了往事,蔡班主也陷入了沉默之中,過得許久才又問道:“我也有好些年沒聽過他的消息了,能不能告訴我,宗師近況如何?”
林福成隱居在何胡勇的田莊裡,就是不想受人叨擾,陳沐也不敢說太多,只是含糊答了幾句。
蔡班主正待細問,豬肉佬書冬已經收了檔口,端出一個托盤來。
托盤上有一罈子酒,還有一大海碗的肉,老遠便聞到了香味。
陳沐趕忙站了起來,豬肉佬卻坐了下來,也沒與陳沐打照面,倒是蔡班主朝他笑罵道:“平日裡死板着臉也就算了,今日卻不成,這位是陳香主的遺孤,陳家二少陳沐。”
“不是死了嗎?”豬肉佬也有些驚詫。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還沒死還沒死……”
豬肉佬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別的表情,只是一下子就顯得很不自在了。
“坐吧。”
陳沐又坐了下來。
豬肉佬將茶碗裡的苦茶都倒掉,拍開酒罈子,咕嚕嚕倒出渾濁的黃酒,端起碗來,遞給了陳沐:“能喝?”
陳沐不是好酒之人,酒量也不是很好,但今日不同,便頑皮一笑道:“不能喝也要喝的。”
如此說着,便接過大碗,咕嚕嚕喝了一口。
這黃酒有着一股草藥味,苦澀得很,入喉倒也算軟,然而酒勁卻意想不到的大,陳沐的喉嚨都被燒得辣痛,差點就嘔出來。
豬肉佬又給孫幼麟和蘆屋晴子倒了酒,二人咕嚕嚕一飲而盡,卻是臉不紅心不跳,豬肉佬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來。
他還沒開始倒酒,蔡班主就擺了擺手:“你別給我倒,我要喝會自己倒。”
豬肉佬點了點頭,也不勉強,自己倒了一碗,一口便灌了進去,再倒一碗,同樣如此,便如喝水一般。
打了個酒嗝之後,他又分了筷子,朝陳沐問道:“敢吃肉?”
陳沐倒是覺得稀奇,肉還有什麼敢不敢吃的,當即便伸出筷子,然而卻被孫幼麟給擋了下來。
“二少,這肉有古怪,不是豬肉,也不是牛羊肉……”
陳沐聞言,頓時緊張起來,心說這豬肉佬不會開的黑店,賣的人肉吧!
孫幼麟是走慣江湖的人,眼力自是有的,此時按住刀柄,眼神也有些敵意。
豬肉佬卻不以爲意,朝蔡班主道:“老鬼你也不吃?”
蔡班主瞥了一眼那碗肉,竟也沒有下筷,而是朝豬肉佬問道:“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是甚麼肉?”
豬肉佬冷哼一聲,也不作答,只是夾了塊半肥半瘦的,吧嗒吧嗒咀嚼起來,汁水從嘴角溢出來,香氣撲鼻。
“貓肉。”
“貓肉?”孫幼麟半信半疑,陳沐也不好下筷。
嶺南人吃貓肉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貓肉雖寒,但用上無香料,比狗肉更加細膩一些,皮也更加香脆。
“貓肉我不是沒吃過,你這貓肉顯得老了些吧?”孫幼麟湊近了細看一番,又質疑道。
豬肉佬皺起眉頭,隨口問了句:“你是哪家孩兒?”
孫幼麟遲疑了片刻,到底是如實答道:“蔡李佛的。”
豬肉佬沒有太過驚訝,只是點了點頭:“眼力有一點,就是心眼太小,我這貓大一些,肉自然老一些了。”
孫幼麟也是哭笑不得:“您這貓得多大,肉才能這麼老……”
豬肉佬認真起來,思考了一番,而後正兒八經地回答說:“總有個一百來斤吧……”
“一百來斤的貓?”衆人頓時傻眼了。